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百里秦川渐渐隐没在风烟里,傅国光带着未竟的学业作别古都西安,踏上了返回故乡河北省盐山县的迢迢路途。那里已沦陷于日军的铁蹄之下,村庄田野被战火炙烤着,草木山河被血腥玷污着,父老乡亲被屈辱鞭笞着,快!快!快!快回到那里,拿起武器跟敌人战斗,用鲜血洗去强盗留在母亲身上的肮脏印记!
傅国光,1916 年出生于河北省盐山县百尺杆村的一个知识分子家庭。父亲是一位学识渊博、富有正义感的中学教师,他的言传身教使儿子早早有了独立思考、探索人生的想法。傅国光先是就读于本县高小,后到沧县省立第二中学和北平省立第十七中学读书。这期间,傅国光像那个时代的大多数学子一样,被五四新文化运动后的思想解放浪潮裹挟着,如饥似渴地阅读进步书籍,参加学生团体,接受革命理想的照耀。
1935 年,北平爆发了“一二·九”运动,傅国光走上街头,呼喊口号,发表演讲,学校当局知道后,开除了他的学籍。这使他更加清醒地认识到了反动当局的真面目。他徘徊在北平的街头,愤懑填膺,不时仰望灰暗忧郁的天空,古都充斥着沉闷凝重的氛围。翌年秋天,傅国光投考西安大学被录取,于是翻越茫茫太行山,进入关中平原,望着绵绵山影、浩浩长河,想起了山东老乡、元代人张养浩的元曲名作《山坡羊潼关怀古》,随口吟道 :
西安虽不像北平一样被日本人觊觎着、被军阀盘踞着、被各路帮办熙攘着,但也不是什么世外桃源,救国图存的呼声从校园到市井,再到张学良的行营,此起彼伏。傅国光就像一棵得到适宜水土的树苗扑棱棱舒展开枝叶,将枝干努力地伸向广袤的天宇。
12 月 12 日,震惊中外的“西安事变”爆发,傅国光跟着人流加入了声援张杨、反对内战的大游行。多少心头的阴霾和迷惘一扫而光,他在蓬勃发展的革命形势中,一步步接触到马列主义和共产党的主张,认识到只有共产党才能代表中国的未来。他在后来的日记中回顾这段经历,如此总结了自己的思想历程 :
开始对共产主义的认识是低级的、感性的,只是同情而已,并不知它的用处,更不知他所代表的普遍真理,自己只愿做一个同情者,还不愿为这一真理而奋斗终身……在无产阶级革命高涨年度及由此而掀起的革命学生运动的浪潮中,自己开始认识实际的群众力量及革命力量,然而在“西安事变”的伟大事件中,自己开始接触了工人,开始认识阶级本质及真实的共产主义道路,在伟大的实践中,使自己认识了共产主义这一真理。
“卢沟桥事变”后,傅国光在教室里再也坐不下去,战火中的家乡一次次映现于脑海,令他敏感而多情的心灵焦灼不堪……
21 岁的傅国光满怀着杀敌破虏的激情毅然放弃了西安大学的学业,踏着 1937 年动荡不安的秋光辗转回到了盐山县,而此时这片血性的土地正被华北抗日救国军的狂飙所席卷。他见到了闻名已久的津南老革命者马振华、邸玉栋、王俊峰等人,被他们身上的共产党人的坚定信仰深深折服。马振华对这个面庞白皙、眼里燃烧着火焰的年轻人很有好感,让他暂时协助自己做些抗日宣传教育方面的工作。不久,傅国光的入党请求被组织批准了。1938 年 8 月,盐山县抗日民主政府成立,傅国光担任了文教科长,其后又调任冀鲁边区总战委会宣传部部长、冀鲁边区文救会出版部部长。
这一时期,傅国光亲炙马振华等人的教诲,青涩的学生气质渐渐蜕变为老成持重,而他激情又率性的本色始终未变。他多才多艺,战士和乡亲们一说“来两口”,他便扎下身子,一抬手,亮开嗓子,有板有眼地来一段京剧 :“劝千岁杀字休出口,老臣与主说从头。刘备本是那中山靖王的后,景帝玄孙一脉留。他有个二弟汉寿亭侯,青龙偃月鬼神皆愁。白马坡前斩颜良,延津诛文丑,在古城曾斩过老蔡阳的头。他三弟翼德威风有,丈八蛇矛惯取咽喉。鞭打督邮他气冲斗牛,虎牢关前战温侯。当阳桥前一声吼,喝断了桥梁水倒流……”唱得投入,听得认真。
1939 年初,傅国光调任冀鲁边区《烽火报》社长兼总编辑,步入了他人生最重要的阶段。他能以一个参加革命不长时间的青年身份被委以重任,主要得益于他个人突出的能力、坚忍的意志和对党的事业的忠诚。
