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叶遐思

□马玉凤（武城）

时至初冬，树上的叶子们似乎听到了节令的召唤，纷纷褪下翠绿色的衣裳，有的由绿变黄，有的由绿变红，像蝴蝶般翩翩然飘落在地上。它们形态各异、五彩斑斓，用独有的蜕变之美，装点着广袤的土地。一片片落叶，既是秋的明信片，也是冬的邀请函，或者更像诗人婉约的诗行，诠释着岁月金色的华年……

“落叶别树，飘零随风。客无所托，悲与此同……”走在家乡的小路上，欣赏着路旁多彩多姿的树木，本来是十分的愉悦，却被李白的这首诗带了节奏，平添了几分伤感。随手捡起一片杨树叶子举在眼前，金黄的颜色、手掌般的轮廓、叶背面清晰的脉络、润滑凉爽的手感、无一不触动我的心弦，思绪也像被风吹动的叶子，禁不住浮想联翩。平凡如树叶，却也肩负着岁月的使命，春天的萌发是为了给树木提供养分，冬天的谢落，也是为了给树木减少消耗和负担，零落成泥碾作尘，去回报滋养它的土地。厚重如人生，何尝不是如此！在最好的年华里，赡老抚幼，创造人生的价值；一生过半，还拼着全力要护儿孙周全；待到垂暮之时，也像树叶般飘零，归于尘土。一生的功过是非，只留在后人们的记忆里。在岁月的长河中，人和万物都是过客，穿越了岁月的四季，经历着生命的轮回，年年岁岁，生生不息。前面，一个大娘迎面走来，推着一辆独轮小铁车，车上是满满一包袱落叶。“大娘，收树叶烧炕呀？”“是啊，树叶可是好东西，炕烧热了屋里也暖和。”看着大娘慢慢走远的背影，我的心再次被触动。这个大娘和我母亲是同龄人，我见到她有一种莫名的亲切感。她今年已经85岁，虽然曾经挺拔的身躯已变得有些弯曲，但是推车的脚步依然稳健扎实。岁月的历练塑造了她的坚强和从容，虽已儿孙满堂、到了安享天伦之乐的年龄，却仍然勤劳持家，过着节俭朴素的日子。她是千万个农村老人的缩影，是村庄里一道独特的历史风景线，她推着的不是简单的一车柴火，是承载了酸甜苦辣的烟火人生……

火，是人类文明的摇篮，自从燧人氏钻木取火，便开启了人类文明的新篇章。柴，是火的能量之源，更是人类的生命之源。古人云：开门七件事，柴米油盐酱醋茶，把柴放在第一位不是没有道理的。自古以来，柴火就是宝贵的东西，是人们赖以生存的根基之一。从我记事起，就目睹了长辈们对柴火的重视。住在村里的乡亲们，无论家境贫穷还是富裕，每家每户都会修建一个存放柴草的棚子，因为干柴火是做一日三餐必备的东西。谁家存放的柴火多，码放的柴火整齐，就代表着这是一个会过日子的人家。勤劳的村民们每到秋冬农闲时，都背着筐篓拿着筢子到有树的地方去搂柴火，一片片的落叶，化作村民灶膛里能照亮生命的星星之火。我小时候，也常在放学之后领着弟弟妹妹，拿着系了一段铁丝的长绳子，去大杨树下串拾那些宽大的叶子，无数次的弯腰换来背上沉甸甸的收获，换取家长们给予的夸赞和奖励。上世纪六七十年代，农村还是大集体时代，生产队种的庄稼秸秆，不能做牲口饲料的，最后都分给社员当柴烧，比如棉花柴、高粱茬，玉米茬……其中棉花柴算是最好的柴火了，人们平时舍不得烧，留着蒸干粮和下饺子时才烧。社员们分的最多也是最难烧的柴火就是棉花叶了。就是这么难烧的柴火，乡亲们也当成宝贝一样，争分夺秒往家收，生怕被一场大风刮没了。记得有一年冬天，凌晨四点多，奶奶就把我父母和十多岁的我从睡梦中叫醒，说趁着天黑有潮（露湿），去地里的把棉花叶搂起来。我们老少三代四口人，扛着竹筢子像奔赴战场的兵，急匆匆走在寂静的路上。虽然穿着棉衣棉裤，仍然冻得我直打冷战，上牙止不住的磕下牙，哆哆嗦嗦，只想当逃兵。奶奶说：干起活来就不冷了。她一定也很冷，语气里却透着无畏与坚定。借着清冷的月光，我和妈妈打嶙子，奶奶和爸爸打堆，一趟趟，一行行，黑褐色的棉花叶在沉睡中就被我们搂成了一座座小山丘，还颇为壮观。最需要加小心的事是不能让脚下锋利如剑的棉花茬绊倒，否则会被扎得头破血流，还有可能会刺伤眼睛。天快亮时，我们终于搂完了一大片棉花地。爸爸回家拉来了板车，三个大人把成堆的棉花叶用胳膊和膝盖的力量挤压成毡板形，再一层层摞到车上，这样能装得很高，一车能装下一亩地的叶子。装这样的车也是个技术活呢！我在旁边打扫装车掉落的碎叶子，连夹杂着碎叶的土都舍不得扔，拉回家里拥锅底。这一车车的棉花叶，再加上搂回家的一大垛树叶子，能支撑我们家的炕温暖整个冬天。

时光荏苒，岁月如梭，现在的农村已村村接通了天然气、安装了燃气采暖炉，村民们做饭取暖用柴火的日子已一去不复返。除了个别的老人还保持着睡火炕的习惯外，大多数村民使用采暖炉就能安逸度过一个寒冷的冬天了。树叶还是原来的树叶，却渐渐失去了在人们生活中的重要价值，不再被人们珍视，甚至被当作垃圾清扫到村外的沟渠里，沤烂成泥。落叶纷飞，依然是那么漂亮，可除了文人雅士，谁人能去收藏落叶的美丽。也许它们并不在意人们的关注，安之若素，只做自己。一年一生死，在四季里轮回，甘愿化作春泥，让新的种子在它的躯体上萌发，也是它生命的延续……遐想至此，我突然读懂了叶子的心，悟出了人生的真谛。

落叶成诗，述说着岁月的醇厚，演绎着生命的华章。

落叶如歌，吟唱着最古老的旋律，歌颂着大自然的美丽。

落叶，我赞美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