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声里渐渐透出了一丝丝凉意。
冀鲁边区高干会议在垦区老鸹嘴村召开,周贯五传达了山东分局和军区对处理黄骅遇刺事件的指示和分局五年工作总结会议精神。人们脸上虽然还堆着厚重的阴霾,心事重重,但总算有了一些笑模样。周贯五的归来给边区的广大官兵吃了一颗定心丸,一者他带回了分局的重要指示,二者他是边区的老人,许多人对他知根知底,相信他能在边区的紧要关头掌好舵。
王卓如、周贯五、李启华、刘贤权等人把门一关,秘密交流。王、李、刘一致认为邢仁甫已经走上了一条欺骗分局、分裂边区、背叛人民的不归路。
王卓如白皙的面庞清瘦了不少,眼里布满血丝,语气里带着隐隐的焦灼 :“根据情报,邢仁甫一直在积极寻求投敌的机会,不断派人跟日伪方面秘密联系。我们应该当机立断,采取果断措施,歼灭邢匪!”
周贯五清晰地感到了王卓如的压抑,这段时期,边区的形势如猛火烹油,作为第一责任人,王卓如时时刻刻在走“高空钢丝”,稍有闪失就是万劫不复。周贯五说 :“分局的意见是只要邢仁甫还没有公开投敌,我们就不能跟他撕破脸皮,还得做最后的争取!”
李启华愤然说道 :“老周,你也知道邢仁甫利用掌握的电台不断跟分局和军区谎报情报,骗取领导的信任,其目的就是拖延时间,寻找最佳的投敌时机。该断不断,必留后患!”自黄骅遇刺事件发生后,李启华积极组织边区干部群众揭发邢仁甫一伙的阴谋,同时也听到一些风言风语,说他这是挟公愤报私仇,而且邢仁甫之所以铤而走险也跟他的咄咄逼人有关,叫他哭笑不得,又无可奈何。
刘贤权相对冷静,细目炯炯,稳稳地说 :“分局和军区领导的顾忌我们应该充分理解,当前抗日形势趋于有利,一旦内部出现乱子,那是好说不好听的。不过我们也应该做好充分的军事准备,毕竟老邢不是只小羊羔,手下的枪杆子也整齐得很。”
周贯五说 :“贤权的分析很在理,罗首长和萧主任的意见也是对邢仁甫仁至义尽,争取把矛盾化解在内部。当前首要任务是瓦解邢仁甫身边的队伍,把那些不明真相的人带回革命队伍。”
王卓如的眉头攒成一个疙瘩 :“特务团是邢仁甫的亲信把持着,很棘手啊!我们想做邢仁甫的瓦解工作,邢仁甫还想做我们的瓦解工作呢!前不久,他派特务团政委傅炳翰从岛上下来找到我,劝我‘不要分裂,搞宗派’,不要跟启华同志、贤权同志搞到一块去。”
刘贤权扑哧笑了 :“是啊!这个老傅跟邢仁甫是‘铁打的哥们儿’,老乡加把兄弟,可他大是大非不糊涂。我们把邢仁甫的所作所为一件件一桩桩摆出来,老傅一脑门冷汗,说 :‘我真糊涂,差点上了邢仁甫的当!’”
周贯五问 :“炳翰现在在哪里?”
刘贤权说 :“就在边区党委驻地,他知道真相后表示坚决拥护边区党委的决定,不再回岛上,跟邢仁甫彻底划清界限。”
周贯五说 :“傅炳翰同志是跟马振华同志同期的党员,在抗战初期做了大量的工作,他的党性是可信赖的。我建议派他重新上岛,相机而动,把岛上的队伍带回来。”
王卓如淡淡一笑 :“贯五啊,不是我给泼冷水,傅炳翰的工作不好做,叫他回岛上,他会顾虑很多,一个是他会考虑这是不是党委不信任他,借机把他打发走,再一个他对能不能完成任务心里也没底啊。”
周贯五说 :“目前恐怕也找不到比炳翰更合适的人选了,这事我来跟他说吧。”
傅炳翰一听周贯五让自己重回望子岛,一脸难色,粗短的手指挓挲开向后推着头皮,慢吞吞地说 :“周政委,我从望子岛好不容易回来了,别让我回去了好不好?另外派我个任务吧!”
周贯五递过一杯水说 :“炳翰同志,边区党委决定你上岛,是经过慎重考虑的。你党性原则强,经过了大风大浪的考验,另外从自身条件说,你是特务团的政委,回岛上做争取工作最有说服力。”
傅炳翰说 :“上岛容易下岛难,邢仁甫那帮子人哪一个是好对付的啊?”
周贯五说 :“你的顾虑我们都考虑到了。若能争取回来,就回来 ;争取不来,就自己回来 ;若回不来,就留下做敌伪工作,这样不算叛变。”
话都说到这个份儿了,傅炳翰不好再推辞,在警卫员的护送下,悄悄离开垦区,向狼坨子出发,再经海路,回到望子岛。
周贯五刚到达清河区不久,8 月 23 日,罗荣桓、黎玉指示杨国夫、刘其人,并叫他们转告周贯五,立即给邢仁甫发报告诉他周贯五已到清河区,叫他带上电台来会面 ;再者,请杨国夫、刘其人帮助周贯五重新成立一个电台,以打通跟边区各分区之间的联络 ;如果邢仁甫确实“已不听命,则停止对其电台使用”。同一天,罗荣桓和黎玉致电邢仁甫 :“周贯五同志已到达清河,萧主任不久即可到达清河。请你附带电台与周贯五会合,以便榷商解决问题。”
因清河区和冀鲁边区唇齿相依的关系,自从黄骅遇刺事件伊始,清河军区司令员杨国夫和副政委刘其人即密切关注着事态的发展,并充当了山东分局、军区联络冀鲁边区、沟通邢仁甫的隐形事件处理者的多重角色。杨国夫、刘其人相对独立于这一事件之外,近距离地观察各方的动向,所作出的判断应该说比较客观。他们在 8 月24 日联合王卓如、周贯五向朱瑞、罗荣桓、黎玉、萧华致电,反映了如下情况 :邢仁甫正向敌伪方面“暗送秋波”,派出特务团参谋主任周保成、军区卫生部部长刘永生、邢朝兴分别去往天津岐口等地,同伪军宋达民的新盐区苏基、大朝村、小山等地的七个据点接头,但并未能与敌伪达成共识。这说明邢仁甫目前尚处于“三岔路口”,“对敌方、顽方及我方均派人试探道路,选宽路走,其思想甚是矛盾”。这个月中旬,日伪军曾对邢仁甫所在地进行水陆“扫荡”,旨在压降,促使邢仁甫赶紧铁下心来投降。这封电报充分显现了周贯五归来的作用,两区高层领导已经把思想统一到了山东分局和山东军区的指示上,要对邢仁甫“以党的宽大诚恳精神,通过杨(国夫)、刘(其人)、周(贯五)及其故友进行最后争取直至绝望止”。
此后一段时间,杨国夫、刘其人通过电台跟邢仁甫联系,只有去语,没有来言,处于事件旋涡中心的邢仁甫一改当初的喋喋不休,失语了——或者说消失了。
浩渺烟波里的望子岛随着海浪浮浮沉沉,给人以岌岌可危之感。
驻扎在岛上的部队有段日子没看到邢仁甫的人影了。
当时留在岛上的军区机要股副股长孟庆余利用电台,秘密向山东军区机要科科长苏静报告 :8 月 8 日深夜,邢仁甫一身便装带着宋魁玲、刘永生偷偷乘船北去,“闻系与新、盐伪军宋达民接触,以便利冬季下陆地活动”。又有传闻说,邢仁甫因受刺激太深,深藏于某地养病,但真假莫辨,只有刘永生作为他的信使来回传递着信息。
邢仁甫到底去了哪里?
