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的朋友

父亲一生，善良处世、待人真诚。日子过得平平淡淡，却喜欢结交朋友。他说，朋友就是财富，比金钱都实惠。

“人生交契无老少，论交何必先同调。”父亲相信缘分，讲究相知交心。上世纪七十年代初，他“朋友圈”里添了个说书艺人。

那时的民间的说书艺人们，都被县文化馆组织起来成立了曲艺队。有位姓贾的说书先生年年来我村，说《烈火金刚》《林海雪原》《平原枪声》等新书。这位贾叔叔“白口”好，抑扬顿挫，干脆清亮。常年耳背的二爷爷听他说书，一边哈哈大笑，一边翘起大拇指称赞。

贾叔叔爱人姓谢，年轻漂亮，据说在专业文工团待过。唱西河大鼓小段时，大辫子一甩，飒爽英姿。“字儿清、劲儿足、气息匀、味儿浓”。乡亲们大饱了眼福耳福。

那时贾叔叔每次来村里，都仿佛一场乡村盛事。老少爷们喜笑颜开，平日枯燥乏味的日子，立马平添了许多欢乐。

父亲是生产队会计，又爱好文艺。在大队安排下，我家成了贾叔叔雷打不动的旅店。短则三五天，长则十天半个月。

贾叔叔与谢婶儿有三个孩子。大女儿在老家由奶奶照看，俩儿子分别叫登山、登云，常年随爸妈过“吉普赛人”的生活。当时7岁的登山特淘气，父母无法照顾他。后来贾叔叔与我父亲商议，干脆把登山留在我家，他和爱人随身只带着小儿子登云。这样既不影响演出，对调皮的登山也放心多了。登山寄住我家有时十几天，有时会一两个月。我善良的母亲，对登山很照顾，有好吃的总先让他吃。这令我很不爽，便对这小弟弟心生妒忌。母亲说，登山弟弟小，当哥哥的要懂事！

记的那年，炎炎夏日，七月流火。11岁的我领着8岁的登山在东河里洗澡。突然登山说，大爷来了！快跑! 我俩像两只机灵敏捷的猴子，迅速上岸，抱着裤衩子和鞋，光着屁股窜了。不一会儿，父亲愤怒可怕的样子，就被我们矫健的身姿抛在了身后。可当天晚上，我的屁股终究没有逃脱出父亲那有力的巴掌。登山作为“陪绑者”，站一旁小心谨慎的看着。

1976年7月底的一天夜晚，我和登山在父亲的陪伴下在老宅的东屋里睡觉。半夜时分被一阵剧烈晃动惊醒。地震了，快走！父亲抱起登山就往门外跑。我紧随父亲身后，懵懂之中带着恐惧。次日“戏匣子”里说，唐山发生了大地震。

贾叔叔在我村说书的日子里，看我家劳力少，爸爸天天忙着队里的事。他便牺牲休息时间，帮父亲用小推车往自留地里送粪。一双持铜板、敲鼓键的手，干起农活来，动作娴熟自然，有板有眼。他说，俺祖祖辈辈也是庄稼人。这活啊，我能干！

有一年，贾叔叔家里盖房了，他正为帮工犯愁。我父亲去了，还带着七八个人，还有两个泥瓦匠。贾叔叔两口子异常激动，喜悦的眼神里泪光闪闪。

父亲与贾叔叔，一个满头高粱花子的农民，一个闯荡江湖的说书艺人。二人相知相惜好了一辈子。

父亲与邻村任叔叔成为好友，大概始于1978年前后。

当时，我在镇上读高中。一天周六回家，母亲讲，你爸去李青云舅舅家啦。我问，爸找舅舅嘛事？母亲说，管闲事！

后来知道，邻村任叔叔家一头老母猪跑丢了，有一段日子了。听人说，流落到南乡李青云村了。李青云村是我姥姥家，舅舅是村支书。于是热心的父亲毛遂自荐，领着任叔叔就去找舅舅帮忙。谢天谢地，老母猪有了着落，通过舅舅耐心地做工作，也终于完璧归赵，回到任叔叔家。事后父亲又买了些东西，独自去李青云村，致谢那户人家，还带了些钱去。结果都被人家谢绝了。母亲嗔怪父亲，你干的这叫嘛事？父亲说，任家的情况多难啊！上有老娘，大大小小五个孩子，日子在村里出名的穷。他真拿不出东西答谢人家。父亲接着说，但这老母猪对他太重要了。是一家老小生活的希望!

时光荏苒，岁月如歌。改革开放后，任叔叔养猪、养牛、卖豆腐、种棉花，后来孩子大了，相继打工挣钱。他家的日子“芝麻开花节节高”，一天天红火起来了。享受殷实富足生活的同时，任叔叔也成了父亲最暖心的朋友。两村咫尺之遥，相隔半里，隔三差五去我家串门。天气，庄稼，南洼，北坡，陈年旧事，家长里短……老哥俩儿畅所欲言，话题总离不开土地和家园。

1997年，父亲患食道癌不治去世。贾叔叔、任叔叔在父亲的葬礼上，捶胸跌足，三拜九叩，行最大的拜奠礼，为他们患难相交的兄长送行。

有人说，朋友是一支歌，在寂寞的时候悄悄地响起；朋友是一幅画，在暗淡的夜里铺展画卷；朋友是一缕风，在悲伤的时候抚慰你的心灵。更有人说，朋友是被中的棉，雨中的伞，雪中的炭。总之，有朋友陪伴，人生不孤独。

古人云：“丈夫结交须结贫，贫者结交始交亲。”诚然，父亲的朋友是穷朋友，都是些普通的凡夫俗子。但从彼此的交往中，看到的是岁月，是人情，是温暖，是匍匐在泥土上的人们日常生活的藤蔓，是滋味深厚的世间烟火，充盈着人生的无限美好和希望！

父亲仙逝二十多年了。写父亲的朋友，牵着记忆中的老时光，成为心中永远的暖。父亲善良和爱铸就的人性光芒，会像一盏明灯，永远照亮我前行的旅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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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辑｜李玉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