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海钩沉 | 1993年德州河工风雪大救援

20万河工被突如其来的风雪困于工地,4天4夜,1500辆机动车参与营救——

1993年德州河工风雪大救援

朱若木


时间:公元1993年秋末冬初。

地点:山东德州。

这是一个刻骨铭心的年份:有20多万个家庭同时遭受了一场生死离别的苦痛。那是多么漫长的四天四夜啊,在村口引颈眺望的妻儿,在家中默默祈祷的父母;那是多么难熬的四天四夜啊,寒冷潮湿中的等待,莽莽雪原上的跋涉。

这是一个有着分水岭意义的年份:经历了那场风雪的磨难,前行的脚步没有停止,一个时代的终结催生出了一个新的时代的开始。

这是一个产生史诗的年份:一位诗人写下了这样的诗行

有一群英雄叫河工

有一种奉献叫牺牲

有一种力量叫悲壮

有一种撤退叫前行

时间已经过去20多年了。行走在已经发生了天翻地覆变化的城乡大地,还经常与当年一些被困河工不期而遇,谈到当年那场大救援行动仍然激动不已:

他们为当年那些在修河清淤中牺牲、伤病的兄弟潸然泪下;

他们向那些素不相识参与救援的好心人表达着谢意。

他们有一个共同的信念——无怨无悔,因为那是一个激情燃烧的岁月;

他们有一个共同的愿望——历史不要忘记他们,因为忘记历史就意味着......

于是,又找出了当年那本厚厚的采访笔记,试图用简略的文字全景式的展示那场风雪大救援行动。

这一年的十月,蓝蓝的天,白白的云。田野的色调更是五彩斑斓,既魔幻又真实。

在“银夏津”的村前房后,一簇簇棉花开得又白又胖,女人们扎着花花绿绿的围裙,一边说笑着一边采摘着丰收。

在“金平原”的丰产方田,一车车玉米槌在太阳的照射下闪着黄澄澄的光泽,小伙子们哼着小曲收获着喜悦。

在临邑,在庆云,在武城,小麦种子已经播撒在田野好几天了,麦苗悄无声息地把大地染成了一片碧绿。老汉们抽着旱烟袋站在田埂上畅想着希望。

秋收秋种就要结束了,另一场战役即将拉开序幕,生活即将转入另一种节奏,多少年了,人们都已经成了习惯。

早晨,太阳露出了地平线。虽然地处不同,年龄各异,职业有别,但此刻,他们沐浴在同一片霞光中,呼吸着清新凉爽的空气,为同一件事忙活着。

陵县刘泮的大集上还空旷着,赶集的人们还在路上,陈氏铁匠铺的门就已经早早打开了,炉火映在陈老汉的脸上,他一边擦汗,一边招呼儿子支好铺面前的篷布,架出桌椅板凳,等一会来修理铁锨、道勾、轮滑的人会络绎不绝,都是十里八庄的乡亲,熟悉得很,他们会一边等着给铁锨淬火,一边喝着陈师傅为大家准备好的茶水。铁匠铺的生意越来越萧条,唯有每年的这个时候,一家人忙得脚不沾地。等把小孙子送去学校,儿媳妇和老伴都得下手帮忙。烧红的铁钩经过锤炼被放在冷水里,“唰”地一声,冒出一股白烟汽,在这个不大的院子里弥漫,“叮当 叮当”的锤声从早响到晚。

庆云徐园子的老木匠周近功顾不上吃早饭。活太多,实在忙不过来,就把他的女婿喊过来帮工。老周是这一带赫赫有名的木匠,尤其是擅长做手推车的车盘,卯榫严丝合缝,清淤的河工都愿意使用他做的小推车,忒省力气了。诺大的院子里摆满了需要加固整修的推车,院子外面就是专门补胎、加固车轮辐条的老刘,他俩搭配在一起刚好是一条龙流水作业。乡长前几天就忙不迭地交代任务,无论如何都要把附近几个村子里的小推车修理加固一遍,耽误了河工出发的责任可着实大哩!

