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传两千多年前,徐福奉秦始皇之命,带着一千童男童女从今天的盐山县千童镇(旧称旧县镇)起航,沿无棣沟入渤海,踏上了寻访海上仙山和长生不老药之路,从此飞鸿渺渺,逝波杳杳。可怜的父母们成群结队来到离海岸不远的一座无名小岛上翘首东望,企盼孩子归来。后来,这座寄托着人们无限牵挂的小岛就有了一个伤心的名字——望子岛。
1942 年 4 月,邢仁甫率领教导六旅旅部机关到新海县沿海一带活动。当听说海边有一座军用地图上没有标出的小岛时,他立刻觉得这是一个极佳的隐蔽之地,就让海上特务团带路上岛。海风吹着衣襟啪啪响,打在面上硬硬的感觉,波涛拍击着船舷,飞花溅玉,鸥鸟叫着低翔高翮。邢仁甫站在船头眺望着茫无际涯的大海,胸廓豁然敞亮起来,摘下帽子,让风肆意地吹。
自 1939 年底离开冀鲁边区后,邢仁甫经历了一段艰涩的心路历程,不论是担任鲁西运东分区司令员,还是调往山东分局党校学习,以及后来任一一五师政治部民运部部长,总有种虎落平川的落寞感。1938 年 7 月 26 日,邢仁甫不顾李启华等边区领导人的极力劝阻,在家中有妻的情形下,执意与宣传队队员宋魁玲(又名宋英茹,也写作宋奎玲、宋英如)结婚。据宋魁玲说他们的结合是“由萧华批准,杨靖远和周砚波二人介绍”的,在旧县镇举行婚礼时,
“我的学生们多数参加了我们的婚礼”。宋魁玲曾在旧县镇西街教堂和北街抗日小学教书。婚后宋魁玲一直跟随邢仁甫活动,去往鲁南根据地也不例外。宋魁玲在口述文章里提到一件对邢仁甫刺激很大的事。1940 年 9 月,一一五师决定拔掉天宝山上的日伪据点。天宝山紧扼津浦路,窥探沂蒙山,盘踞有日伪重兵。邢仁甫和李子英带着冀鲁边区的“老七团”担任主攻,几经拉锯,全歼敌军,但我军也付出惨痛的代价。“战斗结束,邢仁甫肩部也负了伤,他命令清理战场,辨认烈士尸体。他站在山坡上凝望着一具具烈士的尸体,心情极端痛苦,虽然战斗取得了彻底胜利,但心里仍然像万箭穿心般的痛。他拉过李子英,拔出手枪向天鸣放,大喊 :‘边区的父老乡亲们!我的生死弟兄们走好哇——’战士们举枪来为烈士致哀,顿时枪声响成一片……”此役牺牲近 700 人,多为随邢仁甫南征北战、患难与共的边区子弟兵。从此,邢仁甫性情大变,动辄暴跳如雷,看谁都不顺眼,宋魁玲好心安慰他两句,竟被他打了两个耳光,并说 :“你骂我,我还舒服点。”一一五师代师长陈光来看望他,委婉地批评了他,鼓励他振作起来。但邢仁甫并没有走出阴影,多数时间仍然沉默寡言,又忽然会跟人唠唠叨叨 :“当年边区人民踊跃送子参军、送夫入伍,他们放心把孩子和丈夫交给我,叫我带着他们打鬼子,可是我怎么做的?我可怎么回边区见他们的父母妻儿啊……”宋魁玲记得一天半夜被耳光声扰醒,发现邢仁甫自己打得自己脸上青一块紫一块的。失落与抑郁淤塞在邢仁甫的那段岁月里,群山茫茫,残阳如血,与谁诉说?尤其是被任命为一一五师教导六旅旅长兼冀鲁边军区司令员之后,他依然被滞留在师部,不能返回岗位,不能不令他怀疑有人暗中“使绊子”。等到终于重回边区,在参加欢迎大会时,邢仁甫扬眉吐气地说 :“有些人不欢迎我回来,说我是边区毒瘤!但是,我回来了,他们能把我怎么样?”渐渐地,凝聚在心里的那团污浊的霉气化开了,他开始找回昔日的意气风发。
