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马玉凤:我家的最佳搭档

我家的最佳搭档

□马玉凤

1962年,妈妈和爸爸结婚了,有了一个大她18岁的婆婆,也就是我奶奶。从此,这对婆媳登上了同一艘开往未来的家庭号轮船,成了一对最佳搭档。48年风雨同舟、配合默契,把我们家打理得井井有条,温馨安宁。

有了我之后,五口之家有了更多的欢声笑语。听妈妈讲,小时候的我特别淘气,刚会坐着,就干过祸祸奶奶发面盆的糗事,用笤帚把发好的面弄得满炕都是,奶奶也不着急,把弄脏了的面烙成饼,她一个人吃。我刚会走路时,就步履蹒跚、满院找“事”,把奶奶种的十几棵小桃树连根拔起。妈妈风趣的问奶奶:“你心尖上的小闺女拔了你心尖上的小桃树,你生不生气?”奶奶爽朗的说道:“我不生气,明年我种上一畦子, 让我心尖上的小闺女拔个够!”说完两个人开怀大笑。试想一下, 这是多么和谐有爱的温暖画面, 笑声中又包含了多少对我的宠溺!

后来,相继又有了我四个妹妹、一个弟弟, 我们家一下子成了十口之家。 虽然爷爷常年不在家,九口人的吃穿用度,也足够婆媳俩从早忙到晚了。又加上妈妈是党员、村里的妇女主任,经常外出开会,家庭的重担,一大半压在奶奶一个人肩上。奶奶乐观开朗,从不抱怨,全力支持妈妈的工作,操持家务起早贪黑,夜以继日。

奶奶是个急性子,干活麻利难免会不仔细;妈妈是个慢性子,干活认真又细致,只是效率有些低。有时候,妈妈笑评奶奶做的棉袄针脚太长,奶奶则振振有词:“别瞧不上我这跑马针线,我一宿能做三个棉袄两条棉裤,能让大人孩子穿得干干净净、暖暖和和的就行,反正是套在褂子里头,又看不见,怕什么?”说得妈妈心服口服。奶奶也夸奖妈妈干活细致,她对我说:“我最佩服你妈妈两个地方,一是衣服洗得真干净,二是绣花绣得真细密。”我转达给妈妈听,妈妈高兴地说:“你奶奶干活比我强,手里干着,心里想着,里里外外一路走着,所有的活顺脚都干了。”在她们俩互相配合下,我们姐弟六个,从小到大没穿过脏兮兮、不跟季的衣服,清爽过夏、温暖过冬。万一谁的棉衣弄脏了,奶奶那怕是一夜不眠,也要拆洗烤干,连夜做好,第二天早上又穿上干净舒适的冬衣。可想而知,为了全家的幸福生活,奶奶和妈妈付出了多少努力!

炎热的夏天,做饭可真是个苦差事。那时候的农村,家家户户做饭全靠烧柴草的一口大锅,天本来就热,再守着一灶膛的火,一顿饭做下来,真是汗流浃背,挥汗如雨。夏天的中午,我们家最爱吃的饭食就是凉面条。奶奶从上午十点就开始准备午饭,和面,醒面,擀面,九口人要擀七八轴,凉在炕上铺着的新粗布单子上。估计我们快放学回家了,就抱柴点火,烧水切面。三四盖簾面条,要分三四次下锅。妈妈干那些精细的活,砸蒜,切黄瓜丝,剁胡萝卜咸菜,妈妈剁的胡萝卜咸菜真是一绝,又碎又细,红艳艳的一看就有食欲。倒上一小碗醋,醋碗里滴上少许香油,偶尔还能享用上麻汁,这些可都是吃凉面的“标配”。面条下好后,捞到现挑来的井拔凉水里,面汤也是好东西,舀到盆里饭后喝,所谓“原汤化原食”。趁着灶下余火,再打上一盆儿香喷喷的蛋卤,凉面就可以开吃啦。不到二十分钟就可以吃完的一餐饭,奶奶和妈妈要忙活两个多小时。身上的汗衫,被汗水湿透,没有一缕干丝。这样的辛苦,要持续整个夏季。做饭的工作,没有假期,也没有休息日,一年,要干三百六十五天。