《烽火报》创刊于 1938 年春夏之交,前身是一份油印的名为《血花》的内部刊物,属冀鲁边区特工委机关报,隐蔽在鬲津河畔的旧县镇和张元标村一带刻板印刷。其后不久,在“挺纵”政治部主任符竹庭的主持下,改为由边区特工委和军政委员会合办,并更名为《烽火》,又以此名办报纸,就是后来声名赫赫的《烽火报》了。《烽火报》也由乡下搬进乐陵县城西关的史家宅里,借用乐陵县委的油印设备印刷,是事实上的边区党政军机关报。早期的《烽火报》是个孱弱的婴孩,一副营养不良的样子,全社编辑、印刷和发行人员加起来十几个人 ;刊期经常变,月刊、半月刊、周刊有之,五日刊、三日刊、双日刊、日刊有之 ;版面也不固定,对开四版,四开四版,八开四版 ;先油印,再石印,又油印,虽曾购进一套铅印设备,却从没派上用场 ;印数也弹性很大,几百份,上千份,数千份,最多达到过 5000 份。
傅国光的到来,开启了《烽火报》的鼎盛期。他就像一位钢琴高手,轻试几下琴键,接着猛地敲击键盘,一颗颗激越的火热的音符迸溅而出,汇成一条澎湃的河流,浩浩荡荡奔腾远去,使这份艰难而顽强生存的报纸在历史的殿堂里留下了久久的回响……
上任不久,傅国光把编辑室的张镛、刘晓生,电台台长高科,译电员李久泽、杨永正等人叫到一起,盯着最新一期《烽火报》看了好大一会儿,好像里面藏着什么宝藏似的。浓浓的油墨味弥散在屋子里。
傅国光忽然叹口气,没头没脑地问 :“大家觉得我们这张报纸怎么样?”
张镛试探着问 :“傅社长指的哪方面?”
傅国光笑笑 :“我指的是总体情况。”
张镛说 :“我们这份报纸不是一直这样吗?”
傅国光目光炯炯地望着众人说 :“一直这样?难道我们就安于这种现状吗?三天出一期,是不是时间太长了?四开四版,是不是版面太小了?每期一千多份,是不是印数太少了?再就是没有电台,没法聆听党中央、毛主席的声音,不等于个聋子吗?”他一连串的发问问得大家一愣一愣的,然后大家就是纷纷点头认可。
傅国光接着说 :“过去边区没有报纸,人民群众和战士们盼着有自己的报纸看。有了报纸却又不尽如人意,就像一个饿了三天三夜的人,你应该给他两个馒头止止饿,可是你却只给他一碗汤,那怎么能行?”
张镛提高了声音 :“傅社长是见过大世面的人,快把你的想法给大伙倒出来吧!”
傅国光反倒放缓了语速 :“我的意见是石印要扩大,周期要缩短,份数要增加,还得尽快建起自己的电台,直接跟延安沟通。”
众人你看我我看你,都觉得傅国光迈的步子过大,恐怕一时很难实现。
傅国光打气说 :“同志们!边区领导把我们放在这里,是信任我们,这里虽然不是跟敌人拼刺刀的前线,但也是一条看不见的战线。我们的报纸办得好,就能激励战士们更加勇敢地杀敌卫国,加速日寇的灭亡,也能在宣传舆论上反击敌人的反动宣传,瓦解敌人的军心,所以说这也是实打实、硬碰硬的抗日,是一场没有硝烟的战斗。我们一定要武装好自己,打赢这场仗!”
众人注视着慷慨激昂的傅国光,无不被他饱满的情绪所感染 :“说干就干吧!快布置任务吧!”“天下无难事,只怕有心人!”“世上哪有过不去的火焰山啊!”
傅国光心里揣着一团火,脚不沾地,像个陀螺飞快地旋转 :他向上级打报告,从各处抽调来几十个有文字功底、有一技之长的年轻人充实到了各个部门 ;他让出版科的同志想方设法购进几台石印机,招收部分印刷工人和缮写、制版人员 ;他安排采购员到敌占区去采购电讯器材,零零碎碎,藏藏掖掖,前前后后十几趟,弄回来以后,他和电台的同志摸索着自己拼组,一连奋战了几个昼夜,终于装配出了一个小电台。
关于这个电台第一次接收到来自延安的消息的情形成了许多当事人最深刻的记忆 :当他们把这台发着黑漆光泽的电台小心翼翼地搬到八仙桌上,拉出天线,顺出窗棂,搭在屋檐上,发动小马达,通上电,调好频,“嘀嘀嘀、嘀嘀嘀”的电键声,像清澈的山泉流出的叮叮咚咚声漾满了屋子,每个人脸上都写着幸福的笑意。傅国光接过高科递来的耳机,戴在耳朵上,那张国字脸立刻眉开眼笑。
他赶紧摘下来,又递给高科,让他开始收报。高科熟练地操作着,在一张纸上写下一串串数字,译报员紧张地翻译成文字,译一页,傅国光给大家高声地读一页。“啊!延安的消息,我们能听到延安的声音了!”他手舞足蹈,反复重复着这句话,眼里滚动着泪花。