正像山东分局和军区所担心的那样,邢仁甫自觉回头路凶险异常走不得,罗荣桓、黎玉、萧华等人愈示以宽怀公正,愈令他狐疑不定,最终决定走向党和人民的对立面,亲自到天津“投石问路”去了。邢仁甫跟日本人“死磕”了这么多年,而且太平洋战争开始后,日军在各处战场上手忙脚乱,渐呈疲羸之势,所以从情感上、理智上,他都不该把日本人作为押宝的首选,但他确实已经被搞得头昏脑涨,哪里还顾得上这些?眼下找座靠山最急迫,管它是冰山还是火山!他跟日伪特务接上头,向日本人吹嘘自己手下有 4000 多人枪,日军自然乐意笑纳,这个战果可是不小,而且可以大做宣传文章。不过,等邢仁甫潜回岛上,准备等候日军船只前来接收时,才知道拉走独立团的阴谋已成泡影,海堡一带的两个连又被刘应扬拉回去,自己手底下满打满算就只剩下了 400 多人!他脑壳轰轰作响,颓然瘫坐在椅上,良久泥呆。可是,日本人很快就要来接编了,说好的按人头发放武器、弹药和粮食,这个牛皮吹的!退一步说,这种情况之下,日本人即便接收了他,也不会赏给他好馃子吃。他激灵灵一个寒战,把几个亲信叫来一合计,还得由他去找“门路”啊!于是,邢仁甫再次悄悄启程天津。这次外出,也就是孟庆余利用电台偷偷向山东分局报告的那次。
宋魁玲在天津有个名叫韩重义的义母,任天津救济院院长,跟天津国民党特务有些瓜葛。邢仁甫想通过这层关系跟国民党方面挂上钩,打开一条扬长而去的大道。
也正是他在天津街头鬼鬼祟祟、礼帽遮颜、踽踽独行之际,傅炳翰返回了望子岛。
傅炳翰面带微笑跳下船,小岛的神经即刻被绷得死紧。
杨铮侯、陈二虎、潘特连同被邢仁甫对上级宣称“被击毙”的冯冠奎全部现身,几个人气势汹汹地围住傅炳翰,阴阳怪气地问他又回岛上干什么。
杨铮侯跟傅炳翰是多年的“熟脸儿”,而且邢仁甫走后,他俨然成了“代理岛主”。他问 :“老傅啊,听说你抱上‘南蛮子’的大腿了,还回来喝这大风干吗?”
傅炳翰说 :“是周政委叫我回来的。”
陈二虎叫道 :“你骗哪个大头娃娃呢?周政委不是在师部吗?”傅炳翰正色道 :“周政委真回来了,是分局派他回来收拾局面的。”
陈二虎一拍大腿 :“那可好了!他可是个公道人!”
杨铮侯“哼”了一声 :“二虎,别高兴得太早了!周政委是不错,可也驾不住王卓如、李启华这些人的辕!”
傅炳翰提高声音说 :“杨司令员此言差矣!我来的时候,周政委要我送个信给大家,请大家回去,过去的事既往不咎!”
陈二虎说 :“政委真这么说的吗?”
傅炳翰说 :“当然是真的,我老傅什么时候跟大伙扯过谎?”杨铮侯恶声恶气地说 :“二虎,这种话你也信!真有你的!”潘特也跟着说 :“陈团长可别着了别人的道儿。”
冯冠奎挣着一脸凶巴巴嚷道 :“明摆着的火坑,缺心眼的私孩子才往里跳呢!”
杨铮侯等人的表现,傅炳翰一一看在眼里,他知道再说下去也没个结果,便把话头一转 :“邢司令员怎么不在?我有周政委的亲笔信要给他。”
杨铮侯怕别人说漏了嘴,抢着说 :“邢司令员有病,去海堡养病了。”边说边不住向其他人使眼色,又说 :“老傅啊,你可是跟邢司令员磕头的把子,你得站准地儿,别辜负了兄弟情分!”
傅炳翰软软地还了一句 :“俺回来费这么多唾沫星子,就是为的这份交情。”
杨铮侯阴沉着脸说 :“非常时期,岛上不能随意走动,说不得,坏了咱哥们的感情。”随后,带着几个人扔下傅炳翰摔门而去,陈二虎回头瞥了傅炳翰一眼,似还有话要说的样子。
傅炳翰被软禁在一间潮湿的小海草屋里,出去方便都有两三个荷枪的人不离左右。
天色暗下来,海涛阵阵,鸥鸟啾啾。
房门一开,跌进一片暮色,陈二虎立在了面前,傅炳翰赶紧招呼他坐下说话。傅炳翰装作酸楚的样子说 :“陈团长啊,俺老傅是个实心人,你也是,你看看铮侯这是弄得哪一出?分明把俺当奸细关起来了嘛!”
陈二虎嘎巴嘎巴拧着手指说 :“岛上的气味越来越不对劲了!弟兄们怀里都揣着几把刀子。”
傅炳翰说 :“陈团长,你啥事也倍儿清,这种时候可不能一条道走到黑啊!”
陈二虎焦躁地说 :“这个邢司令员一走就是一个半月,见不着个人影,谁知道以后这路怎么走啊!”
傅炳翰急急地问 :“邢司令员去哪儿了?我还有重要话带给他!”
陈二虎是个直筒子脾气,又讲江湖义气,加上平时跟傅炳翰说得来,也就不藏着掖着了,全盘托出了邢仁甫去天津的事。陈二虎自从归顺边区以后,邢仁甫对他常施以小恩小惠,称兄道弟,酒肉开怀,很对他的胃口,他也就将邢当成了掏心掏肺的“好大哥”;不过,黄骅事件以后,眼见邢仁甫进退失据、方寸大乱,他也不由得替自己和当初跟过来的弟兄们打起了心思。他焦躁地叫道 :“老傅,真他妈个煎熬人啊!俺和弟兄们投过来,指望着好日子呢,怎么都搅进了这摊烂泥里?”
傅炳翰压低了声音 :“邢司令员的路前面肯定得跌跟头,没有啥指望头,你得拿捏好啊!”
陈二虎粗粗地喘着气,额上青筋突跳,翻着大眼珠子 :“俺怕没有回头路了……”
傅炳翰说 :“怎么没有?周政委叫我来,就是告诉弟兄们既往不咎,谁的事谁有责任,不搞株连那一套!”
陈二虎摇摇头,又点点头 :“让俺再合计合计——老傅,你还是赶紧想法子走吧,岛上的这碗麻汁你拌不开的。”
傅炳翰淡淡一笑 :“还是你有老兄弟滋味。”
陈二虎走后,傅炳翰倒在潮湿的床铺上,望着洇出盐碱花的屋顶久久出神 :“这是个绝好的时机,邢仁甫不在岛上,得瞅准空子把真相告诉同志们!”
