散文 | 鲍光华:怀念母亲



怀念母亲

鲍光华

1923年农历十一月十六,我的母亲吕英出生在江苏省灌云县小伊乡唐吕庄。母亲出生时上边已经有一个哥哥。我的姥爷读过私塾,平时勤劳持家,精打细算,虽在农村,一家四口的日子过得还算殷实。母亲自幼没有上过学,仅靠小时候时常向读私塾的舅舅学习一点知识,以及新中国成立初期母亲参加文化补习班,才奠定了一定的文化基础。后来母亲和父亲在板浦成家,住在孙家桥。在我们兄妹小时候,母亲在料理家务闲暇之余,常是无书似有书的,随口为我们朗读《百家姓》《女儿经》《千字文》《三字经》等。直到80岁以后,母亲仍能对《百家姓》《三字经》等倒背如流,读给她的曾孙女听。可惜,当时没能录下音来。母亲平时买东西算账,是用心算。母亲算账竟能将账算到几分几厘,运算之快,计算之准,甚至超过那时候的营业员。母亲买东西,经常是营业员尚未报出应付款金额,母亲就已经把应付的钱一分不少地放在了柜台上,让人感叹不已。

母亲比我父亲大两岁。由于我的奶奶早年因病去世,新中国成立前,那时全家六口人:爷爷、父亲、母亲、三叔、四叔、大哥,家里所有人的吃、穿、用尤其两个叔叔上学等事宜均由母亲操劳。据母亲回忆,那时全家生活非常艰难,常是有上一顿,没有下一顿,仅靠爷爷在粮行当店员和父亲当医生的微薄收入勉强维持全家生活。全家既有老又有小,都要照顾好,特别是对两个叔叔上学、幼年的大哥,母亲再苦再难都是要重点保证的。后来两个叔叔参加了革命,成为党员干部。两个叔叔的成长和进步,与母亲对他们直接的关心与照顾不无关系。

新中国成立后,母亲和我们一直随父亲调动工作而辗转南北,父亲作为水利系统的医生,心系民工,为民工诊治疾病,救死扶伤,日夜奔波在各地的水利工地上。父亲从山东省导沭整沂委员会医院调至济宁专区治淮指挥部工作,后来,又调至聊城、德州地区水利建设指挥部工作,最后落脚在德州。这个时期,我们一家5口人的吃、穿、用全靠母亲操劳。那时母亲三天两头就到南边的税务街上去买粮、油、菜、木炭等生活用品,除了要保证全家一日三餐外,还抓紧时间给全家人做棉衣、单衣、棉鞋、单鞋,一年四季没有闲时候。那时母亲常是一把布尺在手,对全家人逐个量尺寸后,再到布店选购布料,回家后根据每人的尺寸进行裁剪,然后就不分昼夜地手工缝制棉衣或单衣。每到夏天,母亲要为全家人的鞋作准备工作。首先是熬糨糊,打袼褙。有时会让我们帮个小忙,递个布条什么的。只见母亲找一块干净平整的木板,再找一把刷子,提前把旧棉布、碎布头泡在水里。然后,母亲在木板上先刷一层糨糊,再铺上几张纸,在纸上刷一层糨糊后,就铺上一层布头,布头无论大小糊上就行。以此类推,一般糊两至三层、最多五层。两层的做鞋帮用,三至五层的做鞋底用。把这些旧棉布、碎布头糊好后,再将糊好的整个木板搬到院里放在阳光下晒干。最后,轻轻一揭,一张平展的袼褙就算打成了。接着,母亲根据家人的鞋样子,来确定做多大的鞋。随之母亲就昼夜不停地用手缝制鞋帮、纳鞋底。纳鞋底既是技术活,又是力气活。母亲先用锥子在鞋底上扎好眼,然后将穿上麻线的大针从针眼扎过去,一针一针地纳起来,小孩鞋底纳三五百针,大人鞋底纳千针左右。时间一长,人就会眼花、手麻,不小心就扎着手指,鲜血接着就冒出来了,这时母亲只是把手指上的血摸一下,没有停顿,接着纳鞋底。每当母亲看到我们穿上她给我们做好的鞋和衣服,鞋合脚,衣服也合身,这时母亲会很高兴。我们兄妹从小到大,衣服和鞋都是母亲为我们每人量身定做的,母亲从不会让我们小孩穿大孩的旧衣服的。