到 1940 年春,《烽火报》社已初具规模 :有大型石印机 5 台,三日刊改为两日刊,每期发行 5000 份。时任《烽火报》出版科科长的孙学文,新中国成立后曾任宁津县双碓联中校长,手里保留着一份《烽火报》1940 年的编制资料 :社长兼总编辑傅国光 ;编辑室——编辑张镛、刘晓生,助理编辑 12 人 ;电台——台长高科,译电员李久泽、杨永正等,约 15 人 ;总务科——科长贾玉坤,采购员侯克明等 20 余人 ;发行科兼通讯科——科长殷瑞祥,两科共10 余人 ;侦察科——科长马关祥、陈芳兰等 6 人 ;交通科——科长张天德、张本道等约20人,其他勤杂、通讯人员10余人 ;出版科——科长孙学文,写版、排版、制版人员王玉章、阎秉恒、段聋子等 8 人 ;司务长殷林题 ;印刷工人纪学曾、张云兴、孙长友、王金玉、田奎荣及学徒工、通讯员、工友共 33 人。《烽火报》总计一室、一台、六科,共有工作人员 120 多人。
傅国光极其重视《烽火报》的稿件质量,有时候亲自操刀上阵,撰写各类文稿 ;刊发电台接收的延安新华社的电讯,转发经由鄂豫皖边区地下交通线送来的《新华日报》的稿件,为边区军民打开了一扇向外眺望的窗口 ;更多的稿件来自边区人员自采自写,这部分稿件说身边话、写身边事、道身边人,极受读者欢迎。《烽火报》转发过《解放日报》的社论《请看今日之域中竟是谁家之天下》,刊发过新四军第五师师长李先念专为《烽火报》撰写的社论《胜利在望》,冀南行署主任宋任穷、“挺纵”司令员萧华、边区军区政委王卓如、一地委书记杜子孚等为《烽火报》撰写了《坚持团结,反对分裂》《坚持抗战,坚持统一战线》《最后胜利属于我们》《反攻时刻即将到来》《冀鲁边区的形势与任务》等稿子。这些洋溢着革命乐观精神和顽强斗志的文章一经《烽火报》刊出,即如春雷、如战鼓、如匕首,催人奋进,令敌胆寒。
当时十八九岁的李久泽对这段火热的生活感触良深。作为译报员,他跟傅国光的接触很多,因为每有延安来的消息,他都要第一时间送给傅国光审阅。在他的感觉里傅国光就像一块煤炭毫不顾惜地燃烧着自己,白皙的脸庞时时放射着病态的红光,长时间超负荷的工作和营养不良正在悄悄地侵蚀着他年轻的躯体,长发凌乱得像个鸟窝,剧烈的咳嗽会使他蹲在地上缩成一团,站起身摇摇手,好一会儿说不出话,睫毛挂着迸出的泪花。李久泽能掂得出每一份《烽火报》的重量,虽是薄薄的一张,却倾注了傅国光和同事们的无数心血!他们是在拿命办报啊!
新中国成立后,李久泽任新华社江苏分社社长,无数个日日夜夜,在冀鲁边区的经历翻腾于脑海……“而今话当年,5000 份报纸算得了啥!一个大企业的厂报怕也不止此数。可是当年,印《烽火报》的那一令令白报纸,是傅国光同志亲自筹备,派人通过各种关系到敌占城市去采购,又过据点,过封锁线,秘密运到报社来的,不容易呀! 5000 份报纸,撒在冀鲁边区 600 万人中,算一算,那得多少人才有一份?可是,敌后报纸的作用是不能以‘份’来估量的。《烽火报》登载的延安的消息、延安的文章、边区军民的捷报,给全区人民指明了斗争的方向和前途,使被封锁了的抗日军民听到了遥远的党中央的声音、毛主席的声音。一张张报纸,一个人看了传给另一个人,又传给另一个,传到边区的每个角落,以致贴到鬼子的据点里、岗楼上,就像一颗颗火星,以燎原之势把抗日的烽火点燃……”
在最艰苦的岁月里,在漫漫长夜里,《烽火报》的火焰熊熊不熄,向边区人民传递着光热和希望。
1941 年,日军对根据地的“围剿”越来越疯狂。鬲津县长官镇长杨村的杨长路想参加八路军,抗日区长曹茂先安排他到日军据点里“烧澡堂”,刺探情报,渐渐得到日军头目长杉蒲的信任。这段时间,长杉蒲正为清乡不利而烦恼,就向杨长路讨教计谋。杨长路出了个点子 :“皇军这样骑马扛枪去,八路见到早就窜了,不如换上老百姓的衣裳,把大枪藏在衣服里,机枪裹上被子捆在小车上用人推着。
这样,就不易被八路发觉了。”长杉蒲大赞此计甚妙,准备照本宣科。