杨铮侯等人对傅炳翰严防死守,根本不让他有接触别人的机会。
一天一天煎熬着过去,傅炳翰表面平静,跟杨铮侯、潘特等人虚与周旋,内心却如同被几把小钢锯锯着,那份苦楚实在难以言喻。他更担心的是,说不定哪一天邢仁甫回到了岛上,他拉走队伍的任务更没法完成了。
傅炳翰闷在逼仄的小屋里,感觉就像被塞在了锅灶底下炙烤着一样,浑身燥热难耐,忽地推开那扇柴木小窗想透口气,一眼捉到一个熟悉的背影正向院子一角的简易厕所走去。他几乎什么也没想,拉开房门硬硬地往外走,那两个监视他的人正在墙角说话,见状跟上来。他笑笑,丢过两颗烟卷 :“俺去解个手。”便向着厕所稳稳沉沉地走去。那两人闻闻烟卷,若即若离地跟着他,见他钻了进去,便立住了脚。
傅炳翰贴近前脚进来的那人低声叫道 :“相轩!”那人回头“啊”了一声,傅炳翰使个眼色,急急地说 :“邢仁甫叛变了,快叫大家下岛!”
这人正是特务团文化教员李相轩。当初对陈二虎这股海匪进行收编后,为了加强党对部队的改造和领导,曾派入了一批党员干部,李相轩就在其中。李相轩用眼睛告诉傅炳翰 :“坚决完成任务!”傅炳翰默默地握握他的手,两股力量撞击在一起,在各自心里激荡起悲壮的波涛。
傅炳翰装作扣着腰带的样子走出厕所,被那两个监视的人“护送”回小屋。过了一会儿,李相轩才若无其事地走出来,丝毫也未引起那两个人的怀疑。不过,关于邢仁甫叛变的消息却很快传遍了岛上部队,一拨拨战士带着枪支逃下岛,不几天就跑掉了近半。
就在这个关口,邢仁甫突然回到岛上,空气骤然攫紧。他像一头暴怒的狮子,对着长空和大海咆哮着 :他在天津苦等国民党方面的回音,渺渺无期,生怕后院起火,变乱生于肘腋,因而星夜铩羽而归 ;果不其然,岛上的局面落花流水,大有不可收拾之势,怎不叫他烈火焚心呢?他命杨铮侯、陈二虎派人严守各个出入口,再不许一人离开望子岛。
李相轩在和副排长任清秀逃走时,被杨铮侯的手下发觉捕获,送到邢仁甫面前。邢仁甫质问两人为什么散布谣言,为什么背叛自己。李相轩义正词严地揭露了邢仁甫叛变革命的真相,毫无妥协之意。邢仁甫恨得牙痒,命人当众将两人打得皮开肉绽。
李相轩脸上血迹斑斑,两眼怒火熊熊,嘴角挂着血沫吼道 :“你这个叛变革命的叛徒,绝没有什么好下场!大家别跟邢仁甫走,他是叛徒!”
邢仁甫脸色青紫,面目扭曲,嗓音撕裂地吼道 :“把他们毙了,扔到海里喂鱼!”
李相轩、任清秀被人拖走,仍大骂不休,最终惨遭杀害。
邢仁甫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地瞅着傅炳翰,气得呼哧呼哧的,胸脯急速而大幅度地起伏着 :“老傅,咱哥们儿是什么关系?你还从背后捅我一刀!”说完这话,邢仁甫瞬间转怒为悲,颓唐地坐到椅子上。
傅炳翰很不自然地笑笑,叹口气,说 :“邢司令员,咱们是一块冒死打过鬼子,可现在你干的这套,俺老傅不赞成。”
邢仁甫阴沉沉地说 :“老傅,你又不是不知道,我是被人逼到这条路上来的。”
傅炳翰忽地站起身说 :“你糊涂啊!不仅毁了自己的前程,还毁了边区的大好形势!别再执迷不悟了,赶紧回头吧!”
邢仁甫抬起头,凌厉的眼神像一把刀子,怪声笑道 :“回头?怎么回头?你没见我周围都是明枪暗箭,有人想要我的命啊!我还要傻了吧唧地抻着脖子,送到人家刀底下吗?”他忽而凄惨地笑起来,眼里裹着泪水 :“我舍了命火里来水里去,闯下冀鲁边的天下,怎么能说不用就不用了呢?要是调离,也应该先调黄骅啊!就因为他是红军干部,我就得乖乖给他倒位儿吗?他提着脑袋当红军时,咱也没闲着喝大茶去啊!谁不是枪口底下讨生活啊?……”
傅炳翰发现邢仁甫不再是往日那个刚硬坚韧的汉子,变得软弱无力、悲悲切切、可怜巴巴。他冷静地说 :“你我都是党的人,党的利益高于一切,绝不能把个人利益凌驾到党的头上!俺老傅是个实心车轴,就认准这个理儿了。”
邢仁甫使劲搓搓胡子拉碴的下巴,温言道 :“你何苦跟我过不去,你年纪大了,又有病,还能吃苦吗?只要你照我的话做,我给你一笔款子,找个安全地方享几年福吧!喜欢的话,还可以找个‘摩登’陪陪。”
傅炳翰望着他,揣着明白装糊涂 :“你想让俺怎么干?”
“你给岛上的弟兄说个透明的话,就说王卓如、李启华、刘贤权这伙人阴谋搞垮边区,别上他们的当!”
傅炳翰缓缓地摇摇头,说 :“俺是个老实人,说不得假话,不行,不行。”
邢仁甫咆哮道 :“‘南蛮子’给你灌了什么迷魂药了?!”
谈话不欢而散,傅炳翰继续被押进小黑屋。
趁着夜色离岛的人络绎不绝,邢仁甫徒叹奈何。9 月 3 日,失声多日的邢仁甫突然致电朱瑞、罗荣桓、黎玉并杨国夫、刘其人、周贯五,继续狡辩乞怜、颠倒黑白,施展其“拖刀计”,以图瞒天过海 :
(一)萧主任及贯五能来清河甚为欣慰。我因受此刺激并受感冒,致使胃痛吐泻,现在村上休息,稍愈后即赴清河。(二)部队暂由杨铮侯负责。总之任何冤屈,党自有正确处理。我始终相信党。事变发生后我静待上级解决,并无任何行动。(三)王李刘在党内外公开造谣我叛变并有通缉令及宣传品十余种。边区部队严重逃亡,敌伪之猖獗,此均王李之成绩。
这天,邢朝兴在独立团任政治处文印员的内弟偷了一支匣子枪从垦区逃回岛上。邢朝兴领着他匆匆来见邢仁甫。这个“逆流而动”的家伙给邢仁甫带来的每个消息都极具轰动性 :按照山东分局、山东军区的电令,边区党政军领导机关大部分已转移到清河区垦区待命;周贯五到垦区开了独立团干部会议,已牢牢控制了局面 ;“傅炳翰是派来诓你们的,等你们到了清河全抓起来杀头”。
杨铮侯、潘特、邢朝兴等人嚷嚷起来 :“老傅太不够意思了!拿着‘黑刀子’伺候兄弟们儿!”“咱也别跟他玩义气了,捆起来扔海里喂王八!”“人心隔肚皮啊!没想到啊!大奸似忠!”