望子岛果然没有辜负邢仁甫的期待,虽然面积只有两三平方公里,但隐没于惊涛骇浪里,若非当地居民绝不会想到风浪之中会稳稳端坐着一处世外桃源。岛上杂草、荆棘丛生,四周被一条天然形成的沙堤包围。这条低矮的沙堤很是神奇,每当海潮退去便留下遍地五彩斑斓的贝壳,煞是新丽,再经过经年累月的风化,贝壳分解,渐渐堆积成堤。邢仁甫带着杨铮侯、陈二虎等人转了转,当即决定将旅部机关移驻岛上。一座座行军帐篷和简易平房冒出来,岛上有了人声的喧哗,有了一缕缕洁白的炊烟。邢仁甫和宋魁玲特意将住处选在一处地势稍高的小丘上,战士们将周边的杂草、乱石清除干净,推窗就能看到万顷波涛,走几步就是“贝壳堤”。淡水和食品由海上特务团从陆地隔几天运送一次,倒也不很麻烦。傍晚,邢仁甫与宋魁玲携手漫步,踏着夕晖,感受到一种从未有过的安定和宁谧。“躲进小楼成一统,管他春夏与秋冬”,邢仁甫如果知道鲁迅先生的诗句,定然心有戚戚焉。
黄骅的到来令这些刚刚建立起的“小美好”变成了泡沫。黄骅本来率部在盐山、庆云、乐陵一带活动,日伪军“六九大扫荡”开始后,为避敌锋芒,他带部队向东转移到新海县沿海地带,驻扎在冯家堡、狼坨子等村,本想与邢仁甫所率教导六旅旅部机关会合,却找不到一个人影儿,发电报一问,才知道邢仁甫已经带着旅部和电台上了望子岛。黄骅站在海岸一块礁石上,向东眺望着风涛中一片模糊的影像,喃喃自语道 :“躲得倒严密,鬼子找不到你,你也不找鬼子啦。”他虽然跟邢仁甫没有多少交往,但对邢身上的江湖气息和地方主义已生出了些许反感,现在又加上了这种变相的逃跑主义,更令他感到齿冷。
听说黄骅上岛汇报工作,邢仁甫对杨铮侯说 :“这个南蛮子来干啥?刚想清静清静呢!”
杨铮侯喷吐着烟雾 :“最近鬼子闹得厉害,他也不傻,来避避风头呗。”
邢仁甫哼了一声 :“不都说他能打仗吗?怎么不跟小鬼子直接对对?看来也是银样镴枪头。”
杨铮侯笑笑 :“司令员可别小瞧了他,人家是带着背景来的,响当当的红军干部哩!”
邢仁甫说 :“我在师部的时候就感觉到了中央干部和地方干部的差别。老子是真刀真枪干出来的,可不是凭什么破烂资历熬上来的!”
杨铮侯说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你这火暴脾气也得收敛收敛,别把人都得罪了。”
邢仁甫吸口烟,不再说话。
警卫员报告黄骅到了。邢仁甫快步走到院子里,迎上去,握住黄骅的手,热哈哈地说 :“老黄,你来得正好!这不刚安顿下来,我正想打电报给你呢。”
黄骅说 :“我也是刚到这边,听说机关上了望子岛,就过来向邢司令员汇报汇报工作。”
邢仁甫说 :“老黄啊,不用急,今天我特意让伙房包了水饺,吃了饭再说。”
黄骅轻轻皱皱眉 :“邢司令员,我就不在这边吃饭了,汇报完工作回岸上,这阵子军情紧急,处理不完的事。”
邢仁甫说 :“磨刀不误砍柴工,边吃边说吧。”
黄骅走进司令部,迎门一张紫红漆的八仙桌,两张太师椅,靠墙两条枣木的红漆板凳,桌上一把景德镇的白瓷茶壶,一包亚细亚牌香烟。邢仁甫抽出一根烟递给黄骅,黄骅说抽不惯这个牌子,还是抽老旱烟带劲,说完从衣兜里捏出一撮碎烟叶,卷了个喇叭筒子,点上。勤务员冲上一壶茉莉花茶,浓郁的芳香即刻飘满了小屋。
黄骅说 :“这次上岛主要是为了研究一下反‘扫荡’的事。”邢仁甫说 :“敌人这次行动铆足了劲要给边区致命一击,咱们
不能硬碰硬,要发挥游击战术的优势,跟他们玩捉迷藏。这正是我率旅部机关上岛的原因,叫小鬼子瞎转悠去吧,转悠够了,就滚蛋了。”
