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文|邓吉收:麦收大战

麦收大战

□邓吉收(临邑)

提起几十多年前的麦收,凡是切身经历过的人,都会感慨万千,尤其是对那繁重、紧张、且又耗时长的几近透支劳作更是刻骨铭心。在那段日子里,家家户户男女老少齐上阵,黑白不分,昼夜颠倒,白天吃在田间地头,夜晚睡在打麦场上,一天到晚总是干不完的活儿,天天弄得灰头土脸的,天天神经绷得紧紧的,天天都像是上战场。麦收简直就是一场旷日持久的大战。

它的战场有两个地儿,一是麦田,二是麦场。麦场是主战场。

大战是从麦子收割打响的。当“芒种”一过,万里晴空下,无垠的麦浪在阵阵南风地吹拂下,此起彼伏,金光闪闪。“麦熟一晌!”第二天一大早,薄薄的晨雾笼罩下的广袤麦田里,已经有人头攒动——麦收开镰了!你听——“嚓、嚓、嚓……”是镰刀收割麦子的回响,你再看,男男女女撸着袖子,挥舞着明亮的镰刀,弯着腰,争先恐后地游动着,就像一只只在芦苇里穿梭的鸬鹚。

收割麦子可不是件轻松的活儿,需有耐力和毅力。初次干的,三分钟的热度过后,便会腰酸背痛,便开始干干停停,俗话说得好,不怕慢,就怕站,只一会儿工夫,就被娴熟的老农们远远地抛在了后面。你再看老农们,他们挥汗如雨,稳打稳扎,游刃有余,且越干越勇,好像浑身有使不完的劲儿。热了,从脖子上拽下毛巾好歹擦两下;渴了,拧开凉水壶咕咚、咕咚喝几口,眼看着一大片一大片站立着麦子在他们身后纷纷倒下。也许是丰收的喜悦鼓舞了他们的斗志,使他们忘记了疲劳,一心一意只想把麦子早点抢回家。

老农们也不时地直起腰来——那是在结“绳子”。瞧他们,先是顺手抓起一小把麦子,然后迅速地将麦穗拧一圈,再将麦秆部分一分为二伸展开来,就地放下——这样,一根便捷的“绳子”眨眼间就大功告成。“绳子”有了,再将割倒的麦子有序横放到上面,拿起两头一系,一个圆墩墩的“麦捆子”就成了。它们肩并肩地横躺在麦田里,远远望去,极像是躺平的一个个敦实的胖墩,又像是摆放整齐的一件件战利品。

不知过了多长时间,东方天际已霞光万道,劳作的人们终于可以站在田边地头,伸一伸那早已酸痛的腰,擦一擦那早已浸透了衣衫的汗,嘘一口长长的粗气。当他们回望那一行行、一捆捆还泛着青绿的麦捆时,虽然困乏,但脸上难掩那收获的喜悦。

在经过几天的起早贪黑全力奋战之后,麦田收割之战告捷。紧接着又将全部精力投入到了第二战场——麦场。

麦场之战其过程颇为繁杂,主要分以下三步:铡麦捆,轧麦子和扬场。

当人们把所有麦捆运送到麦场之后,也意味着麦收主战场转移到了麦场。第一仗就是铡麦捆。与现在麦子品种都属矮小抗倒伏的品种不同,那时的麦子棵高1米左右,收割下来的麦子也有八九十厘米长,必须把离麦穗较远的麦秆铡去一部分,方便晾晒和轧麦子,这就叫“磨刀不误砍柴工。”铡麦捆通常需三个人,一人掌铡刀,一人接麦穗,一人接麦秆。掌铡刀的除了要和其他两人反复地做着蹲下、起立、蹲下的机械动作之外,还要既有力气,又要掌握一定技巧。有的年轻人高擎铡刀,猛往下按,铡刀碰到麦捆时反而缺少了力气,越铡那麦子越像棉线,柔软难断。此时,那在一旁接麦穗的“把式”见状,就会“噌”地站起来,将年轻人推开,只见他先往两手心儿习惯性地吐一口唾沫,抬起铡刀,看麦捆放好后,往下按铡刀,看似没用力气,但侧刀一旦挨上麦捆,两手这时才猛地用力下按,只听“咔嚓”一声,铡刀落地,麦草纷飞,干脆利落。后生直看得目瞪口呆、心服口服。

在铡麦子的同时,老年人和孩子也闲不着,老年人则从麦秆堆里挑拣遗漏下的麦穗,孩子们还要去麦田拾麦穗,确保颗粒归仓!