杨长路当晚就把情报送了出去。第三天早上,长杉蒲带着化装成老百姓的日伪军朝苑庄而来。鬲津县县大队副队长姜思民带着县大队一个连和曹茂先的区中队早早撑好口袋“恭候大驾”。等敌人钻进我军在苑庄村边的包围圈,姜思民一声令下,火力全开。日伪军手中没有武器,围着小推车团团转,慌乱中怎么也解不开捆绑机枪的绳子,几分钟就被歼灭了十之八九。战士们高兴地把小推车连推带架地迅速转移,一举缴获了两挺机枪,一挺九二式重机枪,一挺歪把子轻机枪。长杉蒲回到据点,懊丧不已,觉得丢失这样的武器没法向上司交代,曾秘密找人传信给鬲津县大队,要用 30 支三八式步枪来交换。不久,长杉蒲被日军驻沧州旅团长长谷川下令处死了。
鬲津县大队缴获敌人两挺机枪的消息被傅国光知道了,他赶紧安排人写成一则新闻稿,在《烽火报》上刊登出来,并送往山东分局的《大众日报》,在 1942 年 3 月 16 日以头版头条做了报道。李久泽回忆起这次报道说 :“在那时,武器装备低劣的游击队,这样巧妙地、不花什么代价地缴获两挺机枪,是个了不起的胜利。《烽火报》简要报道了这个胜利,人们读了,笑破了肚皮,又添枝加叶,嘲笑鬼子的愚蠢,夸赞我游击队员的神奇,在群众中广泛地传播着,给人们带来了莫大的喜悦,给人们增添了无限信心。可是日本鬼子气死了、恨死了,发了疯。”
1943 年 2 月 14 日,日伪军以乐陵大桑树村为中心展开“铁壁合围”,给一分区造成重大伤亡。面对日伪军的疯狂“扫荡”,《烽火报》发出了边区军民振聋发聩的呐喊 :
月光洒遍了平坦的原野,
村庄在静穆中睡去,
春风在面颊上掠过,
啊!我祖国的大地,
我生命的依托!
当寇蹄在你的身上疯狂的时候,
我的心在绞痛。牙关紧紧咬着!
是可忍,孰不可忍!投入时代的战火!
就这样有许多战友洒了他们的鲜血,
在昨天还是生龙活虎,今已长眠在地下,
这更加激怒我们,
去继承他们未完成的事业!
这段时间,傅国光屋里的灯光每夜都亮到黎明,他手捧一本书读得津津有味,时而沉思,时而吟哦,时而做做笔记,天冷就跺跺脚、跳跳高,但书还是捧在手里。这本书为何令他如此着迷呢?这到底是一本什么样的宝书呢?傅国光喜欢思考,对许多问题有自己独到的见解,当然这些见解不是凭空而来,而是他善于读书、善于思索的结果。现在他手里的这本书叫《联共(布)党史简明教程》,他如饥似渴地阅读着,列宁、斯大林领导俄国布尔什维克在极端困难的条件下建立了地球上第一个社会主义国家,这样的光辉历程对于在敌后坚持抗战的中国共产党人该有多大的启发和何等巨大的吸引力啊!
一天,傅国光抱上书小跑着找到边区文救会主任吕器,两人合计一下,决定把这本书印刷出来,发给边区的广大干部和战士们学习。但是,要石印一本几十万字的书,缮写的工作量巨大。傅国光回到报社后,亲自给缮写人员布置任务,要求他们把每个字都写端正、清楚、美观。他又安排出版科抽出两台石印机,专门印刷这本书,而且要用最好的纸张。样书出来后,傅国光趴在小油灯下通宵校版,认真订正每一个错字、漏字。
经过一年多的努力,1942 年春天,由傅国光主持的这项浩繁的工程竣工了。
傅国光把几十本新崭崭的《联共(布)简明党史》放到自己的小桌上,一遍遍摩挲着,真像一位雕塑家爱惜着一尊倾注了毕生心血的雕塑。他在这些书的扉页上恭恭敬敬地题上字,认认真真地签上自己的名字,最后小心翼翼地盖上刻着“傅光”两个字的手章,郑重地送到战友们手里。
当他把一本签名书送给李久泽时,李久泽诚惶诚恐,不敢去接,紧张地问 :“我能看懂吗?”
傅国光说 :“一下子学不懂不要紧,只要肯学就行。”
李久泽怯怯地接过书,笑脸涨得通红。
傅国光拍拍他的肩头说 :“小李啊,你还年轻,应该抓住一切机会学习。苏联的今天就是我们的明天。苏联共产党经过艰苦的斗争,战胜各种困难,建成了社会主义。我们要学习他们的经验,在中国也要建成社会主义。要学习苏联的革命经验,就要好好学习联共党史呀!”
傅国光语重心长的话句句落进李久泽的心里。
后来报社四处辗转,随身物资不断精简,但唯独这本签名书始终背在李久泽的身上,只要一安顿下来,他就拿出来,耐心地啃。
但李久泽毕竟还是大孩子,啃着啃着就想家了。
他跑去告诉傅国光 :“我要回家看看我娘。”
傅国光一句批评的话没说,转身找来交通科一名姓殷的交通员,叮嘱道 :“小张回家看看,他年轻,路不熟,你送他一趟,路上千万注意安全!”