黄骅说 :“我认为一味躲避不是办法,我军应该在运动中寻找战机,抓住机会就给鬼子一家伙,消耗他们一些有生力量。”
邢仁甫说 :“我把旅部安在这个小岛上,主要是为了有个稳固的后方基地,便于指挥全局。”
黄骅说 :“不过战士们不这样想,我来前就有人嘁嚓,说‘领导躲起来享清福,叫当兵的往前冲挨枪子,这仗没法打了’。所以,我认为旅部应该移回岸上,带领主力跟敌人周旋。”
邢仁甫沉下脸来 :“黄副司令员这么说未免把我邢仁甫看扁了吧,我老邢也是枪林弹雨过来的,从来不知道什么是贪生怕死。你想想旅部叫人家追得叽里咕噜满地跑,哪还能腾出手来统筹全局?我的意见还是留在海岛上。”
黄骅说 :“这样有利有弊,目前形势下弊大于利,请邢司令员深思啊!”
邢仁甫吐出一口烟说 :“好吧,咱兄弟俩刚见面就谈工作,闹得急赤白脸的,谁也没私心,这事先搁下,一会儿整上俩小菜,喝
几盅。我回到边区,咱们还没好好唠唠嗑儿呢。”
黄骅说 :“邢司令员的好意我心领了,部队还有很多事等着处理,我这就回去了,等过了这阵子咱再叙叙吧。”说完起身告辞。
邢仁甫自然又挽留一番。
邢仁甫一肚子的不快,水饺也没吃下几个。
不久,周贯五先后接到了两人的电报。
周贯五、黄骅、卢成道等人乘船登上望子岛。
周贯五主持召开了军区党委会。气氛有些僵硬。邢仁甫对旅部上岛一事作了说明。黄骅阐述了自己的看法。
周贯五说 :“日寇这次对边区的‘扫荡’造成了我们空前的损失,山东分局和一一五师领导获悉后很是震惊和悲痛,对我们来说,教训是极其深刻的。战友们的鲜血不能白流,我们应该继承烈士们的遗志继续顽强地战斗。同志们,我们边区今天的局面得来不易啊!想想牺牲的杨靖远同志、马振华同志、曾庆洪同志、杨忠同志、杜子孚同志、石景芳同志、邸玉栋同志,我们有什么理由不坚持下去?目前边区的形势继续恶化,日寇更加穷凶极恶,这说明鬼子快到穷途末路了。在这种情况下,我们不能退缩,必须坚持更加灵活的游击战术,更加巧妙地打击敌人、分化敌人,为迎接最后的胜利做好准备。”
他看看邢仁甫,严肃地说 :“邢仁甫同志未经党委研究,擅自将旅部拉到望子岛,对军心造成一定影响,错误是严重的。这个时期我们党的领导干部更应该跟广大指战员并肩作战、同甘共苦,决不能打自己的小算盘,谋划自己的小日子。”
邢仁甫低头吸烟,不说话。
周贯五说 :“请邢仁甫同志表个态吧。”
邢仁甫掐灭烟头,说 :“我刚回边区,对一些情况还不很了解,我承认这次行动有些个人独断,事先没有跟同志们通好气,造成了不良影响,我要承担相应的责任。至于经营个人的安乐窝,我不同意这种说法。我带旅部机关上岛,主要还是出于安全考虑,为了避免被敌人发现,发生类似‘四柳林’的事件。如果非要说我只是为了个人安全,那是对我邢某人出于不良动机。”
黄骅说 :“旅部机关是部队的‘大脑’,‘大脑’跟身体分开,还怎么指挥手脚运动?我认为旅部不应该脱离主力部队行动。”
卢成道说 :“上岛暂时是安全的,一旦被日寇发现,这里也没有战略纵深,很容易受到攻击。”
邢仁甫说 :“这个小岛只有周围的渔民知道,很是隐秘,一时半会日本人是不知道的。我的意思还是把旅部安在这里,这样更便于掌控全局,要是旅部一旦被日军包了饺子,损失不堪设想啊。”
