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 | 宁学华:窗前那棵石榴树


窗前那棵石榴树

▢宁学华

从小到大,随着父母搬了几次家,最后一次是我上中学的时候,搬进了一所大院子,院子很大,院墙很矮,我可以很轻松地翻墙过去,院子里有好多树,有十几棵榆树,三颗枣树,还有一棵石榴树。到了夏天榆钱落地后,榆树上生出许多虫子,树干上黑压压的一片,我从小就害怕和讨厌这些蠕动爬行的小东西,父亲还是用一把锯子锯掉了这些即将成才的大树,只留下了三颗枣树,和我窗前的那棵石榴树。

夏天到了,那棵石榴树也热闹起来。一树的绿葱葱的叶子,一树的密麻麻的骨朵,不经意间就会有几朵火红火红的花绽放开来,我也跟着快乐起来,一早起来,我都会拿把梳子,一边梳头一边数树上的石榴花,一天的心情也就如花般灿烂起来,很长的一篇英语课文,我可以在我的石榴树下几分钟流利的背诵下来,每天放学回来,我都会站在石榴树下数一下又开了几朵花,记得母亲说过,当时给你起名还不如让你叫石榴花!我的乳名,是奶奶给我起的,说女孩子就叫小花吧,真的感谢奶奶的睿智,为我起了个如花的名字,在那个年代里没有被叫作“小五”“丫头”“五丫”之类具有实际意义的名字,小时候经常因此添些傲气的。

这棵石榴树竟开了一夏天的花,每天都有花落下来,又有新的花开了来,又有新的骨朵冒出来,就这样次第开放了整个夏季,直到满树的小石榴挂在枝头,秋风乍起,才渐渐的慢了花开的速度,不过,仍然偶尔的会给一个惊喜,从某一个枝尖冷不丁就开了一朵,像一个小红灯笼,傲然的随枝头摇摆。我的快乐从数石榴花转到了数一树的小石榴,记得第一年是结了103个小石榴,我每天都要从1数到103,数一遍,心里才算踏实。九月九,剪石榴。到农历的九月九,石榴就完全成熟了,可以用剪刀小心的剪下来,可以吃了。可是八月的等待是漫长的,眼瞅着树上的石榴从果绿色渐渐有了红晕,甚至有的裂开,露出晶莹透亮的石榴籽,真有些垂涎欲滴了。

于是,石榴树下开始有小孩子露出贪婪的怯怯的神情,矮矮的院墙外经常有小孩子鬼鬼祟祟的身影来来去去,每次母亲看到这些,总是哄着他们说些好话,让他们等等,等石榴熟了,剪下来分给他们几个尝尝,母亲每次还夸他们听话,仁义,几个小鬼不好意思挠挠头跑了。我看到他们,却没有母亲的耐心,我总是用眼神告诉他们,你们敢动我的石榴,我就敢和你拼。其实,我只不过是自欺欺人,我从小就长了一张不会让人害怕的脸,就是侄子都敢和我挑战。侄子比我小十岁,我们家我们俩是尖端人物,最大的利害关系就是争宠,侄子可不怕我。有一天侄子率领一帮小马仔,翻进院墙,对着我的石榴树进行一番摧残,扬长而去。等我放学回来,路上就看见侄子和几个小孩在一起,看见我没有喊小姑,而是都逃开了,我就觉不对劲,回家一看,石榴树下狼藉一片,未成熟的小石榴,树枝树叶扔了一地,我一下明白了怎么回事,直接去了大哥家,进屋就拽过侄子要打他,侄子可是有名的小“霸王”,我们撕扯在一起,他咬住我的手,我的手面上有一个紫红色的C字形齿痕,我把他使劲一推,一下把他推进洗衣盆里,我们算打了个平手,嫂子和大哥却笑得合不拢嘴,前一段时间,和侄媳妇聊天,还提起这次“战事”,现在想想倒觉得很温暖。

从那次,我开始保护我的石榴树,我自己动手用带刺的枣树枝为石榴树做了篱笆,直到石榴熟了剪下来,那年剪了73个石榴,我除了留了一个双胞胎挂在屋里,其他的都分给了家人亲戚和邻居。石榴分甜石榴和酸石榴,我们家的石榴当然是甜石榴,说实话,其实我并不太喜欢吃石榴,我只是喜欢石榴花开,喜欢石榴从蓓蕾到成熟那个美好的过程,从漫长的成熟过程中我享受到收获成长的喜悦。施爱是快乐的。

长大后我远嫁他乡,心里仍然惦记着我窗前那棵石榴树。记得那年春末夏初的时候,我带着女儿回家,一踏进家门,就看见窗前那棵石榴树,开了一树的火红,树冠大了几倍,树干周围围了高高的栅栏,不是用枣树枝或棉柴秆,而是用木条整整齐齐的钉住,只有木匠出身的父亲才做得出这样的栅栏,别说小孩子,即便是我都很难越过,父亲在替我保护着我的石榴树。走进我曾经住过的屋子,我的眼泪再也止不住了,屋里保持着原样,我的书依然整整齐齐排列着,我涂鸦过的稿纸依然压在英汉词典下面,所有的东西都是我原来的样子,即便是我用牙膏盒做的笔筒,依旧挂在墙上,罐头瓶里的一条小鱼,依然游来游去,一切如同发生在昨天,但是看看怀中的女儿,才感觉到岁月已经走过的漫长。

对于我和女儿的到来,父亲好像并没表现出特别的惊喜,一直板着脸,似乎对于我还有一肚子的怨恨,但是父亲一直进进出出忙着,父亲从杂物间搬进两个坛子,去掉坛子口糊住的泥巴,一股酒香扑面而来,是醉枣!父亲做醉枣很拿手的,秋天的枣用好酒醉了,密封好了能放一年不坏,如今已是春末夏初,我们一家老少却能吃上通红鲜脆的枣,外甥和侄子们高兴地在屋子里撒欢,姐姐对我说,我和孩子们回来,咱爸都不舍得打开,给你留着呢。我懂了,平常哥姐戏谑父亲偏心,是有道理的,父亲的确对我有些偏心。父亲又打开柜子的锁,从放衣服的柜子里掏出几十个石榴,那些年秋天的东西能在夏天吃到,怎能不让人惊喜感动呢。姐姐瞪大眼睛问父亲,怎么还有石榴?不是早就没了吗?父亲讪讪地说,这不是给她留着嘛。于是在孩子们兴奋的哄闹中,一地的石榴皮和石榴籽,其实石榴早已没有了往日的新鲜,皮皱巴巴的很难剥掉,里面的石榴子也少了汁液,本来并不太喜欢吃石榴,我却夸张地掰开一个又一个,我明白只有让父亲看见我吃得高兴,父亲心里的喜欢才会慢慢地表现在脸上,我吃到了石榴的甜,更感觉到了父亲对我的想念和从不说出的爱。

父亲走了十二年了,我们住过的房子也没有了,取而代之的是哥哥翻盖的新房子,也一直闲置着,即便回家也没有走进过那所大院子,也再未见过那棵石榴树,但是,父亲和那棵石榴树经常出现在我的梦里,在梦里,我依旧数着一树的石榴花。

作者简介:宁学华,女,德州市朗协会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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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辑 | 李玉友

审核 | 冯光华 终审 | 尹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