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 | 李慧善:走友

         



走  友

□ 李慧善

我喜欢散步,尤其喜欢晚饭后到市中心广场散步。最初的广场像个露天沙龙。每到傍晚,人们从四面八方汇聚于此,像候鸟归林。我与老周的相识颇具戏剧性——我俩总是逆着人流,在顺时针的人潮中固执地逆时针行走,某天撞了个满怀,相视大笑。“你也觉得逆着走看得更清楚?”他问。原来我们都是那种喜欢换个角度看世界的人。

后来队伍逐渐壮大。老崔是带着计步器出现的,一本正经宣布:“根据研究,最佳步频是每分钟110步。”我们笑了他三个月,直到每个人都无意间踏出了那个节奏。老高总是最晚到,手里拎着单位发的舍不得吃的苹果,切开分给大家。他说:“散步像切苹果,独享无趣,分享才有滋味。”

夜风是第一个迎接我们的。它穿过树梢,拂过湖面,携着水汽与青草香,轻轻拍散白日里积攒的燥热与烦闷。灯光在远处璀璨着,近处的塑胶跑道却被月光照得温润。我们走着,话题如溪流般自然流淌——老周说起单位里的趣事,老张分享新读的书,我则抱怨某篇难写的稿。话语在空气中飘散,烦恼似乎也随之稀释。有时我们也会沉默,只听脚步声交错,看星光在树影间明明灭灭。

广场开阔,湖畔清幽,公园的林木则总是茂盛得恰到好处。我们曾见证新湖边柳树抽出第一抹鹅黄,也曾数过深秋时广场上空迁徙的雁阵。鸟儿归巢前的欢唱,月上树梢时的静谧,繁星点点下的遐想——这些瞬间被脚步串联起来,成了记忆里最明亮的珠链。

最喜欢的还是细雨时分。雨不能大,最好是那种似有若无的蒙蒙细雨,像天空的呼吸。雨丝落在脸上,凉而不寒;空气被洗得透明,每片叶子都闪着微光。这时候,我们说话的声音会不自觉地放轻,仿佛怕惊扰了雨的旋律。雨中的散步,像是走进了一幅水墨画,我们也成了画中移动的墨点。

最难得遇上下雪天,我们在雪地上散步。洁白的雪花,轻飘飘地落下来,落在头发上,肩膀上,仿佛是大自然的轻轻拥抱。脚下咯吱作响,走友们脚步轻盈,心情舒畅,仿佛融入了一片纯净的世界。洁白的雪地上留下一串串深深浅浅的脚印,仿佛是时光在雪地上留下的印记。

周日和节假日,我们则转到离家较远的锦绣川公园,散步变成了流动的哲思。已退休的老王指着河水说:“你看这水,看似向前,实则每一刻都是新的。”文采飞扬的老高接口:“像我们散步,看似重复,其实每一步都踩在不同的时空。”

散步在大运河河堤上,运河教会我们“流”的智慧。春天柳絮飞舞时,我们说中年如柳——看似飘零,实则处处生根;夏日暴雨后河水微浊,我们聊起人生的浑浊期:“不急,等它自己沉淀”;秋日水落石出,老田指着河床的石头:“年轻时想做激流,现在觉得做块稳当的石头也不错”;冬天水面结冰,我们小心走在岸边,明白“有些路要懂得绕行”。

明月湖公园的古树是我们的时间老师。那棵几百岁的槐树,看过多少代人像我们一样在它脚下走过?春天它抽新芽时,我们说:“看,老树也有新枝”;夏天浓荫如盖,我们坐在树下,感觉像被时间拥抱;秋天落叶铺金,老任总捡一片最完整的夹在书里;冬天枝干苍劲,老廉说:“删繁就简三秋树,人到中年也该学会精简了。”

在这里,我们看懂了四季循环不是重复,而是螺旋上升——就像我们每天散步看似相同,聊的议题却从“如何升职”变成了“如何退休”,从“孩子考什么大学”变成了“要不要帮他们带娃”。

最珍贵的或许是这份同行中的情谊。老马去年工作不顺时,我们陪他走了一圈又一圈,直到他把所有焦虑都说尽了;老戴女儿出国那年,他绕着湖一圈圈走,我们默默陪着,直到他说出“放手也是一种爱”。我父亲去世那周,大家什么也没问,只是散步时让我走在中间,像一种无言的守护。在散步中,我们不仅丈量着土地,更丈量着彼此生命的温度。

走友们二十多年相濡以沫的散步,是一场与自己、与他人、与世界温柔相处的修行。最好的风景不在远方,而在每一步落下的当下;最深的友谊不在盛宴中,而在平淡的并肩行走里;最终的归宿不是某个地点,而是这群人、这种步调、这种即便沉默也自在的相处。

人生这场漫长的散步,重要的从来不是目的地,而是与谁同行,以及,你是否真正走在自己的节奏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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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辑|李玉友

审核|冯光华  终审|尹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