邢仁甫一拍桌子 :“嘿嘿,那就别怪我们了……”
夜色如墨,海涛如怒。虚掩的房门开了条缝,傅炳翰趁着星光往外张一眼,没见到惯常游弋的身影,于是一侧身猫出屋,一溜风地飘到湾口,纵身跃上一只小舢板,几桨荡到了开阔处,奋力划动起来。风急浪高,漆似的海面动荡不安,小船一会儿被举得高高的,一会儿又被抛到了谷底 ;有时候遭遇漩涡,小船仿佛被磁铁吸住一样钉在原处,任你如何摇橹也无济于事,这时候你才领教了大海的神秘和无情。傅炳翰汗水淋漓,手心滚烫,那是用力过度磨出的水泡破了。他那时只有一个念头 :“逃出去!逃出去!”虽然他也曾想过周贯五告诉他的可以留下做敌伪工作,不算叛变的话,可是“真的留下了,怕弄得不清不白”,所以只有冒死逃跑一条路。
当旭日跳出海平面,傅炳翰连同小舢板被一排巨浪甩上了沙滩。
他顾不得喘息,一溜歪斜地跑向海岸,钻进了一间破败的小屋。他总算闯过了鬼门关。
傅炳翰登岸的地方叫大口河堡,距望子岛 20 多里地,属大口河半岛,是鬲津河流入渤海的交汇处,原为一座繁华集镇,近年兵连祸结,居民纷纷外迁,变得人烟稀拉,街市荒凉。堡子不远就是漫长而寂寞的海岸线,隔一段距离,盖有一间小屋,供出海的渔民来回落个脚,夏天避避老日头,冬天躲躲西北风。让傅炳翰意外的是,竟在这间小屋里遇到了特务团六连政委崔奎生,两人凝视良久,大有“相逢犹恐是梦中”之意。
崔奎生原是 1941 年跟随黄骅来到冀鲁边的干部,初来时任旅政治部青年干事,后来收编陈二虎的海匪队伍,他被派进特务团做党的基层工作。他告诉傅炳翰,8 月 4 日至 8 日,日军出动飞机轰炸望子岛及周围海面,他们的船只被打散,供给匮乏,没办法,这天他和译电员王元立摇了一艘小舢板到近岸村庄弄淡水,不料遭遇汉奸队,右大腿被打了一枪,踉跄而行。王元立见状,挥枪与敌交火,吸引汉奸注意力,崔奎生趁机逃跑。敌人追赶王元立,死死不放,王元立只好跳进海里,游了一段距离才甩脱了敌人。敌人掉头又去追崔奎生,崔奎生如法炮制,也跳海逃生,后被渔船救起送回部队,随后被安排在大口河堡养伤。
说完,崔奎生一招手,从屋角的一堆柴草后走出一人,他介绍说 :“这是特务团政治处青年干事国宝麟同志。”傅炳翰跟国宝麟并不熟,不咸不淡地寒暄一番。
崔奎生问 :“老傅啊,你怎么到这里来了?”
傅炳翰说 :“上级派任务来的嘛。”
崔奎生正在包饺子,便留他吃饺子 :“甭管多急,总得吃饭吧!你来得正巧!”
傅炳翰借故出屋,找到一个小土堆,趴在后面,掏出手枪清理子弹,以备敌人追来时还击,没想到弹匣里的子弹,不知什么时候全被人换成了“臭子”。
这时,崔奎生煮熟饺子来找傅炳翰。傅炳翰一把把他拉到土堆后面,蹲下身,压低声音,将党派他做争取工作和被扣逃出的情况告诉了他,并代表区党委和军区给崔奎生布置了任务 :“崔奎生同志,在这种特殊状况下,你要继续装作不知道真相,长期隐蔽下去,秘密揭露邢仁甫的阴谋,争取更多的人回到抗日阵营中来 ;记住,要把掌握的情报设法转告当地的党组织。”
崔奎生毫不犹豫地接受了任务,并同傅炳翰分析了争取邢仁甫的可能性,得出的结论是“已绝无可能”。两人又商量了傅炳翰逃走的路线 :先去南孟庄子,从埕口过河,进入边区部队控制地带。
崔奎生说 :“吃了饺子再走不迟吧,怎么也得等天黑再说。”傅炳翰说 :“我不吃,心里着急吃不下去。”
崔奎生见状,只好把他领回小屋里隐蔽。傅炳翰见到国宝麟,已经知道他是可以信任的人,便当着崔奎生的面又把邢仁甫叛变的事说了一遍,重述了布置给崔奎生的任务,为的是可以给崔奎生多个证人,以防日后说不清楚。
傅炳翰严肃地给国宝麟下达命令 :“你立即到沙坨子弄条小船,到清河区找到王卓如同志,给他送个口信 :‘邢仁甫死心塌地叛变投敌了,以后千万不要再派人来争取他了。派一个死一个,派一双死一双。我已逃出虎口到岛上(指大口河堡),经无棣县回边区根据地,三天内可到达,若是三天后见不到我,就是又被敌人抓回去杀害了。’”
国宝麟一字一句地记到心里,点点头。
傅炳翰还是不放心,又嘱咐道 :“千万不要再派人来了,赶紧派武装来解决。”
国宝麟的身影很快消失在野苇红荆间。暖暖的日头烘烤着一览无余的广袤滩涂,风声飒飒,吹着怪腔怪调的口哨。
夜里傅炳翰徒步出发,一路跋涉,按照既定路线回到了盐山县境内,找到三军分区驻地。此时他的脚肿得像个水萝卜,连袜子都脱不下来,膝盖僵硬得不能打弯。三军分区立即派交通队护送他赶往清河区垦区,见到了王卓如,详细汇报了情况。
王卓如说 :“幸亏你回来了,国宝麟同志因为没有你的亲笔信,已被隔离审查了。快把他放出来吧。”又告诉傅炳翰 :“老傅啊,你还是回来晚了一步,我们已经派周砚波同志上岛了。”
傅炳翰惊呼一声,一跺脚 :“邢仁甫已经瞎子害眼没治了,干吗还派砚波先生去呢?”王卓如无奈地摇摇头,傅炳翰约略知道了此中的含义,叹口气,为周砚波吊起一颗心。
周砚波的身子一直较为虚弱,患有严重的哮喘病。那些年,冀鲁边区的乡间经常看到一身白衣青裤的周砚波骑着一头毛驴颠簸的身影。他作为民主人士,积极奔走四方,呼吁各界共同抗日,为党开展外围工作。当听到黄骅被刺的消息后,他拍案而起,刹那间天旋地转,几不能支 :“怎么能干出这种丧尽天良的事情啊!”周砚波时任边区驻清河区办事处主任,对边区领导内部的纠葛自然早有耳闻,但发展到如此地步,却令人匪夷所思。他更担忧的是,这一事件可能对边区形势产生无法估量的负面影响。正当他忧愤交加、寝食难安之际,他接到了王卓如、周贯五派他上岛做邢仁甫的争取工作的任务,名义上是派他上岛接济粮食,顺便把傅炳翰接回来。
周砚波捂着隐隐作痛的胸口,张罗着船只,调度着粮秣,星夜赶往望子岛。
漆黑的海上凶险万状,还要穿过日军的封锁线,周砚波立在船头,仰望着深沉浩瀚的星空,思绪万千。
第二天上午,战士报告说已经看见望子岛了,周砚波起身望去,果然蔚蓝的海上隐现着一粒青绿间黄的石子,渐渐地放大,已能看清上面杂生的灌木丛了。周砚波深吸一口气,知道上岛的第一步就迈进了生死未卜之境。
但是,还没等他的船只靠岸,一艘快船已迎头而来,逼住了他们的船。
船头站着凶气侧漏的陈二虎,他刚刚从邢仁甫那里领受了一顿训斥,当然这训斥并非针对他一人 :“你们都是吃干饭的吗?还好意思说傅炳翰跑了!快去追啊!逮住他,就地正法!”