周贯五见邢仁甫固执己见,没有再坚持,最后说 :“把旅部安在岛上只是权宜之计,今后还得考虑转移到陆地上去。这事先讨论到这里。我代表旅和军区党委给大家提出一个要求 :团结就是力量,大家务必克服私心杂念,敞开胸怀,接受同志们的批评,深刻做自我批评,把心思都集中到当前对敌斗争上来,拧成一股绳,同舟共济……”
会议结束后,邢仁甫送周贯五、黄骅、卢成道登船。邢仁甫回到旅部后,有人听到房间里传来一声瓷器破碎的脆响。
1942 年 4 月 10 日,鲁南的山川刚披上新绿的春衣,布谷鸟的叫声长一声短一声地回荡在山谷里。化名“胡服”的刘少奇以中央
政治局候补委员、华中局书记、新四军政治委员的身份,从苏北阜宁单家港出发,抵达山东分局和一一五师驻地临沭县朱樊村。
刘少奇此次来山东有其特殊的背景。1941 年到 1942 年是山东抗日根据地最困难的时期,面对日伪军的反复“扫荡”和顽军的多次进攻,一一五师坚决贯彻执行中共中央、军委的命令指示,以愈挫愈勇的大无畏精神和机动灵活的战略战术,指挥山东八路军部队虽取得了一次次斗争的胜利,但也遭受到重大损失,一大批党的优秀干部牺牲,大片根据地被敌人蚕食,鲁南基本区被压缩在“南北十余里,东西一线穿”的狭长地带,有些地区的主力部队只能换上便衣,分散活动。一一五师代师长陈光、政委罗荣桓痛定思痛,认为导致山东抗战严重困难局面的出现,除客观原因外,也有主观原因,那就是根据地主要领导同志之间长期存在着意见分歧,造成一些严重失误,并以报告形式上报中央军委和八路军总部。1942 年 1月30 日和 2 月 2 日,罗荣桓分别致电山东分局并报北方局和中共中央,建议分局召开一次扩大会,总结山东的工作,展开自我批评,明确山东今后的工作方针,加强内部团结,以利于今后的斗争。同时,建议中央派刘少奇就近前来参加会议。2 月 7 日,毛泽东电示在苏北的刘少奇 :“山东发生争论已久……你经山东时请加考察予以解决。”3 月 3 日,中共中央书记处分别致电山东分局、一一五师和山东纵队,要求各自多做自我批评,求得团结统一。
刘少奇同山东分局和一一五师的领导同志分别谈话,还同其他人员和当地群众座谈,深入了解情况。4 月 16 日和 17 日,他组织山东分局委员朱瑞、罗荣桓、黎玉、陈光及一一五师参谋长陈士榘、政治部主任萧华开会,肯定山东工作的成绩,指出问题所在,拿出解决的措施。4 月 20 日,中共山东分局和山东军政委员会召开
联席会议。25 日,山东分局又按照刘少奇的指示,召开扩大会议,朱瑞代表山东分局做工作报告,分局各委员开展了批评与自我批评,进一步增强团结。此后,刘少奇还分期分批、有针对性地给山东广大干部做了八个辅导报告。萧华称之为“是办了一次很好的党校”。
正在这个时候,教导六旅十六团政委陈德和副团长杜步舟奉命来山东分局党校学习。他们刚刚走进朱樊村的一一五师招待所,正准备办理住宿,一个电话打过来,一接,竟是老熟人、一一五师和山东军区政治部主任萧华。萧华不容置疑地说 :“你们住到我这里来。”两人一听这口气,心里像点了一个小火盆热烘烘的,于是背起铺盖卷,一溜风地刮向师政治部所在的一处大院子。他们离很远就看见萧华已站在门前的台阶上等着了。萧华大步迎上前,不由分说抢过两人的铺盖卷,背到自己身上,走进自己的住房。
萧华满脸笑开了花,把两人按坐在炕上,泡了两杯茶,又亲自打来一盆洗脸水,热热地看着两人洗过脸,说 :“今晚你俩就睡在我的炕上,给我好好拉拉冀鲁边的情况,怎么样?不怕挤吧?”
