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报书屋捐赠作家 · 朱长忠:我与《放歌集》

德州日报社“德报悦读”书屋建设得到了德州市作家协会的大力支持,各级作协会员纷纷将自己著作捐赠给报社,在此向市作协及捐赠者表示感谢!



朱长忠捐赠著作

《德州黑陶文化》

《陶·黑陶历史与文化》

朱长忠简介

朱长忠,笔名朱若木,原籍济南市济阳区,大学文化,先后供职于地质勘探、水利管理等单位,已退休。现为中国水利作家协会理事,山东省散文学会会员,德州市作家协会会员。在《大江文艺》《中国水文化》《中国水利报》《黄河报》《鲁北文学》《当代散文》《齐鲁晚报》《德州日报》发表中短篇小说、散文、报告文学、诗歌多部(篇)。与好友刘伟国(德城区委宣传部副部长、文化局局长,已退休)合作出版《德州黑陶文化》和《陶·黑陶历史与文化》。《德州黑陶文化》被列入“德州地域文化丛书·第一辑”。小说《黑陶之死》获水利部、中国作家协会联合主办的征文大赛优秀奖;报告文学《德州河工风雪大救援》在《大江文艺》首篇发表;中篇小说《“傻瓜”谜事》被《大江文艺》主编在卷首赞誉;纪实文学《幸福河里的“滴答”声》获《中国水利报》“治水为民千秋伟业——献礼中国共产党100周年华诞”主题征文二等奖;《一群工匠和一座城市》获山东省职工文学创作征文优秀奖。

我与《放歌集》

□朱长忠

去台儿庄旅行,放下行囊后的第一件事就是寻找“贺敬之柯岩纪念馆”。自己心里话,即便是不出售,展厨里也一定会有那本32开本,217页,淡蓝色封皮,定价0.6元的《放歌集》。我固执地认为,哪本久违了的《放歌集》既是诗人贺敬之的,也是“我”的,甚至是“我们”的;它既是历史的,也是现在的,甚至是永远的。

很小的时候,大概也就是十一二岁的年纪,我在老家的公社驻地读初中。早读晚归,中午要在学校吃午饭,从午饭后到上课有一个多小时的午休时间。怎么打发这一个多小时呢?有的同学趴在教室的课桌上眯一会;有的到供销社门市里去闲逛,与穿戴时髦的售货员调侃逗闷子。我则主要有两个去处,或者去校园后面的徒骇河大堤上看风景,或者去整个街面唯一的一间新华书店。有一天,我从大堤上走了一会,估摸着时间还早,就又信步来到书店。书店十分简陋,里面摆放的全是伟人像、马恩列斯毛著作,还有就是《赤脚医生手册》《科学种田》《电工常识》《植树造林》《怎样养猪》之类的书籍,文学类的书籍很少。突然那一天就有了一个新发现,在书架的显眼处,摆放着一本32开本的新书,细一看书名叫做《放歌集》,作者贺敬之。我弱弱地连喊了几声,一位美女服务员才从趴着的柜台里面睁开惺忪的眼睛,懒洋洋地站起来,把那本书递到我手上。我随便翻开一页,马上就有梦幻般的诗行急不可耐地跳入眼帘:

云中的神啊,雾中的仙,神姿仙态桂林的山!

情一样深呵,梦一样美,如情似梦漓江的水!

水几重呵,山几重?水绕山环桂林城……

是山城呵,是水城?都在绿水青山中……

……黄河的浪涛塞外的风,此来关山万千重。

马鞍上梦见沙盘上画:“桂林山水甲天下”……

呵!是梦境呵,是仙境?此时身在独秀峰。

心是醉呵,还是醒?水迎山接入画屏!

……

这是平生第一次读到现代诗,那种真挚的感情、浪漫的想象、澎湃的激情,还有那些匀称的句式、铿锵的音调和带着韵律的节奏,在一刹那间,给我带来了难以名状的震撼与冲击。

“你到底买不买啊?买不起就出去吧!”

美女服务员丝毫不掩饰她的轻蔑与不耐烦,一把把书从手中夺过去。

沉浸在诗境中的我被一声断喝惊醒。当然买不起了,她的轻蔑是有道理的。一个农家的孩子要买诗集是件不可思议的事情,精神追求简直就是笑话,更重要的是囊中羞涩,大人们累死累活地挣工分勉强吃饱,家里的油盐酱醋钱全是靠鸡屁股下蛋换来的,再供着个闲人读书已属不易,哪里来的闲钱买什么诗集啊。服务员把那本《放歌集》扔到书架上就又趴在柜台边眯着了,我只好悻悻地走出店门。不知道哪儿来的一股劲,走出没几步又返回书店,小心翼翼的问:“那本书多少钱啊?”

很显然,她有些恼怒,不过还是慵懒地站起来,看了看那本书的底封,冷冷的说道:“6毛”。

整整一个下午都有些魂不守舍。6毛钱,与12个鸡蛋的价格相当。放学回家后,悄悄地打开奶奶那个盛鸡蛋的小陶罐,把她积攒的鸡蛋一个一个掏出来数数,不多不少,正好12个。那一刻我甚至产生了一个“罪恶”的想法:偷偷的卖了,换成6毛钱,换成那本《放歌集》,但是,我不能那样做,也不敢那样做,我知道失去12个鸡蛋对于这个家庭的生活开支的影响是什么,也知道“偷”12个鸡蛋我本人身心所面临的后果是什么。但是,《放歌集》的诱惑力太大了,简直是无法阻挡。突然就有了一个大胆的计划,用一个鸡蛋换成一张白粉莲纸,把这张纸再割开,装订成一个作业本,用中午午休时间把《放歌集》抄下来。用一个鸡蛋换取一张白粉纸并不算很困难,这是在奶奶权力允许和可接受范围之内的事情,并且即刻就施行了。

