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 人 如 画

——写在母亲逝世三周年

□方之

母亲是个美人

从小美到大

美到一百岁

依然美得发光

少女时代的母亲

美如工笔图

这美是由外祖父定义的：

先以狼毫小笔勾勒出大家闺秀的形

再以兼毫笔层层浸染出柔雅端谨的神

自此之后

这份严谨持重，成了母亲美的底色

年轻时的母亲

美如版画

这美是残酷的

是木的年轮

经受住刀凿斧刻剧痛才成就的美

她痛失夫婿

独自抚养三个幼子

无数长夜

不眠灯照着忙碌的影

拼命为孩子织出一份岁月静好

无数寒暑

生活欲要压折她的脊背

她把腰背挺了又挺

誓做孩子心中那个永远有办法的母亲

版画的美

还在于它是“模版”

母亲本可以选择一条更轻松的路

父亲是因公而逝

她若肯去哭诉哀求

会有人兜底依靠

但她知道

命运的馈赠，暗中都标好了价签

“轻松之路”的背后

是用“哀求”讨生活

她更知道

一个人，一旦从小学会了仰人鼻息

就会一辈子习惯做小伏低

所以她宁愿走那条难走的路

用逞强、用倔强、用刚强

以血为墨，以己为板

刻出最美的版

拓出我们天性中最美的部分：

自律、自尊、刚正

还有，永不向困难屈服

中年时的母亲

美如水彩

她总能在我们黑白灰的日子里

调出一点暖色

她天性里所带的乐观

与从小所受的熏陶

使她纵然身陷泥泞中

依然保持着仰望星空的姿态

使她纵然饱尝生之艰难

依然努力维系着活的体面

她小心翼翼呵护着小孩子过节的特权

买不起月饼便自己做

给我们一个有盼头的流口水的中秋

她竭尽全力周全少年敏感的虚荣

别人有新衣，我们便也有

一夜夜熬眼拆了旧衣织出新花样

有她在的家，永远收拾得敞敞亮亮

有她在的年，永远洋溢着爽朗地笑

她骨子里对美的执念

犹如闪烁的星辰

照彻了那段物质生活贫乏的暗黑

使我不幸的童年

又有了一种幸运

晚年的母亲

美如写意

她92岁时不慎摔折了腿

出门对她成了难事

如许高龄又逢此重创

换成别人大约从此囚在床上

但躯体的残疾

困不住她奔放的思想

她决意开始学画

从此，以梦为马

奔跑在无边无际的画纸上

八年后，在人生的最后时刻

她已经能画得一手艳绝牡丹

画如其人

美人如画

她最终活成了一幅大写意画

饱蘸了天青色的墨

在山林之上

在天海之间

泼出最潇洒的一笔

画下她如青鸟般自由的魂

画出她真正的自己

母亲生于1919.

逝于2019.

她走的那天

自始至终清醒着

妥贴地一一告别这一世所爱

辞于春节前的小年

不惊扰人间的新年

坦然返回阔别的天上

……

母亲离开的时间

转眼已堆到了三年

我的思念堆到可以填海

她的房间

仍保留着离开时的模样：

她的画

她的睡衣

她从不染尘的鞋

她早晚勤于拂拭的桌几

她永远铺扫得平整的床面

甚至窗台上高高低低的药瓶

……

伫立良久

摩挲着母亲的遗物

却再也没有她的温存

只觉得满眼清泪，恍如隔世

“当时只道是寻常”

然而再回首，已是物是人非

人走了，思念还系着

画收了，故事还未完

母亲用一生书写的美

穿越了时光

在我的身上，永远延续

（除实物图片外，本篇画作均为作者母亲生前所作）

德州日报新媒体出品

编辑｜李玉友

审核｜冯光华  终审｜尹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