两人赶紧站起来 :“这怎么行?”
萧华又把两人按到炕上坐下,说 :“怎么不行?离开冀鲁边这么长时间,可把我想坏了!你们得好好给我说道说道!”
两人一看这阵势,只好说 :“行啊!”
喝了一阵茶后,两人就打开了话匣子,陈德慢言慢语,杜步舟快人快语,萧华听得聚精会神,偶尔插问一句。在两人的讲述中,萧华的眼睛不知不觉湿润了,泪花打着旋儿,那一片片汹涌的青纱帐,那一方方芬芳的红枣林,那一位位淳朴的乡亲,那一个个铁骨铮铮的战友……
忽然门一响,戴着深度近视镜的罗荣桓走进来,萧华、陈德、
杜步舟赶忙起身迎接。罗荣桓紧紧握着陈德和杜步舟的手说 :“你们是从最艰苦的地方来的,辛苦了。”随后详细询问了两人路上的情况、冀鲁边区的近况,嘱咐两人要休息好。
天色渐渐暗下来,罗荣桓起身说道 :“萧主任,你可得好好招待‘老家人’啊!你们不知道一说起冀鲁边,咱们萧主任甭提多激动了!”
萧华接茬儿道 :“那是当然了,我掏腰包叫伙房加两个菜,还有瓶老白干,我们打打牙祭,你参加不?”
罗荣桓说 :“不行,今晚我得跟胡服同志讨论山东的抗战形势,就不掺和你们的局儿了。”他走到门外,忽然转过身来,对陈德和杜步舟说 :“你们准备准备,找时间把冀鲁边的斗争情况向胡服同志做一次全面汇报。”
陈德和杜步舟疑惑地望着萧华。
萧华说 :“胡服是刘少奇同志在白区工作的化名。少奇同志刚刚从苏北过来,要去延安参加党的七大,这是路过山东,留下帮助山东解决一些实际问题的。”
两人一听要见到中央高层领导,而且要代表冀鲁边区做汇报,又高兴又紧张,翻来覆去,一晚上没睡着。
第二天,陈德和杜步舟在萧华的引领下走进师部一间会议室,刘少奇、罗荣桓、陈光正在谈论着什么。
萧华向刘少奇介绍道 :“胡政委,这是从冀鲁边区来的陈德团政委和杜步舟副团长。”
刘少奇站起身,握住两人的手说 :“你们辛苦了!”
两人激动地说 :“谢谢首长的关怀!”
陈德和杜步舟心情平静后,把打了一宿腹稿的话说了出来。刘
少奇很少插话,静静吸着烟,不时在笔记本上记上几笔。当听到冀鲁边区在日军实施了“囚笼政策”后变得格外艰难时,他眉头微微一皱 ;听到那么多的指战员和战士在反“扫荡”中牺牲时,他面色肃穆起来,眼里闪动着泪光。
听完汇报,刘少奇站起来踱了几步,然后沉缓地说道 :“冀鲁边南邻济南,北迫天津,西胁津浦铁路,东据渤海,战略位置很重要,是我们将来大反攻的前沿阵地。无论环境多么恶劣,条件多么艰苦,我们也要坚持。如何坚持呢?依我看,第一,主力部队至少调出三分之一到清河区整训,其余的分散开来隐蔽活动,这样有利于保存力量,等待时机,准备今后的战略反攻 ;第二,部队要换上便衣,划分为小分队,依靠群众,搞分散性的游击战、地道战,坚持斗争 ;第三,大力开展政治攻势,争取和瓦解伪军,开展敌占村庄的群众工作。只要深入广泛地发动群众,动员一切力量进行抗战,就一定能扭转局势,取得最后的胜利!”