当时,李久泽就对自己的行径很是纳闷 :怎么自己一边啃着联共简史,要学布尔什维克,一边却还要想娘呢?令李久泽感动的是,“当时我怎么也弄不明白,他是怎么把我学习联共党史和派人送我回家看娘这两件不相干的事儿统一起来的”。
随着日军对冀鲁边区的“蚕食”,报社的生存环境恶化了。
1942 年春,《烽火报》的两台印刷机转移到宁津县王德普村,另一台设在孙沟子村,印刷室设在王广平家的院子地底下,有一条地道直通孙沟子村。90 多岁的王同云老人目前住在王德普村沿街的两间平房里,身体依然硬朗,只是耳朵有点背。70 多年前,十几岁的王同云作为抗日积极分子,参加了村里挖地道和印刷《烽火报》的工作。听说报社要招收印刷工人,王同云毛遂自荐,因为他上过几年学,粗通文墨,所以顺利地被报社录用,“去机器上工作”。
王同云被分到了孙沟子村,在地下几米的地道里一干就是一天,里面漆黑,靠煤油灯照明,一天下来,两个鼻孔里满是煤油灰。离王德普村不远的孟集安扎着日军的据点。地道里空气稀薄,时间一长就胸闷气短,王同云就跟同事跑到地道的气眼儿附近喘口气,而气眼开在一眼水井里,一伸手就能碰到敌人提水饮马的水桶!敌人怎么也想不到在他们的脚底下,活动着这样一支地下工作队。
王德普村是有名的“红色堡垒村”,走出过傅爱农、王其元等革命者。全村 220 户,有 20 多名党员在县区做抗日工作,90 多名农民参加了宁津县抗日钢枪队,110 户是抗属。
1942 年初秋的一天,日伪军突然包围了王德普村,把村民们赶到大街上,架起机枪,逼问 :“谁是共产党?《烽火报》在哪里?”没人搭腔。
日军头目恼羞成怒,一把从人群里将宁津县抗日大队战士王晋好的妻子刘秀英拽出来,喝问 :“说!《烽火报》在谁家?”
刘秀英怒视着凶悍的敌人说 :“不知道!”
日军头目手一挥,一声枪响,刘秀英倒在血泊里。村民们愤怒了,一步步逼向他,他抽出战刀挥舞着,张牙舞爪地咆哮着 :“不说,统统死啦死啦的!”
这时,王晋山分开人群走出来,高声说 :“我是共产党员!”王晋山本来在边区工作,这天来印刷厂联系工作,不巧赶上日伪军“扫荡”。他对日军头目说 :“谁是共产党员老百姓不知道,跟他们无关,你们把他们放了,我全说。”王晋山走到一个敌人跟前,冷不防夺过一支枪,跟他搏斗起来,最后被一刀刀刺死。
村民们始终没有暴露《烽火报》的地点。
1942 年夏天,日伪军推行“治安强化运动”,轮番对根据地进行“大扫荡”,并特意纠集乐陵县城、杨盘镇、黄夹镇等几个据点的日军,分路向报社驻地包抄。当时《烽火报》社驻在乐陵西部黄家、商家、韩家、吴家等几个村子里。报社已经得到通知,紧急动员全体人员把石印机、纸张、油墨统统“坚壁”起来 ;把电台拆掉天线,装进木箱,掩埋起来 ;工作人员就地分散,隐藏到群众中间。
日伪军包围了一个村子,把老老少少的村民赶到一个场院里。
汉奸翻译先喊话 :“老少爷们儿,别为共产党卖命了!皇军建设大东亚共荣圈,是真正的王道乐土。今天谁说出《烽火报》的下落,交出《烽火报》的人,皇军大大地有赏!”乡亲们鄙夷地看着他。
日伪军便开始一个个拉过来审问 :“《烽火报》的人——在哪里?《烽火报》的机器——在哪里?”明晃晃的刺刀在眼前晃动着,狂吠的狼狗作势要扑上来,但乡亲们毫不畏惧 :“我们不知道!”“我们没见过!”日军从群众嘴里套不出任何线索,便把一些人捆绑起来毒打一顿,然后驱散群众,在一群汉奸引领下挨家挨户地搜查,弄得鸡飞狗跳、房倒屋塌,最终一无所获。
边区党委根据敌情以及《烽火报》久在宁乐边界活动、目标已经暴露的情况,做出了《烽火报》东迁盐山、庆云的决定。一天晚上,傅国光召集报社人员做了个简单的动员,他双手叉腰,目光坚定地说:“同志们!斗争形势十分严峻,敌人想把我们的报纸扼杀掉,没那么容易!这里不能再待下去了,走!我们向临海的盐山县转移。”随后报社人员做了精简缩员,于 1942 年 7 月的一天夜里,在傅国光的率领下踏上了东迁之路。这条黑色的长龙在夜色掩护下向着大海走去。经过半个多月的夜行晓宿,他们到达了盐山沿海地带的大傅家庄。傅国光即刻投入紧张的工作。《烽火报》已经被迫停刊一个多月,得赶紧“发声”,告诉边区人民我们还在战斗,我们的战旗还在高扬!编辑人员减少了,其他部门的人员也不凑手,他亲自去物色,去向上级申请,匆匆忙忙组建好一个新的班子。电台的电池弄丢了,跟延安失去了联系,印刷机和纸张要么留在宁乐边根据地,要么在迁移途中丢失。傅国光找来总务科科长贾玉坤、印刷科科长孙学文,叫他们找关系去敌占区买,或回宁乐边根据地取,总之,要以最快的速度看到报纸。