接下来便是第二仗:轧麦子。轧之前需将麦穗曝晒,曝晒当然太阳越毒越好。这个时候,也难怪人们像犯了傻似的,越是烈日当空照,越是往麦场跑。人们只想趁着阳光灼热,多翻腾几遍麦穗,尽量晒干、晒透。当麦穗晒得特焦爽,达到一碰就崩裂出麦粒来,就差不多了。这时,一头温驯的老牛或精干的驴子便上场了,它在戴斗笠的主人牵引下,拉着碌碡在骄阳似火的麦场里一圈圈有条不紊地转动着。主人不时地“依、依、依”吆喝着,用以调整着它的节奏。如果牲畜稍有松慢,鞭子就会落在身上,它们立刻就会重新焕发精神,转速就会明显加快。心细的主人有时会在牲畜的屁股上套上一个袋子,防止其在拉碾的过程中突然大便而污染了麦粒;有时还把牲畜的双眼蒙上,这样会使它们更加专心,以发挥更大的效力。麦场上的其他家庭成员也不闲着,手持木杈不时地一遍遍翻腾越轧越密实的麦场,直到那毛隆隆的麦穗被碾轧得软塌塌地铺在场院上,这时,该“起场”了。

“起场”先用四股木杈将麦秸挑起,抖落净藏在里面的麦粒,然后将麦秸端走,剩下的粮和糠,用木锨拢成堆,最后扫干净才算完活。

“起场”之后,便进入了麦场之战的最后一仗:“扬场”。“扬场”就是把麦粒和麦糠分开。它是用木锨迎风扬起混合物,因麦糠较轻,便被风吹远;麦粒沉重,会就地哗哗落下。这活儿既是个体力活,更是个技术活。说它是体力活,你想,十几亩的麦堆,像小山丘似的,需一锨一锨地扬,没有一定的体力咋撑得住?说它是技术,是因为这活儿是看风操作:风大了,麦糠和麦粒有可能都会被吹远;风小了,麦糠和麦粒分离不出来。但在“把式”的手里风大风小照样干,瞧,有风的时候,只要将木锨顺手斜扬出去,风就给分得很明白——麦粒落地,粒粒饱满;麦糠远飘,像一场蒙蒙的雪。倘若响晴无风,技术差的可就犯难了,一木锨扬出去,麦粒麦糠接着又会齐刷刷地一起落下来,仿佛是那生死不离的情侣,经过一刹那颠簸,依然紧紧地抱在一起。而技术过硬的“把式”,此时不紧不慢,一木锨扬出去,麦粒乖乖地落在了原地,而麦糠却突然像长了翅膀斜飞了出去,然后静静地落在旁边的空地上。

即使扬场“把式”也不能保证麦粒中一点麦糠也落不上,于是,扬场过程中还配有一个副手,做着“掠场”的活儿,职责是:待扬过几锨后,就要进到中间去,用扫帚掠出没有飘出来的麦糠,扫掠力度需均匀,只将未飘走的麦糠扫走。经过这样二次加工,麦粒和麦糠就彻底分开了。

经过数小时的不懈劳作,人们终于把麦子扬完。这时你看那黄灿灿的、堆积如小山丘的麦粒,在日头的蒸腾下散发着浓郁地香气,劳动者此刻就像被一坛老酒熏醉了似的,倒背着手,绕着麦堆一步一摇晃地慢慢转攸着,憨笑着……毕竟是刚从麦穗上脱粒下来,还不十分干,需再暴晒几天,然后就可以进仓入库了。

至此,一场轰轰烈烈且惊心动魄的麦收大战宣告结束。

这时你会发现,所有的农人都脱了几层皮,掉了几斤肉,变得又黑又瘦。尤其是那些年轻漂亮、细皮嫩肉的姑娘,与平常比,跟换了个人似的,有的走到对面都很难辨认。此时此刻,人们有一个共同的愿望,那就是:啥也不想、啥也不做,宅家足足地睡上几天几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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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辑|李玉友

审核|冯光华  终审|尹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