但接下来面临的困难就是书店那位面如冷霜的服务员,站在柜台前面翻一翻《放歌集》尚且不耐烦,更何况是抄写啊,再说,素不相识,人家又凭什么同意?但是,马瘦毛长,人穷志短,我还是决定试一试。第二天中午,厚着脸皮忐忑不安地走入那间书店。

还是她,还是那幅冷面孔。我有些讨好地叫了声:“姐姐”,接着就嗫嚅着说:“我,我还想看——看那本书”。

许是那声“姐姐”的称呼,也许是面前这位黑黑的、瘦弱的小孩让她产生了好奇或者是恻隐之心,她的脸上虽然依旧没有笑容,但却顺手抽出那本书递给了我。我连忙接过来读了下去,从第一页开始。时间过得真快,快到上课的时间了,让我意外的是,那位服务员姐姐竟然抬起手腕,看着那块锃明瓦亮的坤表提醒我说:“别误了上课,明天再接着来看吧。”

事情已经过去了五十多年,依然记得那位不知名的服务员姐姐,因为在发现《放歌集》的第三天中午,又踏进书店,向她提出了我的抄书计划时,她竟然没有丝毫的犹豫就同意了,并且还莞尔一笑,猝不及防的我心里“砰砰”跳了几下!

书店的柜台高,只能站着抄写,完全沉浸在诗的境界中,竟然没有一丝累的感觉。

望三门,三门开,“黄河之水天上来”!

神门险,鬼门窄,人门以上百丈崖。

黄水劈门千声雷,狂风万里走东海。

望三门,三门开,黄河东去不回来。

昆仑山高邙山矮,禹王马蹄长青苔。

马去“门”开不见家,门前空留“梳妆台”。

……

边抄边默诵,进展很顺利,由此而带来的震撼、神往、敬仰和快乐简直难以言表。唯一感到别扭的就是必须密密麻麻的抄写,一本《放歌集》共217页,要在用一个鸡蛋换来的纸面上排写下来是件困难的事情。《放歌集》里许多诗歌是阶梯式的,它通过独特排列的形式,突出强调每个词的内容,使词语获得最大的感情表现力。但是,那些阶梯式的句式极费纸面,为了能容纳下那些煌煌诗作,我“不无得意”地把楼梯句式做了些改动,把用阶梯表现的词语用一条条竖线分隔开来,既保留了原诗的节奏感和丰厚的感情层次,又节约了不少的纸面。因为时间很紧,每天只有中午一个多小时,书写必须要尽可能的快,面对那些细小密集又潦草的字迹,我甚至怀疑今后的某一天再拿出来诵读时是否还认识它们,但必须如此,也只能如此。正是盛夏时节,汗流浃背倒是不大要紧,关键是手心里也汗得湿漉漉的,害怕把本来就不富裕的纸张浸湿,双手只好不断地“蹭”粗布褂子。突然,悄没声响地就来了一阵香风,抬头斜眼瞥了一下,原来是那位美女姐姐在大幅度地呼扇着一面丝绣的画扇。“看啥呢?我又不是专门给你扇的。”她红着脸嗔怪道。吓得我赶紧低下头,脸莫名其妙的发起热来。在美女姐姐柔柔目光注视和香风吹拂下,抄写的速度禁不住加快起来。没想到的是,在抄写到快200页的时候,她面带羞愧地告诉我,书店所有的《放歌集》全部售罄,你的抄写计划无法实现了。这确实很遗憾,但我还是很感谢这位不知名的美女姐姐。许多年之后,这个残缺不全的手抄本中的许多篇章仍能如流水般的背诵出来,并对于我的人生产生了阳光雨露般的作用。

1976年12月,我幸运的被招工,分配到一个水文地质勘探队。单位要召开纪念周总理逝世周年大会,要求每个学员写发言稿。写发言稿对我来说不是一件很困难的事情。高中毕业在农村劳动时就经常给县广播站写稿,更加重要的是,处在社会最底层,耳闻目睹老百姓对于周总理的真挚情感;抄写《放歌集》时积累的那些火热激情的诗句仍能背诵;灵感似乎在一刹那间迸发。我急忙在床上铺开稿纸,一首充满激情的朗诵长诗几乎是一挥而就。

这首稚嫩却充满激情的长诗取得了意想不到的“成功”,不但在会议现场收获了如雷的掌声,《中国地质报》也全文刊发,引起不小的反响。我的人生轨迹发生了逆转:我被留在政治处工作,由工人身份变为“以工代干”,后来又取得了大学学历,成为正式干部身份。

那本手抄的《放歌集》一直珍藏着,但却缺少后面的十几页,对我来说这是一个巨大的缺憾,于是,就到处搜求,当然不止是《放歌集》,还有贺敬之的其它作品。在我的心里,贺敬之是巍巍高山,《放歌集》是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精神矿藏。

终于走进贺敬之柯岩纪念馆,终于又看见了那本曾经无比熟悉的《放歌集》,真想捧在手里摩挲,可惜不能,因为作为展品,被放在玻璃橱柜里。

静静地与《放歌集》对视,突然就想起了杜甫的诗句:

王杨卢骆当时体,轻薄为文哂未休。

尔曹身与名俱灭,不废江河万古流。

哦,《放歌集》,我的《放歌集》,我们的《放歌集》,时代的《放歌集》,永远的《放歌集》!

哦,《放歌集》,我的精神之源,我们的精神之源,时代的精神之源,永远的精神之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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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辑|李玉友

审核|冯光华  终审|尹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