在渤海之滨又响起了嘀嘀嘀的电台发报声,印刷机的轮子又呼呼呼地转动起来,《烽火报》不熄的火焰重新烛亮了夜空……
不久,根据边区党委的要求,《烽火报》与教导六旅的《前进报》合并,组成新的《冀鲁日报》,由时任边区宣传部副部长的于寄愚兼任社长,戴夫、张镛分任正、副主编。傅国光因操劳过度,上级安排他到环境相对安定的清河区疗养。傅国光含泪离开了报社。
1943 年元旦前夜,清河区一处农家院落,傅国光抱着热气袅袅的搪瓷缸秉烛夜读,他的脸颊依然瘦削而清癯,眼神依然清澈而坚定,有点上挑的嘴角看上去带着若有若无的笑意。昏暗的油灯结出一朵大大的灯花,“啪”地跳落在他的手背上,他应激性地手一抖,只留下微微的灼痛感,头脑倒像注入了清醒剂。他合上书,打开笔记本,心怦怦跳,热血沸腾,奋笔疾书 :
一九四三年,在人类历史上,将是发着曙光的一年。人类恶魔——世界法西斯将在今年灭亡啊!世界劳动者将获得自己决定命运的胜利。在这元旦,渺小的自己虽然依然过着平凡的生活,想到充满胜利与光明的一年,是感到庆幸和兴奋的。对那些为人类为世界的无产者而牺牲的无名英雄,却不能不怀着志念与庆悼……
推开窗户,凛冽的寒气扑进来,满天的星光洒下来,他似乎看到了石印机滚轮下吐出的一张张报纸,哦,这是战斗的檄文,这是边区的心跳,这是撒向冀鲁边平原的火种!他似乎看到同事们正在灯下刻板,钢针在钢版上走动的声音不亚于任何一支优美的小夜曲,还有那浓浓的油墨香味,多么提神的味道啊!他的眼里饱含着泪水,鼻腔里被酸涩的虫子叮咬着,他被强烈的思念的情绪俘虏了。
经过这段时间的修养,傅国光的体力有所恢复,老胃病也有所缓解,但他并没闲下来,而是利用这个机会学习马列理论和党的整风文件,联系自己的实际,写下了长达十几万字的心得笔记。
1 月 8 日,傅国光开始精读党的整风运动出台的“党性文件”及增强党性的文件,并在日记中记下了自己的体悟 :
过去自己对于党性的了解是幼稚的,认为“服从”(实际上不是服从党的立场和利益)就是党性强的表现,然而只是服从某一个人(他代表着“党”),有意见而不提,不敢提,这正是党性不纯的表现,不爱护党和党的领导干部,今天才开始了解,党性是 :(一)个人利益无条件服从党的利益(党的利益高于一切,只有党,没有个人)的问题。(二)在任何条件下,坚持党的立场原则,贯彻到底的问题。(三)自觉自愿遵守党的纪律的问题。
(四)爱护党(忠诚不变地爱党),在党内努力发挥个人的积极性及积极作用的问题。要根据这些来检查自己的党性,反省自己。
自己违犯党性的表现在什么地方呢?其根源是什么呢?这就要求自己“反省”!“改造!改造还改造!”因为改造自己是一个不断的过程。
他在 1 月 15 日的日记中,表达了对党的坚定信仰 :“一个人要绝对依靠党,离开党便没有自己的生命,唯党是赖……”
4 月 11 日,傅国光重返工作岗位。
李久泽见到他的一瞬间愣住了,他的双手被傅国光紧紧握住,傅国光比他还要激动几分呢 :“想我了吧小李?我可是非常想念大家啊!咱们的《冀鲁日报》办得还顺利吗?”
他的问题连珠炮似的打过来。
李久泽含着热泪点点头 :“办得越来越顺趟了。同志们也都很想念你啊!你好利索了吗?”
傅国光拍拍自己的胸脯 :“你看我现在强壮得像个牛犊子啦!”边说边轻咳了两声。
李久泽抱怨道 :“你这哪是好利索了!干吗不再养养,把元气全恢复过来呢?”
傅国光说 :“已经好很多了!我自己的情况我最清楚了。报社任务这么重,我哪放心得下!再说,今年是世界反法西斯战争最关键的一年,我怎么能老坐在小屋里啊!走,带我看看报社的印刷机去!”