母亲为我们这个家操劳一生,含辛茹苦,将她的全部心血和精力都放在了我们身上,对我们恩如海、情似山。然而给我印象最深的却是母亲在自己深陷困境时,还不忘帮助他人的善良无私的精神。

“文革”中父亲遭到不公正对待,被审查后,原在医院工作的母亲被解职,大哥大学毕业等待分配工作,妹妹年仅14岁未成年,我于1968年11月进德州机床厂当学徒工,每月22元工资。那时,我的这份工资就成为全家唯一的生活依靠了。那是一段人生最难熬的日子,直到后来落实党的干部政策,父亲问题得到彻底解决,我家才从困境中走了出来。然而,就是在那样困难的情况下,母亲竟然还关心、帮助别人。一是在我家前排住的地区粮食局干部遗属崔奶奶年老体弱,且孤身一人,无人照顾。当时正逢冬天。母亲知道后,让我给并不熟悉的崔奶奶送去两麻袋刨花(做木工的下脚料),供崔奶奶冬天烧炕用。当我遵母命将两麻袋刨花送到崔奶奶家时,崔奶奶又感动又高兴,连声道谢。二是当母亲听说原来的老邻居蒋奶奶境遇不好时,母亲一直挂在心上,就让我买了二斤点心送给蒋奶奶。临去前,母亲又特别嘱咐我,一定要让蒋奶奶吃到嘴里。那天我到蒋奶奶家时,蒋奶奶一个人在小屋里待着。我将点心交给蒋奶奶,告诉她是我母亲给她买的。我拿出一块点心让蒋奶奶吃在嘴里,蒋奶奶此时激动地眼里噙着泪花,我怕自己忍不住掉泪,便头也不回像风一样地跑出了大门。三是一位江苏老乡张姨因女儿离婚一事找母亲帮忙。张姨听说我当了兼职律师,想让母亲叫我给她帮忙。说起这个老乡,本来和我们家关系很好,只是因为我父亲的问题,她害怕受到牵连,有时走在大街上,张姨遇到我母亲,躲着走,连招呼都不敢打。现在她家有事了让我帮忙,说实在话,我不太情愿。母亲在一旁看出了我的想法,对我直截了当地说,人家在特殊时期对咱家的态度,我们应当理解。人在难处,该帮忙,就要帮忙。母命难违,就是母亲这句话,让我下定决心伸出援手。后来在母亲一直过问下,我帮助张姨妥善解决了她女儿的离婚事宜。

总之,母亲身处困境,还不忘帮助他人,她的善良厚道,超越亲情的爱心,一直潜移默化地影响着我,像春风化雨般哺育我成长。

当母亲再次从徐州妹妹家来到德州,时间已是2008年3月,一直到2011年7月她老人家去世,母亲在德州待了近4年时间。母亲刚来德州时,我孙女东方才5岁。虽然我们不要母亲做任何家务,也不要带孩子,但是母亲十分疼爱她的曾孙女,经常与东方玩耍,喂东方东西吃。东方也很喜欢太奶奶,有好东西知道让给太奶奶吃,并把糖果放到太奶奶的嘴里。睡觉时,东方最高兴的是让太奶奶带着她一起睡觉。一大家子人,一天到晚,四代同堂,其乐融融。这是母亲人生最后的时光里享受到的天伦之乐,可惜太少了,也太晚了。

2011年7月16日,母亲走完了她人生道路的第89个年头,十分不舍地离开了我们。尽管岁月久远,时光流逝,也从未淡化我对母亲的无限思念。母亲虽已离开我们,但母亲一直都在我们的心中,母亲的音容笑貌时常会浮现在我的眼前……本文作者写于2023年6月,作品这次发表前夕,惊闻作者鲍光华先生已于12月10日因病去世,享年74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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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辑 | 李玉友

审核 | 冯光华   终审 | 尹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