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同里的年味

□邓吉收

近年来，逢到临近春节，就会听到有的中老年人不由自主地感叹说，现在没有过去的年味浓了。

对此，从小在农村长大的我，也颇有同感。

40年前在农村过春节，尽管小日子都不宽裕，可那阵势算得上是轰轰烈烈的。自迈进腊月门槛儿，冰冷的农村上空就开始弥漫起年味儿，一直到年后过完二月二“龙抬头”，才算过完年，时间跨度近两个月。

尤其是过了腊月二十之后，家家户户，大人孩子就都忙碌起来。男主人出门忙着赶集上店购置年货，女主人在家围着锅台制作各种美食，我们这些十几岁的孩子也闲不着，又是生炉子烧水，又是抱柴禾添火，又是照看着弟妹等，有时还要去左邻右舍借这送那。为此，稍有点空闲时间，我们便跑到胡同里玩一会儿，这时，娘会紧跟上一句：“别跑远了，就在胡同里玩一会儿。”言外之意，有事随叫随到。

我家所在的胡同，共有8户人家。平时，从早到晚、进进出出、你来我往、鸡鸣狗叫的，就从不寂寞，到了临近春节，那更是热闹。在这狭长的胡同里，仅从年前家家户户置办年货的那阵子忙碌里，就能嗅到浓郁的年味。

你瞧，早饭的碗筷儿刚放下，胡同里就有几户人家的烟囱里又升腾起袅袅炊烟，不用问，这是在准备过年美味；你再听，不知谁家传来菜刀剁案板子那有节奏地的“咣当咣当”声响，很显然，这是在制作各种馅料。前邻居王二叔头戴狗皮棉帽子，裹着那黝黑发亮的大羊皮袄，嘴里叼着旱烟袋，推出他那除了铃铛不响，其他都响的大金鹿自行车，走出胡同，要去赶年集；后邻居赵大嫂腰里扎着花格格围裙，手里端着一只花瓷碗，行色匆匆地跨进对门，她那大黄狗紧随其后；还有那王大哥挑着满满两桶水，正拐进胡同，一走一颤地走来，只见那桶里的水还微微散发着蒸汽哩。

我们同在一个胡同里的几个小伙伴，趁着家里还不忙，时而打元宝，时而滚铁环，时而抽陀螺，只玩得不亦乐乎。正玩得起劲时，忽然传来一阵阵急促的“嗷嗷嗷”的猪叫声，我们循声跑过去，原来是胡同里铁蛋家正要杀猪。我们好奇地围拢过去，铁蛋爸可能嫌我们碍事儿，于是，从兜里摸出两角钱塞给铁蛋，说是领着我们去代销店买糖块吃。在铁蛋的带领下，我们飞一般地冲出胡同，奔向代销店。结果糖块卖光了，店主见我们很沮丧，就索性拿起盛糖块的瓷盆子说，就舔舔这个糖盆吧。我们还真的端起糖盆，轮替着舔了舔，算是解了馋。

临近中午，我们看见王二叔赶集回来了。他推车走进胡同，从我们身边路过时，从兜里顺手抓出一把花生，给我们每人分了两三个粒——即使现在回想起来，那花生的香脆还记忆犹新。

最让我们开眼界的是胡同里的赵大哥。那时，我们只知道他在很遥远的南方当兵。那是年前的一个下午，我们正在胡同里玩耍，只见身穿绿军装的赵大哥，一手提着一个大提包，精神抖擞地回来了。我们几个小伙伴热情地接过大提包，簇拥着他进了家。一会儿，他从大提兜里拿出一大枝子香蕉，掰开分给我们一人一个。我们拿在手里，很是兴奋，但不知水果叫啥，更不知道咋吃。正当我们面面相觑，不知所措时，他似乎看出了我们的心思，一边说着名称，一边扒下那层淡黄色的厚皮，待露出月牙儿状的瓤子后，他轻轻地咬下一截，咀嚼了几下，然后咽下去。我们顿时一下子就学会了——从此，我们知道了这世上还有这般软绵香甜可口的果实。

到了晚上，胡同两边低矮的土坯房子的门窗里，昏黄的煤油灯光常常要亮到深夜。也难怪，冬日里，白天短，不出活，可是过年的熟食品要样样备足：又是做签子馒头，又是做各种馅的包子，还要煮肉和油炸等，这么多灶台上的活儿，仅凭白天那眨眼的工夫，怎能完成？！

那时，谁家若做了好吃的，最瞒不过我们这些小伙伴的。第二天，我们在胡同里碰面后，玩上一会儿饿了，便一溜烟跑回家，接着——或吃着流油的包子，或嚼着刚出锅的锅贴馒头，或啃着热气腾腾的猪骨头，或吮着脆香的油炸渣等，从家里慢悠悠走出来，一阵大快朵颐，似有显摆的意图。有时，把小伙伴们惹眼馋了，也跑回家取美食。

到了临近除夕那几天，我们会在胡同里，比赛似的玩着摔鞭炮。这种鞭炮手指头肚般大小，没有危险，也不贵，你只要拿捏好，再垂直向下猛摔下去，它就发出“啪”的一声炸响。那时，每年我们都会缠着大人买几盒。

再看40年后的今天，家乡的胡同，已今非昔比。两边高大气派的砖瓦房已取代了低矮的土坯屋子，且早已通了电，修了水泥路，喝上了自来水，取暖做饭也已用上燃气壁挂炉。只是有的邻居忙于上班或生意，年前备年货时不愿再耗时费力自己去做，而是能买尽买，再加上有的邻居搬进了县城，这样，即使到了过年，胡同内也不如原先热闹了，年味似乎也就淡了。

但我又一想，现在人们日子富足了，之所以觉得年味淡了，不外乎这么三个原因：一是过去生活条件太差，只有过年时一家人才突击犒劳一下；其次就是那时人们时间太充裕，费时费力还觉得挺充实；再就是那时人们给予“过年”太多的期盼。总之，不是现在年味淡了，而是被这天天像过年似的好日子给冲淡了。

作者简介：邓吉收，临邑县人。1963年4月生，1981年参加工作。大专学历，中文专业，高级教师。有论文在省、市获奖，偶有散文或在“学习强国”发表，或见诸省、市报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