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包软中华

□杨福国

新上任的杨家镇镇长张杰不抽烟，但他办公桌抽屉里长年放着一包软中华。

起这包烟还得从15年前说起：那是张杰大学毕业到镇政府上班不久，上边来了客人。接待工作本来主要不是张杰的事，刚参加工作的他，在办公室打扫打扫卫生，沏沏茶倒倒水，可这次办公室主任一级的人物都不在，镇长就把接待任务交给了张杰。令他想不到的是，镇长还叫他作陪了，这可是他人生经历中大姑娘上轿头一回的事儿。席间，他看着镇长的眼色布菜斟酒点烟倒水忙得不亦乐乎。一顿宴席下来，张杰菜也没吃上几口。张杰这时候体型偏瘦，肚子里还少油水，还没有一点领导的排谱儿。不过他觉得自己有机会参与这场合，长了见识，值！

散席之后，张杰留下来“善后”。结账时，老板娘笑嘻嘻地把发票递给他，同时递过来一包软中华香烟。张杰不抽烟，他稍一愣神，眨了眨眼，从老板娘手里接过了发票和香烟。

张杰回到镇政府办公室，兜里一直揣着那包软中华。下班时，趁着没人，他把那包烟藏在办公桌最下边的抽屉一角。

没过多少日子，张杰的爷爷突然病了，本来他想带爷爷去看病，可是那阵子太忙，只好让爸爸带爷爷去了医院，经查竟然是胃癌，爷爷还不知道。因为老人岁数大了，医院不主张动手术，就回家保守治疗了。怪不得爷爷明显见瘦呢，得到消息后的张杰心里很难受，请了半天假，就买了些营养品回家探望爷爷。

爷爷见到张杰说：“不休班，往家跑啥，我没事儿。”爷爷的声音很微弱。张杰心里很难受，就没说什么，他默默地把营养品放到爷爷跟前，然后拉着爷爷的手，问爷爷想吃点啥。爷爷看了看那些营养品，又慈祥地看着张杰说：“花这些钱干啥，我也缺不着嘴儿。”爷爷说完微微一笑，张杰想着爷爷的病心里一阵阵难受。

张杰摸了摸裤兜，把兜里的那包红艳艳金灿灿的软中华拿出来送到爷爷面前。爷爷闻到烟的香味，顿时来了精神，抬起手接过那包烟送到鼻子底下，嗅了又嗅，露出了满足的笑。

爷爷一辈子不喝酒却嗜烟如命，不过大半辈子抽的都是旱烟叶。张杰发第一个月工资时，孝敬了爷爷一条“哈德门”，爷爷笑得合不上嘴。

这回张杰想让爷爷高兴高兴，他要拆开包，让爷爷抽几口。爷爷抓着那包烟没松手，颤颤巍巍地说医生不让抽烟了。张杰恍然大悟，忙说：“对、对，爷爷不能抽了。”爷爷手里捏着那包烟又嗅了嗅，看了看烟的牌子。爷爷皱起眉头声音颤颤地说：“大中华，这么好的烟，得值半口袋麦子钱！”张杰躲闪着爷爷的目光，不知道该给爷爷说什么。爷爷看了看孙子那张还有点稚气的脸，把浑浊却犀利的目光移向窗外。

窗外阳光灿烂，空气透明，不染一点尘埃

从张杰端上公家饭碗那天起，爷爷没少给张杰唠叨那些他在村里负责的那些事儿。

张杰的爷爷从成立生产队就开始当生产队的保管员，后来当生产队长，再后来当村党支部书记，前前后后30多年。30多年里，灾荒年丰收年都赶上过，爷爷从没多占过生产队的一个粮食粒儿，从没贪过村里一分钱。直到他从干部岗位退下了，村里没一个人能挑出他一点不是。

张杰打心眼里对爷爷佩服，但是爷爷一辈子耿直得有些过分。那一年，上级从村里选一名青年去县里进行医学方面的培训，张杰的爹上过初中，文化程度最高，是最合适的人选。张杰的爷爷怕人们说他徇私情，愣是把名额安排给了张来运。这张来运后来在乡卫生院成了吃公家饭的医生。为此，张杰一想到自己的爹一辈子土里刨食，就对爷爷的做法有看法。当然，这看法从没对爷爷表露过。

张杰记事儿的时候，生产队已经不复存在，倒是赶着牛车送公粮的事儿还令他记忆尤深。爷爷惜粮如命，不仅把公粮收拾得干干净净，张口闭口啥事也总爱跟粮食扯到一起。今儿又把香烟跟粮食扯到一起了，张杰真有点哭笑不得。

爷爷把目光转到孙子身上，手里捏着那包软中华。张杰看看那包烟又看看爷爷，他想对爷爷说以前数着粮食粒儿过日子的时代一去不复返了，爷爷的思想好像还停留在那个时代。但看看病床上的爷爷，张杰把这些话憋了回去。

爷爷好像有话要说，他想张嘴说话时，忽然一阵咳嗽，手里的烟就掉到地上了。张杰弯腰拾起来，想放回爷爷手中。爷爷喘了口气说：“杰子，听爷爷的话把烟退回去。”张杰说：“你看你咳嗽得，我给你倒点水喝吧。”张杰说着随手把烟放到桌上，给爷爷倒了杯水，又加了点蜜。

因为晚上值班，张杰陪爷爷陪到天快黑时，给爷爷说要回乡政府。爷爷说公家的事不能耽误，让他快走。他跟爷爷告别时，爷爷还没忘了那包烟，非让他退回去。张杰说：“都买来了，让我往哪退啊。”“哪来的哪退吧，别说医生不让抽烟了，就是让抽，我也乐意抽你买的哈德门。”张杰没办法只好把烟装回兜里。

那之后，张杰独自静静地坐在办公室里时，有时就从办公桌最下边抽屉一角摸出那包烟摩挲许久。他甚至还演戏般地拿着那包烟在桌上“啪”地拍了一下，像拍惊堂木。

爷爷去世后，他再摩挲地包烟时，一边摩挲一边想他的爷爷，想他爷爷的一生，想爷爷把什么都和粮食扯到一块儿的事。

再后来，张杰职位几经变动，但这包烟却被他一直小心翼翼地保存他的抽屉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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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源：德州市作协  编辑｜李玉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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