此时,盐山一带的形势也趋向恶化,敌人的“扫荡”频繁起来。
一次报社被日军冲散,一台石印机落到了日军手里。报社工作人员在高粱地里东躲西藏,正常业务无法开展。傅国光召集部分工作人员,带上幸免于难的两台石印机从盐山转移到了庆云县北部,继续出版油印的《冀鲁日报》。
这是一段颠沛流离的日子,也是一段磨炼意志的日子。傅国光脸上始终带着自信而温暖的笑,给同事们以踏实的感觉。其实,危险时刻窥视着他们。对于离开相对安全的沿海回到庆云办报,傅国光给出的答案是 :“我们的报纸不能脱离第一线,不能脱离战士们,如果只是躲在海边的小屋里,既得不到有价值的新闻,也不能迅速地把报纸送到读者手中,也就发挥不了报纸的战斗力!”
6 月 15 日,敌人又对《冀鲁日报》社所在的村子进行“扫荡”。
傅国光得到消息后,先去通知同志们转移,等工作人员转移后,他发现屋子里还丢着一些碎纸,这要是被敌人发现,就会连累老乡。
他毫不迟疑地把碎纸扫起来,装进一个小口袋提走,刚出门,敌人已经走进胡同口。他紧走几步拐进一个小院,一位老大娘把他藏进了夹壁墙,才逃过一难。
在当天日记里,他写道 :
我得到一次牺牲的体验,革命牺牲原是自然的,但对个人来说,却往往从偶然事件中去表现,我不知自己为什么能脱生,结果,我胜利地微笑。
8 月某日的日记这样记述道 :
环境开始恶化,一天来几乎脱离了机关,过着分散游击式的生活……躺在青纱帐里,望着亮晶晶的星空,忽地——一个流星擦空而过,不知去向,使我感到自然的伟大、斗争的喜悦。
每当那个时候,我常和同志们说 :“我们现在是最快活和自由的。”
1943 年秋末,傅国光听到一个悲痛的消息。《冀鲁日报》社当时转移到庆云县东部一带,工作人员分散住在几个村子里。一天拂晓,李久泽和李亚民住的村子被日伪军包围,李亚民朝着村西北的田野奔跑,几个日军紧追不舍。子弹在耳边呼啸而过,他转身还击了几枪,继续奔跑,这时一颗子弹穿过了他的后背,23 岁的李亚民为了边区的宣传事业献出了年轻的生命。入夜,李久泽和几位同志悄悄潜回村,在乡亲们的帮助下,掩埋了李亚民。
秋风萧瑟,彤云低垂,草木含悲。
9 月 26 日夜,秋雨绵绵,西风飕飕。
傅国光跟高科住进庆云县小魏村一家“堡垒户”,他在本区工作的胞妹傅素梅(又名石磊光)知道后,跑来看他。傅国光跟高科各据八仙桌一边坐着,傅素梅坐在一条粗笨的板凳上。
房东大娘送来一捧花生、一捧红枣,散着往桌子上一放——这可是招待贵客的规格啊——傅国光忙摆摆手 :“您老可别这样啊!我们八路军的‘三大纪律、八项注意’严着呢!”
大娘嗔怪道 :“你这孩子说的啥话!自己家里的人还讲究纪律和注意吗?你要是见外,以后就别登大娘这个门了!”说完掩门而出。
傅素梅一直盯着哥哥看,泪花在眼圈打着转儿。
傅国光瞧出了景儿,哈哈笑着说 :“素梅不认识哥哥啦,怎么看起来没个够?”
傅素梅噘着嘴说 :“你看你瘦成什么样儿了!要是让爹娘见了,得心疼得什么样儿了。”
高科插话说 :“谁不知道你哥哥是个拼命三郎啊!最近形势紧张,他带着报社东奔西走,身上刚长的几斤肉早跑掉了。”
傅国光说 :“老高你哪壶不开提哪壶!素梅啊,别老挂念我,说说你们妇救会的工作吧,有新鲜事、新成绩我们就报道报道。”
傅素梅说 :“鬼子三天两头‘扫荡’,我们妇救会主要是发动妇女做好群众的转移工作。”
高科说 :“素梅啊,你知道同志们怎么称呼你哥哥吗?”
傅素梅问 :“怎么称呼?傅社长?傅主编?老傅?不对不对,难听死了!”
高科说 :“同志们不论长幼一律叫他‘傅大哥’。”
傅素梅好奇地睁大眼睛看着高科,傅国光微微一笑。
高科接着说 :“你哥哥待人实诚、做事稳重、公道正派,有长兄风范,一来二去,大家就都叫他‘傅大哥’了。”
傅素梅扑哧笑了 :“报社里比他年龄大的也这么叫吗?”
高科说 :“是啊,你还别不信!前些天傅大哥刚从区里要来一个叫盖津源的同志,是个老牌的共产党员,可是被敌人逮捕过一次,出来后一直背着个思想上的大包袱。他来到编辑部后,傅大哥经常跟他谈心,商量稿子,很快就打开了他的心结。他逢人就说 :‘傅大哥是个年轻的好领导!’你听听!老盖怎么也比你哥大个十几岁吧?”
傅素梅崇拜地看着哥哥。
傅国光说 :“高台长别替我吹胡子瞪眼了,我照着老领导马振华同志差老鼻子了!”