说起妈妈绣花,在我们村也是小有名气。我估计,奶奶和妈妈这对婆媳搭档,也是上天早就设计好的,会绣花的妈妈,偏偏就遇到一个会画花会剪纸的奶奶,她们一个剪花一个绣,成就了一段相辅相成的美妙佳话。我们全家人睡觉,枕的都是奶奶和妈妈共同制作的绣花枕头,那种像口袋,一头缝着一个方形的绣花枕头顶儿的圆柱形枕头。枕头顶上的花样绣的典雅精致,妙趣横生,有凤穿牡丹、鱼戏莲花,鸳鸯戏水,老鼠偷葡萄,红榴裂嘴笑……等等,每一幅都栩栩如生、惟妙惟肖。我最近在网上浏览过,现在的文玩市场上,以前的枕头顶已经成了收藏品,而且价值不菲,只可惜,妈妈的绣品已经所剩无几。

我印象最深的是小时候过端午节,脚上穿的那双绣花鞋。刚进五月,奶奶和妈妈就忙活开了,糊鞋面(绣花鞋必需),纳鞋底,奶奶剪花妈妈绣,分工明确,配合到位,到端午节那天,我们姐妹几个都穿上了那种黄鞋面、红沿条,一边绣着一朵菊花的″端午鞋”,据说能驱灾避邪。我们小孩子也不问为什么穿黄鞋,反正有新鞋穿就兴高采烈,一边念着“五大五,不穿黄,死了变个黄鼠狼。”一边蹦着跳着四处显摆,惹得别的小朋友羡慕不已。疯跑一圈回来,看见大门上面的门楣上,贴上了奶奶用红纸剪的葫芦,门框上拴上了一把绿莹莹、香薰薰的艾草,节日的气氛立刻活跃起来。

我儿时最幸福的事,就是冬天的夜晚躺在暖乎乎的被窝里,看奶奶和妈妈在灯下做针线活儿,妈妈绣花,奶奶做棉衣,有说有笑,其乐融融,是婆媳,更像是母女。见我睡不着,当过教师的妈妈就教我背"小九九乘法口诀”“二十四节气歌”“十二生肖”……讲“二十四孝贤”和“小英雄王二小”的故事,奶奶则教我背各种童谣和绕口令,比如:“小板凳拉一拉,今天我把小鸡杀,小鸡说……”“走十门,迈八步,八十八棵干巴疤瘌树,八十八个老头儿,在这八十八棵干巴疤瘌树上住。”我常好奇,老头们干嘛要在干巴树上住?想想就觉得好笑呀! 我学了知识还能得奖励,奶奶总是能摸出一两块绿色的黄瓜糖,或者黄色的桔瓣糖,悄悄塞到我嘴里,那种甜蜜,成了我一生都在回味的记忆。在我的心里,奶奶和妈妈是世界上最好的搭档,最友爱的婆媳。她俩像有魔法的魔术师,能变出生活中最美好的东西,变出全家人的快乐幸福与甜蜜。

奶奶身体还硬朗的时候就常对妈妈说:“等我死后,你别光傻哭(妈妈爱掉眼泪),爱惜点自己的身体,操心的事交给孩子们做,照顾好了自己,就是给孩子们分忧。”奶奶活得是多么通透。那时候妈妈已经患了中风不会说话,只是一个劲地点头,顺从得像个孩子。

2010年正月二十六,89岁的奶奶,在亲人们的注视下,撒手西去,在场的所有亲人都潸然泪下,包括没有血缘关系的孙女婿们,可见奶奶在亲人心目中的位置。我妈妈没有履行她对奶奶的承诺,在灵床前哭得昏天黑地……

八年后,妈妈也追随奶奶的脚步, 溘然长逝。天堂里,她们是否还是搭档,快乐的生活在一起?

园中又开萱草花,堂上不见白发人。多少次,站在老家的院墙外,听檐鸟叽叽,看锈门斑斑,有钥匙,不敢进去,怕心中的江河,再一次决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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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辑|李玉友

审核|冯光华  终审|尹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