刘少奇针对冀鲁边区的这些意见,习惯上被称为“胡服指示”。
陈德、杜步舟看着刘少奇,认真听着每个字,快速往本子上记着。
罗荣桓以最快的速度把刘少奇的指示发电给冀鲁边区。当天晚上,周贯五主持召开了军区党委和旅党委会议,向部队负责同志传达了刘少奇的重要指示,研究贯彻落实的具体方案,决定立即转移主力,将十六团、十八团的主要兵力和一部分县大队改编成军区独立团,连同区党委、党校等单位,迁移到清河区的八大组和垦区的老鸹嘴、义和庄一带整训 ;十六团司、政机关与三军分区合并,十七团与二军分区合并,十八团司、政机关与一军分区合并,合并后仍留在边区。
几天后,冀鲁边区的主力部队突破了敌人设置的几道县境封锁沟,顺利转移至清河军区。
此前,彭德怀、滕代远、罗瑞卿等人也曾电示冀鲁边区部队,指出冀鲁边区在敌人连续“扫荡”“清剿”与严重分割封锁的情况下,正处在空前艰难的斗争局面,今后游击根据地更加“斑蹄”(…即敌我交叉,形成许多小块游击根据地),将处于极端艰苦分散的游击环境 ;要求边区领导人彻底改变斗争形式与组织形式,一切依靠群众,在政策指导上更加小心,秘密与公开工作结合,向敌占区开拓 ;精兵简政,组织短小精干武装,开展对敌斗争 ;积蓄力量,熬过时间,坚持下去。
就“胡服指示”的落实,一一五师代师长陈光、政委罗荣桓给冀鲁边区发来了《对冀鲁边区坚持斗争的估计和新的决定与指示》,部署了今后的任务,要求各分区坚持现有地区,开展对敌政治攻势,建立和恢复隐蔽的基点工作。
7 月上旬,北方局派到冀鲁边区担任党委书记的王卓如从冀南出发,经过五个月的辗转,终于从东光县连镇越过津浦铁路,到达冀鲁边区党委在盐山县的驻地。边区党委成员随之做出相应调整 :王卓如任区党委书记兼组织部部长,李启华任宣传部部长,周贯五、邢仁甫、李广文、龙书金、黄骅为委员。
王卓如原名王立仁,1911 年生于河南省濮阳县六村乡后化村的一个富裕的农家,少年时即受到革命思想的熏陶,1927 年加入共产党,开始发动农民抗捐抗租,先后两次入狱。1935 年直鲁豫特委建立,黎玉兼任书记,王卓如任宣传部部长。1936 年 11 月,中共冀鲁豫省工委成立,他任宣传部部长,后任书记。年底被派往延安抗大学习,毕业后被分配到山西晋南道清游击支队任政委,后调第十八集团军野战政治部任民运部部长。1940 年以后任鲁西区党委委员、冀鲁豫区党委委员兼行署秘书长、政权工作部部长等职务。
王卓如到任时,冀鲁边区正经受着发展历程中又一次严峻的考验。王卓如很快进入角色,1942 年 8 月,在盐山县、新海县交界处的邢家王文村主持召开了冀鲁边区党委扩大会议,贯彻刘少奇关于转变斗争形式、坚持边区抗战的指示,分析了敌伪大“扫荡”后边区的形势,制定了边区抗战的战略方针,决定在新的形势下,采取新的斗争方式 :边区部队以连、排以至班、组为单位,分散隐蔽,改穿便衣,机关跟随部队行动 ;普遍进行形势教育,建立“两面”村政权,选派共产党员担任伪保长、村长、联络员到维持会工作,一面应付敌人,一面搜集情报 ;各地、县委要建立敌军工作部,通过各种关系开展伪军工作,在政治瓦解伪军的同时,坚决镇压死心塌地的汉奸顽固派 ;各县建立公安科、锄奸保卫小组,打击日伪特务的活动 ;继续开展挖地道、挖抗日沟和打狗运动,以便抗日部队隐蔽活动。
王卓如的到来加强了党对抗战工作的领导力量,但也让邢仁甫等人觉得无形中头上又多了一道紧箍咒,有些不自在。自然而然,王卓如被所谓“山下派”归入了“山上派”的行列,心生隔阂,而这一切对王卓如来说很长时间里都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只是到后来才觉察出此中的微妙,却欲辩无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