周砚波一看是陈二虎,笑着高喊 :“陈团长一向可好啊!”
陈二虎瓮声瓮气地说 :“周主任是来做说客的吗?”
周砚波说 :“贯五政委派我给大家送给养来了,顺便带个口信,都是自家人,相煎何太急!”
陈二虎眼一瞪 :“人家都烧开了锅,等着把我们一锅炖呢!”周砚波说 :“我跟邢司令员去说个话。”
陈二虎把大脑袋摇得像个拨浪鼓 :“不行!我陈二虎奉命行事,谁也不能上岛!再说——”口气一缓,“这些日子海上不太平,周主任还是赶紧回去吧!”
周砚波说 :“难道你让岛上的弟兄们饿肚子吗?我上去把粮食卸下就走。”
陈二虎说 :“那就不有劳您老人家了,让弟兄们把粮食搬到俺船上就是了!”
话音刚落,他的手下人“噌噌”跳上粮船,一阵忙活,就把粮食全搬到了陈二虎的船上。
周砚波无功而返,回到垦区才知道傅炳翰已经逃回,两人相见,一番唏嘘。
9 月 10 日,杨国夫跟已从分局返回的景晓村致电朱瑞、罗荣桓、黎玉说 :“据各方了解,邢仁甫仍在进退维谷。邢仁甫曾向某县伪军司令接洽投降,但经我内线工作,某伪军司令婉辞拒绝。此事发生系邢之英雄主义发展至登峰造极及党内宗派主义而形成。邢拉部队失败后,自知不妙,有回头之意。”随后,两人直言不讳地对王卓如等人处理此事的失策提出了批评,似也对山东分局的应对有隐微的不满 :“此事处理中,王等未紧紧掌握邢之弱点停止之,用一切方法促其返回,挽救危局,而轻易采取武装行动(王先打的邢)及公布讨伐,致对立愈尖锐。邢即一度表示以杨、刘为中间协调,和平解决,听从上级处理。后刘其人同志对边区驻垦区之部队进行邢叛变之动员后,邢表示清河区对他也不谅解。假托萧来清河,促邢来之电报,因语气关系,使他怀疑,故至今称病不来。”两人对于当前及今后的形势作了判断,对边区主要领导滞留垦区的做法表示不平 :“夜长梦多。青纱帐落后,情况紧张,邢如有他变,更不可挽回。我们建议萧最好来。即使邢不可挽回,对整个边区利亦很大。请萧主任给邢一电,可称已至清河,促邢速来。王周仍在垦区,边区支持无人。
虽曾数促回去一人,仍未动。军区可转电王周,令其速归。”
这封长电一改先前的冷静、含蓄,颇为情绪化,应该是景晓村参加完山东分局五年工作总结回来,带回了分局领导的一些指示,并将其流露出来。另一方面,也将处理黄骅事件的内部分歧清晰地呈现出来。
9 月 14 日,罗荣桓致电中共中央、北方局汇报了处理黄骅事件的进展情况,直接指明了事件的性质,挥起板子打了下去 :“……冀鲁边事件是由于党内之严重宗派主义,久成分歧。邢固可能为敌利用,而李启华要负重要责任。王卓如在处理问题亦有偏差。王直到现在没有向分局作过单独报告。”
9 月 16 日,山东分局致电杨国夫、刘其人转王卓如、周贯五、刘贤权并报中共中央、北方局 :(一)据我们所得材料、敌报的披露,均未证明邢之投敌。现邢已离开部队,可能回避敌人压迫,以观察党对他之态度。你们应利用一切方法接收部队并对邢采取争取方针,到完全绝望为止。(二)邢的个人英雄主义、宗派主义在冀鲁边有其一定的社会基础。邢经分局受训复去后,又拉拢一些坏分子,而一些坏分子甚至潜藏的敌特、国特分子亦必须利用他,首先挑起对黄之不满。因此黄卢之被刺,他当无法摆脱嫌疑,也可能由此而起分裂之意图,借口上级已不信任他及其他干部,以为理由。但受阻后(各军分区大多数不受其影响、拉拢。后入清河整训部队又被暴露,特务团主要连队均逐渐脱离)发生动摇不定,始终没有断绝与我之联络并表示决不叛党。最近感受敌人压迫与自身更加陷于孤立,只身脱离部队。这都证明分局提出对其争取的方针是正确的,至今还没有失去效用。(三)冀鲁边区党委对这一事件是否有更具体情况及与分局所见是否有不同意见并建议区党委除检讨对这事件之处理经过外,还必须揭发冀鲁边党内主要干部中存在之个人英雄主义、宗派主义。这不仅给邢之反党行为以清除,而且对解决一元化的统一领导与更加坚强团结自己是非常必要的。(四)前电问及冀鲁边干部对这一事件之表现,未见具体回答,是否在认识上有不一致或多少存在含糊之处。因此我们更感到区党委在地委以上的主要干部中作出适当自我检讨更有必要。请考虑。(五)冯鼎平同志留在垦区,军分区分配以副司令员为主。
9 月 17 日,山东军区明确周贯五现在的职务为边区军区司令员兼政委,副司令员龙书金,副政委王卓如。9 月 28 日,山东分局决定调李启华到分局党校受训一期,并让他在结束后立即到鲁南报告边区的工作。
李启华成为黄骅事件后第一个受到“隐性处分”的责任人。
真正给予望子岛致命一击的是边区党委第三次派人上岛。
从岛上回来的战士络绎不绝,每有人归队,王卓如、周贯五都要详细询问岛上的情况。进入 10 月,又有人下岛跑回来,带来了邢仁甫再次离岛,前往洛阳拜见国民党第一战区司令蒋鼎文的消息。
原来宋魁玲的义母韩重义已经帮邢仁甫打通跟国民党第一战区参谋长的关系,邢仁甫遂派亲信周保成跟着两个特务到洛阳,向那个参谋长输诚邀赏。参谋长将信将疑 :“共产党这样大的干部叛变极其少见,你叫他自己来吧。”邢仁甫接到周保成的电报后,遂布置一番,偷偷下岛。
王卓如、周贯五、刘贤权认为这是个难得的时机,抓住这个空当,争取一举解决望子岛的问题。三人逐个剖析了岛上邢仁甫的亲信的情况,认为杨铮侯、潘特、刘永生、冯冠奎等人皆为邢的死党,陈二虎与他们稍有区别,他本来是抱着抗日的目的接受收编的,只不过后来被邢的哥们义气所笼络,迷失了方向,但他有一定的正义感,所以把陈二虎列为可争取对象是有一定现实依据的。还有一个情况是,前不久,被邢仁甫扣押的边区电台的吴鸿儒、刘国占、孟庆余以及崔奎生回到了垦区,一问才知道是陈二虎偷偷放回来的。
原来,邢仁甫一走一个多月,岛上的人如热锅上的蚂蚁焦心焦肝。
特务团的人大都是跟随陈氏兄弟“入绿林行”的庄乡兄弟,陈二虎的牢骚最盛 :“邢司令员一走摸不着个影儿,弟兄们水深火热的没人管。”陈二虎跟杨铮侯几人的矛盾日益凸显。11 月中旬的一天晚上,陈二虎把电台代理队长吴鸿儒、通讯股长刘国占、机要股长孟庆余和已经伤愈的崔奎生叫到自己船上,客客气气地说 :“你们几位受委屈啦!今天晚上俺派人送你们到清河区。”几人有些难以置信,陈二虎又说 :“邢司令员的事跟俺没关系,俺得为手下的弟兄们留条后路。”吴鸿儒、崔奎生等人也觉得陈二虎不会拿这种事当儿戏,就问邢仁甫现在的情况,陈二虎便说了邢仁甫又去天津投敌的事,最后郑重地托请他们给周贯五带信 :邢仁甫叛变他事先不知道,他也不会跟着走下去。
那么,谁是目前上岛最合适的人选呢?