高科站起身 :“你们兄妹聊一会儿,别太晚了,我们鸡打鸣前转移出村。”
傅国光说 :“好,今天跑了一天都挺累的,你早点休息吧!”高科拿了几颗枣子出去了。
傅素梅说 :“哥你这么跑,身体很快就给拖垮了,还得回去疗养才行!俗话说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
傅国光正色道 :“素梅,我们都是党的人,党的需要比天大。
现在正是报社最需要我的时候,我怎么能只顾考虑个人,扔下同志们不管呢?”
傅素梅说 :“你这些年读书读得身子瓤,年轻轻落下一身病,可是一辈子的大事。”
傅国光说 :“我会照顾好自己的。你们也要时刻提高警惕啊,鬼子、汉奸可贼啦!这一年多,我们的牺牲太沉重了,但为了中华民族的解放,我觉得任何牺牲都是值得的。”
傅素梅重重地点点头。
夜雨潇潇,昏灯飘摇,几片黄叶悄悄落在窗台上,似在偷听屋里人说话。
本来准备前半夜睡觉,后半夜转移,但傅国光太累了!没能按时醒来,一睁眼已是曙色初露,赶紧去旁屋叫醒高科。一切都晚了。
日军和汉奸队突然包围了村子。高科提着匣子枪冲出村子,在跟追赶的敌人交火中壮烈牺牲。傅国光被翻墙而入的日军抓个正着,被当作壮丁跟村里的男青年一起赶到了附近的李营村。
日军见傅国光长得文文弱弱,一副文化人的样子,把他单独拉出来审问。日军小队长围着他转了两圈,像恶狗盯着猎物,猛地抓起他的手,看了看,狞笑着问 :“你的什么的干活?”
傅国光冷冷地答道 :“老百姓。”
鬼子小队长怒色呵斥道 :“你的大大的不老实!老百姓的,手上怎么没有茧子?嗯?”
傅国光说 :“没有老茧的人多了,难道都是八路吗?”
日军小队长又指着他衣襟上的墨水问 :“你的墨水怎么回事?”傅国光笑笑 :“那不是墨水,是染料的颜色。”
日军小队长咆哮了 :“不,你的八路的干活,快快招了吧!”傅国光不卑不亢地说 :“我不是八路,要是招了,那才是真正
欺骗太君呢!”
日军小队长脸色酱紫,手一挥,几个日本兵上来将傅国光摁倒,皮鞭啪啪地落下来,打得他脸上一道道血印,衣衫被抽破,皮肉绽开了口子。傅国光咬着牙关,没哼一声。日军无计可施,把傅国光捆绑在一棵大树上,最后问他承认不承认是八路军。傅国光鄙夷地摇了摇头,那一刻,他的眼光掠过低矮的泥房子,越过雨后的树丛,望向湛蓝湛蓝的天宇,那里正有几朵白云悠闲而写意地踱着步,有一朵牡丹花样的云飘得很快,追上了前面的一朵,两朵云抱在一起,融合成一朵更大的云……他忽然感到胸口一阵凉意,顷刻间天空向自己扑来,云朵也向他奔来,团团簇拥着他,他发现自己变成了一朵白云,飘向了湛蓝天宇的深处……
战友们找到傅国光的遗体后,连夜秘密地送回他的故乡安葬。傅国光身上的衣裳已被皮鞭打成了褴褛状,被刺刀刺出了十几个血洞,令人无比惊讶的是,当为他擦净脸上的血污后,人们发现他竟还带着微微的笑意,那么安详,那么坦然,没有一点惊慌,没有一点痛苦。
在整理傅国光的遗物时,《冀鲁日报》主编戴夫发现一个日记本,他翻到傅国光牺牲的前一天,看到这样一段话 :“近日,我匆匆预感到有什么不测要发生,今晚更做了一个梦,梦见鬼子的刺刀插进了我的胸膛……”那一刻戴夫被震骇了。
多年之后,戴夫把这一细节告诉了李久泽,李久泽看着说起此事依旧脑门青筋暴跳、两眼微红的戴夫,内心也被搅得翻江倒海 :“他怎么会有这种预感呢?”
戴夫抬起头,停了一会儿,说 :“都说人有第六感觉。这大概是他的第六感觉吧!”
李久泽觉得所谓第六感觉有点玄,太神秘,还得从傅国光所处的环境找原因。他在回忆傅国光的文章里写道 :“当时敌、伪、叛三股恶势力合击盐庆根据地,你是清楚的,你从一个可靠的渠道得到一个可信的、要剿灭我们《烽火报》的情报,这也是极有可能的。
你分析这些情况,因此便有了那种不测的预感,做了那个不测的梦。
既然如此,那你为什么不转移一下呢?渤海之滨还有回旋余地,你怎么守在庆云那儿不动?不幸就要降临你的头上了,你怎么还和电台的高科同志在那里接收延安的电讯?你,你,你……”
硝烟依旧在弥漫,战火依旧在蔓延,“囚笼”依旧在紧锁,但这团“烽火”蓬蓬勃勃地跳动在狂风暴雨的子夜,指示着黎明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