王卓如说 :“我看可以派齐耀庭同志和崔奎生同志上岛做工作。”周贯五点点头 :“耀庭同志是黄骅遇刺事件的当事人,跟陈二
虎还有偏偏亲戚,平日也跟杨铮侯、潘特说说笑笑的,他去比较合适;而奎生同志熟悉岛上情况,可以跟着唱个配角儿。”
刘贤权说 :“他们上岛最好先把我们的信交给陈二虎,向陈二虎表明我们的政策,这样就能掌握一定的主动性。”
齐耀庭又名崔益民,绰号崔大胡子,为人爽直,喜欢跟人说笑话。
大赵村事件中他被匪徒打伤,经调治康复。接到周贯五叫他去望子岛的命令,他有些犹豫,虽说平日里跟陈子芳、杨铮侯有说有笑的不错,可当下你死我活,明摆着的是刀山火海。周贯五说共产党员的党性就是随时要做好为党牺牲的准备,你去可以随机应变,甚至假装跟他们一路,不算叛变。齐耀庭捋捋大胡子,皱皱眉,沉重地点点头。
根据情报,杨铮侯和陈二虎正带着船队驻在大口河堡,为的是解决供给问题。在望子岛上只能坐吃山空,登上陆地好歹可以到附近村庄弄些吃的。齐耀庭和崔奎生带着边区党委的信,悄悄乘一艘小船到了大口河堡东一个叫板小河的地方,在崔奎生的指引下找到了陈二虎的父亲,说明来意,把信交给他。他答应得很爽快,立即跑去送信,不到一个小时回来说 :“信已交给团长,说叫你们先下船住在大口河堡上。”
时已初冬,这个海边孤村冷冷清清,荒风吹草,寒涛拍岸。齐耀庭和崔奎生坐卧不宁,不时张望屋前蔓草遮掩的小路,既盼着来人,又担心来人。
第二天午后,齐耀庭被一个穿军服的人叫走,去见陈二虎,小屋里只剩崔奎生,更显得恓恓惶惶。次日下午,又来一个穿军服的人,把崔奎生带到了一艘大船上,估计是陈二虎的船。
船舱里几个人或站或坐,充斥着烟草烈酒混合的气味,不时有人剧烈地咳着。崔奎生认识的人有陈二虎、杨铮侯、潘特、齐耀庭,还有一个埕口镇的劣绅,弄不清叫赵元绅还是赵元龙了。
齐耀庭早来了一天,似乎已经跟这几人打成了一片,他笑嘻嘻地说 :“奎生快坐下,听大家拉嘎啦嘎。”崔奎生找个角落坐下。
杨铮侯、潘特用异样的眼光扫了扫他,陈二虎甩过一支烟,豪爽地说 :“抽烟、抽烟!破破闷子!”
崔奎生点上,深吸一口。
这时杨铮侯和潘特的嗓门忽然嘹亮起来 :“咱们弄几个娘们儿上望子岛,开个妓院,就不他妈闷得慌了!”
“王卓如看着一副菩萨相,心可狠着呢!这几个外来干部牛皮哄哄,哪个本地人在他们手底下吃得转?”
“八路军说得好听,整起人来一点不软手!”
崔奎生咂摸出了这两个人的弦外之音,表面是发泄个人不满,实则是挑拨陈二虎与他们的关系,忍不住打断这两人的“双簧”:“我是外来干部,只不过是个连级 ;你们是本地人,当上了司令员、部长。谁在排挤你?这不是睁着眼说瞎话吗?”
杨铮侯、潘特目露凶光,恨不得把崔奎生生吞活剥的样子。
齐耀庭赶紧打圆场 :“都是自己人,干吗口头上逞英雄?奎生你赶快回清河区,这里急需棉衣、粮食,弄些回来。”一面说,一面把崔奎生往舱外推。
崔奎生怒不可遏,回头大骂 :“谁和他们是自己人?他们是叛徒……”过来两个人,不由分说把他推到了另一艘小船上。
齐耀庭嘟嘟囔囔地说 :“这个奎生真是头倔驴子,动不动就耍驴脾气!”又转过头故意用轻松的口吻对潘特说 :“冯大哥真不仗义,打了我这一家伙,躺了一个月。”
潘特酸溜溜地说 :“谁叫你摸枪帮着黄骅来?老冯本来是不打算打你的,咱们不都是受排挤吗?”
齐耀庭试探道 :“咱们这样下去,不就走投无路了吗?”
潘特嘿嘿一笑 :“咱们的路宽着呢!这不邢司令员跟日本人和国民党都碰上头了。”
杨铮侯干咳几声。
齐耀庭说 :“那不当了汉奸吗?”
潘特说 :“这个‘半边帽’不戴也得戴,都是他们逼出来的。”杨铮侯说 :“把那个崔奎生装麻袋里扔到海里喂鱼去吧,免得留下后患。”
齐耀庭说 :“那不行,我们正缺棉衣、粮食,叫他回去弄。”陈二虎说 :“他能听咱们的话儿?”
齐耀庭说 :“我跟他说得来,我去告诉他。”
齐耀庭来到崔奎生待的那条小船上,向舱里弯腰对着崔奎生拍了拍自己的胸脯,使个眼色,用手画了一个圈又往外一指,故意高声说 :“一定要弄棉衣和粮食来呀!”齐耀庭这一串哑谜,直到多年后,他才对到访的潘大可说破 :“我拍胸膛表示心中有数,手画了一个圈表示有问题,手往外指是叫他逃走。他太年轻了,就是不懂,两眼看着我,我真着急,因为有人监听,不能讲明。”
崔奎生乘着那艘两人摇的小船离开了大河口,直奔郭局子,那里已是垦区的地界。
齐耀庭暗自舒了口气。
崔奎生在小船上停留这段时间,许多战士知道他是边区党委派来的干部,远距离向他张望,那神情似有许多话不吐不快又不得不吞回肚里。崔奎生表现出的大义凛然,对这些受到欺骗、有心抗日的人来说,有着莫大的鼓励力。果然,崔奎生走后,又有不少人逃离了叛变队伍,回到边区根据地。如此一来,跟随杨铮侯、陈二虎、潘特的人已经寥寥无几。
也就在崔奎生走后的两三天,齐耀庭用开玩笑的口气对潘特等人说 :“我在这里干,就是离不开你嫂子,我得回去搬她来。”陈二虎没有阻拦,放他回了垦区,向王卓如、周贯五复命。
天气越来越冷,北风狂劲,渤海湾里冰封雪锁。
等不到邢仁甫的音信,杨铮侯、陈二虎就派刘永生到无棣找张子良请降,张子良表示可以收留。这伙匪徒刚走进无棣城门,里面枪炮齐发,陈二虎和他的几十个把兄弟当场毙命,首级被割下悬于城楼示众三天。这是因为陈二虎被边区收编前,曾把张子良派去游说他的一个亲信杀了。其他叛徒也均未逃脱人民的惩罚 :杨铮侯、邢朝兴在我军解放无棣时被打死 ;刘永生新中国成立后躲在广西被抓获,押回边区枪决 ;潘特化装成小贩在北京前门卖烟,正巧被路过的萧华从满脸的麻子中认出来,也被逮捕枪决 ;而作为“大赵村惨案”的直接凶手冯冠奎,见势不好,早早投靠了日军,但他多次“反水”,犹如疯狗,惹怒了日本人,趁其往来于盐山、沧州之际,将其突然捆绑,活埋在公路旁。
1986 年,身在山东省淄博市干休所的潘大可,根据崔奎生档案中傅炳翰、崔奎生、吴鸿儒、王立元、国宝麟等人的亲笔材料和齐耀庭、崔奎生生前跟他的谈话,写成了回忆录《深入虎穴的人们》,较为翔实客观地记述了边区党委为争取望子岛上的队伍所做的三次努力,同时也纠正了一些不符合史实的记载。
1943 年 11 月 1 日,罗荣桓、黎玉、萧华致电王卓如、周贯五、刘贤权并告杨国夫、景晓村、刘其人,彻底承认争取邢仁甫失败 :“目前除在边区党内进行宣传解释、揭破邢的罪恶行为及将孙长江的反省书公布全党、教育干部外,对邢本人在政策上,当其还未公开当汉奸之前,我仍应设法劝说,使其当汉奸后减少其对我之破坏,并留给他一条后路,扩大他同敌伪矛盾,说明当汉奸是没有出路的,充分说明党的宽大政策。”
不久,当邢仁甫拿着国民党第一战区司令蒋鼎文签署的“冀察战区挺进第一纵队司令”及“津浦北段策反专员”的委任状,从洛阳回到望子岛时,那里已空无一人。遵照国民党所谓“曲线救国”路线,他又投靠了日军,当了沧县、南皮、乐陵等“六县剿共司令”,并任军统天津站津南流动小组组长,临时拼凑起一支汉奸杂牌军,活动于津南、渤海一带,破坏我军民的抗日活动。
1943 年 12 月,盘踞在狼坨子、冯家堡一带的邢仁甫部敌军,不断到冀鲁边区腹地骚扰、烧杀,三军分区接到边区党委、军区命令,决定实施武力清剿。战斗由副司令员黄荣海指挥,参谋长曾玉华协助,主力部队六个连外加回民支队和新海县县大队共同参战,一举歼灭大部分匪徒。在狼坨子发现邢仁甫仓皇逃跑时丢下的一个箱子,内有一份他亲笔写给日军的报告底稿。时任新海县委书记叶尚志看着邢仁甫的笔迹,心情无比震惊 :“报告写明日寇曾派一个上尉特务与邢联络。邢仁甫拜倒于日寇脚下,甘当鹰犬,丧尽民族尊严,毫无中国人的气节,把我区我党我军的情况,连我们县部队兵员多少,干部名单和装备情况,甚至机枪牌号以及尚有子弹多少,统统报告给敌人。毫无疑问,这份报告是邢仁甫投靠日寇的卖身契,也是这个叛徒背叛革命、背叛民族的铁证。”叶尚志知道此中干系重大,赶紧把这份报告转交给军分区,军分区当即派锄奸科科长杨文会带一支手枪队,连夜通过顽军张子良的地盘,送到了清河区冀鲁边区区党委和军区。
1945 年日本投降后,邢仁甫摇身一变为国民党特务机关军统局的中校组长,后又任国民党河北省政府第三专员公署保安副司令及天津行署代理专员。1949 年 1 月 15 日,天津解放。1 月 17 日,进城的解放军在当地地下党的引领下,在河北关国民小学将化名罗镇、准备逃往北平的邢仁甫抓获。
在天津看押期间,当地公安部门对邢仁甫进行了审讯。1949 年12 月,邢仁甫在一份自述中回顾了黄骅遇刺前后自我的表现,其中对自己最终走上背叛之路流露出悔恨之情 :
我到天津后,心情极为愤懑,此时非但无视个人罪恶行动检讨悔过,无急设法回转解放区请罪之心,且无端地对党加以仇恨,认为自己在共产党中有这样长的历史,有这样多的功绩,为党受过那样大的牺牲,结果受到这样无理的危害,这在任何政治团体里绝不会有这样的事情。这种混蛋的不理智的想法,使我就在这一念之错下,堕入无底的罪恶深渊,断送了我的政治生命,使我无法做人。
此时,另一方面,后悔被日本鬼子查党逮捕。觉待住在天津不是办法,就厚颜无耻地再进一步地向下流,去找反革命、反人民,与个人过去有血海深仇,曾做过十五年残酷斗争,曾受过他无数迫害的国民党的路子,去投降阶级敌人。
但在此前此后的整个审讯过程中,邢仁甫的口很紧 :一、决不承认冯冠奎刺杀黄骅为自己指使,辩称系黄、冯二人怨隙所致 ;二、始终咬定自己走向背叛是因王卓如等人的逼迫 ;三、对投降日军的行为,遮遮掩掩。
1950 年 4 月,邢仁甫被转解到驻惠民县的渤海区行署公安局。
铁窗囹圄,冷月昏灯,邢仁甫顾影自怜,百感丛生,给远在天津的妻子宋魁玲写了一封家书 :
英如 :
我在十三日的下午四时由天津搭车到了沧县,十四日下午来到惠民。我一切很好,请转告父亲勿念。我到此后问题可能很快地得到解决,因为这里行署主任是过去的王卓如政委,对我的一切他全很详细。你和父亲千万在天津好好地做事生活,不要到这里来,因不但路不好走受罪,到这里就得失业,无法生活,而且也见不到我。你只给魁元兄去个信,叫他给我送两万块钱来渤海行署行局看守所即可。你们不要时以我为念,我一切绝无问题。你们要为这些小孩子好好地生活下去,我以后情形当不断写信告诉你。夹单衣等等,我全带了来,今年够用,零星东西用不着。你的工作怎么样?孩子们全上学了吧?华如有信吗?父亲身体健康否?念念!福侄送钱来时可带一信来。
致敬礼!
仁甫
4 月 17 日
往日的豪情和野心均已化作点点滴滴的柔肠百转,此时此刻,他心中该有多少感慨和痛楚想对人道出,却只能掩藏在日常的琐屑问候和叮咛之中,欲语还休。
1950 年 5 月 12 日,在渤海区行署行局看守所,公安部门曾对邢仁甫进行审讯,主审官姓郑,记录员姓孙,两人名字均未记录在案。
问 :冯冠奎挂花后到海上时曾发过牢骚说 :某人派他去打死黄骅,现在我挂了花,他妈的也不管了。
答 :我又不是一个小孩子,就是我派他去打死黄骅,以后就没有事了吗?这是一个组织,并不是一个小事。
问 :内部闹意见,为何你就走到叛变,不会向上级提意见来解决吗?
答 :我当时放弃了党的立场,站到个人利益上来看问题。
当时王卓如派人打我时,相隔很近,为何枪往上打不往我身上打呢?这也说明打枪的人不会认为我是汉奸。
问 :傅炳翰写的材料上说当时情况是模糊的,也认不清谁是叛徒,但以后他也知道了。
答 :我在什么情况下叛变的,他也该说过吧。以后我见到王卓如说我是早与鬼子勾结,是国民党的老特务,打死黄骅的文件,非常气愤。
问 :你说不是老特务为何就参加军统呢?
答 :从前人家是运用我,给我钱,雇着我,因为我是叛徒。
到民国廿七年才给我名义的。
齐耀庭挂花说我和他见面来。
冯冠奎如早已计划的话,绝不敢带着几个人就去打黄骅,我认为是当时的气怒所发生的事件。
冯鼎平在陈子方(即陈子芳,陈二虎)船上向我说 :你去了我怎样办呢?我说你革命是为我革吗?
问 :这问题假设是冯鼎平的话,为何他不叛变呢?
答 :这问题我也不敢说是冯鼎平搞的,我只是那样估计,供上级参考,他们当时的表示,我所见到的,我不能不反映。
但他们胡叽咕什么,我也不敢说。
我和仉洪印(即仉鸿印)没有私人关系,他原来是顽固派,力量很大,但被我们打得不得了,他投过来的。另他(疑为我)
和他没有私人关系。
6 月 2 日,邢仁甫又被解到济南山东省公安厅受审。9 月 7 日,经山东省人民政府批准,他被判处死刑。1950 年 10 月,他被押赴原籍盐山县旧县镇,在原冀鲁边区三专署专员、时任德州行署专员王道和的主持下,召开公判大会,宣布《山东省德州区行政督察专员公署布告》,批揭其七大罪状,就地正法。
一代枭雄殒命于发迹之地,隐含了多少历史的宿命轮回!
时至今日,关于黄骅遇刺事件,关于邢仁甫的叛逃,关于这一系列事件中的许多关节,依然笼罩着扑朔迷离的烟雾,依然有不少难以自圆其说甚至相互抵牾之处,依然存在着某些重要的分歧。限于当前有限的材料,我们只能期望于更多的历史档案解密。我们在盐山县、乐陵市、黄骅市采访时,不少受访者对邢仁甫的结局抱有惋惜之情,甚至有人说 :“不能妥善处理邢仁甫叛变事件,就难以反映冀鲁边区的真实历史。”历史真的是任人打扮的小姑娘吗?真的是胜利者的述说吗?无数事实证明 :历史是严正的、冷酷的,事实只有一个,任何人的歪曲都将受到历史更加无情的反讽。当面对如此复杂的历史事件时,我们的首要任务是把握基本史实,其次才是追究事件的细节,如此就能牵住“牛鼻子”,不至于走向歧途。
按照这一思路分析,迷惑着、困扰着、苦涩着当时冀鲁边区军民的这一重大历史事件,其基本史实有两点,其一是军区副司令员黄骅被刺,其二是军区司令员邢仁甫投敌,其他的是是非非,可以说各有曲直,但只要这两点成立,也就足以构成确凿的历史评判。至于我们的感情倾向,客观地说,是难以被历史老人采纳的,即便今天我们强行塞到他怀里,他也会找个时间偷偷丢弃在旷野之中。
黄骅被刺事件和邢仁甫叛变事件对冀鲁边区的影响是巨大的,但边区军民在山东分局、军区的正确领导下,采取了有理有利有度的应对措施,度过了这个最艰难、最危急的时期,经受住了特殊的考验,为争取新的更大的胜利打下了基础。
1943 年 12 月,冀鲁边区在清河区垦区老鸹嘴召开了县团级以上干部参加的边区党委扩大会议。会议由王卓如主持,周贯五传达了山东分局、军区对处理邢仁甫事件的指示和分局五年工作总结会议精神,重在总结和反思邢仁甫叛变事件的惨痛教训。王卓如在会上有一段话很是沉痛 :“分局的批评,我在开始时也不能接受,后来才逐渐明了,分局是从抗战大局出发来考虑的。就在此前不久,我们党公开揭露了国民党高级将领和官员中有一大批人叛变投敌,其中包括吴开先、石友三、庞炳勋、孙良成等四十余人。而在共产党领导的八路军、新四军中,没有一个叛变投敌的高级将领。偏偏此时出了个邢仁甫,在宣传上很被动。所以,要争取在他未公开叛变投敌之前拉他一把,使他能够留在革命阵营中,这是抗战斗争的需要。
而我却没有理解上级领导的良苦用心,鲁莽行动,又没有一战成功,造成了我们的被动,客观也逼使邢仁甫无路可走,最后公开投敌。”
早在 1943 年 11 月 17 日,中共山东分局即致电中共中央、北方局,鉴于当前形势,提出将冀鲁边军区与清河军区合并为渤海军区,电云 :
冀鲁边因严重地被敌分割封锁,已完全变成游击地区,部队均已精干……小部队以分散坚持活动,主力已抽调一个团及教导队到清河垦区整训,后勤均已移到垦区与清河合并。冀鲁边与清河联系已经打通,中间虽仅有数十里之敌区,为配合各政治攻势现已打开工作局面……为考虑到该区情况的发展,为着继续坚持该区斗争,使冀鲁边有依托,贯彻精简及加强下层分散独立的领导,保存各部起见,决定将冀鲁边与清河合并成一个战略单位。
1944 年 1 月 11 日,经中共中央、北方局、中央军委批准,山东分局和山东军区公布,清河区党委、军区与冀鲁边区党委、军区合并,成立新的渤海区党委、渤海军区。主要干部配备如下 :景晓村任区党委书记,王卓如任区党委副书记兼组织部部长 ;杨国夫任军区司令员,景晓村兼军区政委,龙书金任军区副司令员,刘其人任军区副政委,袁也烈任军区参谋长,周贯五任军区政治部主任。
3 月 1 日,山东省战时行政委员会决定,将清河区行政公署与冀鲁边区战时行政委员会合并为渤海区行政公署,刘其人任行署主任,李人凤任行署副主任。
从此,冀鲁边区作为一个地理、军事、政治、经济概念,消弭于烽烟战火之中,而作为一片燃烧着革命者激情、泼洒着民族志士鲜血、高昂着共产党人斗志的土地,作为一部由无数先烈用牺牲、用大义、用忠诚书写的雄浑史诗,作为一座展示中华民族不屈不挠、不怕牺牲地反抗压迫、抗击侵略的“民族魂”的精神丰碑,它,将永远矗立于广袤的华北平原腹地,永远矗立于茫茫的人心,永远矗立于历史的万仞高原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