彩霞映照在姑娘们的脸庞上,远远地望去像一幅油彩画。这是齐河贾庄乡一个叫沟头杨的村口。这里紧靠黄河滩区,河沿沟旁尽是些灌木丛,紫穗槐、红荆条、绵柳等等,都是编织车筐(当地人称为偏篓)的上佳材料。编筐是这里的传统手艺,几乎人人有一手,尤其是那些大姑娘小媳妇,坐在村口的空地上,一边手脚麻利地忙活,一边说着悄悄话,有时会突然爆发出一阵铜铃般的笑声。村里的“蹦蹦蹦(拖拉机)”正在装车,那些柳条筐一车一车的被运送到四面八方。开“蹦蹦蹦”的小伙子开车路过村口,大声冲着编筐的人群喊道:“快点干,县水利局的王局长嫌咱们干得慢,柳编筐的缺口大着呢”妇女主任闻言赶紧通知家里人送饭到现场,并且找人扯电线安电灯,准备从早一直干到晚。

宁津供销社的张主任这几天有点上火,早就安排好了的,河工们上工用的苇席、竹竿、铁丝、绳索、塑料布、道板、竹笓等等,到今天还没有到全。各个乡镇一个劲地催。他把生资公司和棉麻公司的经理叫到办公室“嚎嚎”了一顿,两位经理嗫嚅着走出办公室。其实,他们俩都是老手了,河工们需要的货物肯定没问题,离河工集合还有好几天呢,准耽误不了事。连这点事都干不好的话还算什么老供销,嘁!

陵县是整个德州地区唯一一个把治河团部设为常设机构的县。团部领导老张是个老治河了,在乡里当乡长时几乎每年都要带河工,具有丰富的经验。县领导就是看中这一点,才让他担任这个职务。尽管一切准备工作都就绪了,他还是不放心,在心里数念着,一个环节一个环节地念叨。等一会县里要召开专题会议,听取水利施工准备情况,马虎不得。他又忙不迭地把大家集中起来,再细细想想,看看还有什么遗漏的情况。

齐河马集,这是德州最西南的一个乡,与聊城的东阿紧靠。潘庄干渠的渠首就在这里。在渠首旁边几个村子的坡里,村民们正忙着迁坟莹。几天后这里将成为沉沙池。黄河水通过渠首闸进入干渠之后,浑浊的水流先要在沉沙池稍作停留,沉淀一部分泥沙之后再进入干渠。村民们在这之前已经迁入统一规划建设的新村。迁祖茔可是一件大事,先是噼噼啪啪地鞭炮声响彻在秋天的原野上,然后才开始动土。许是怕惊扰了那些冥冥中的魂灵,小心翼翼地用红布包裹着祖先的骨殖,合族老小举着黑色的伞,遮挡着光线,缓缓的走向不远处的祖先堂。

地区水利局基建办公室的门已经锁了好长一段日子了。全部人马早已在工地上了。人手还是远远不够,测量,迁占,砸桩,白天在工地奔波,晚上回到驻地还有计算统计,一直到十点多才顾得上休息。由于今年开工的水利基本建设项目比往年多,除了潘庄、李家岸两大灌区的清淤任务,今年还有丁东、严务两座平原水库要开工。水利局的几位领导已经连续好几天没进办公室了。王福寿局长领着王绍荣、章光虔、孙俊清、冯海昌、梁佃霞等在陵西大洼里踏勘。此刻,大洼里的棉花已经摘拾完毕,只有那些古铜色棉花柴还立在地里。他们沿着布满白花花盐碱的田埂,穿过棉花地,在一座废弃了的砖窑旁,摊开图纸,仔细地商量着。

……

夜幕降临了。白天的喧嚣声渐渐小了下来,月光笼罩下的乡村,偶尔传来几声犬吠驴鸣,更显得静谧。离出发的日子越来越近了,许多家庭在合计着,筹划着。

宁津小店的林大哥今年刚刚承包了一辆中巴车,他开车,妻子卖票,生意刚刚有了点起色,恰巧今年该轮着他出河工了,咋办呢?他从年轻时就几乎年年去修河清淤,尽管落下了严重的腰肌劳损病,可对于修河挖沟一点也不怵头,甚至还有那么点向往。可眼下确实走不开。妻子王大姐是个痛快人,她说:“干脆让儿子去出河工吧,今年他也二十了,大学没考上,整天闷在家里,不如让他出去摔打摔打历练历练。省的在家闲出毛病来。”林大哥还在犹豫:“现在的孩子比不上咱们那时候。咱们那时候在外面修河,能管饱饭,一星期还改善一次伙食,吃大包子,高兴的不得了。现在他们这些孩子从小没挨过饿没受过罪,我担心他去了受不了。”两口子正在说话的当口,儿子悄没声地从里屋出来,站在妈妈跟前说了句:“爸,我妈说的对,今年我替你出河工吧,在家里忒闷得慌。”既然儿子也愿意去,那就这么着吧。

夏津新盛店乡的霍大哥下午带着七十多岁的老父亲去了一趟中医院。父亲患哮喘病多年了,天气一凉就频繁发作。过几天他就要出河工了,他抓紧时间把药给老爷子包好,并且求大夫给多拿了几十付,这样可以保证父亲在他外出的几十天里能连续治疗,等他回来再看看效果如何,不行就去住院。母亲年龄也大了,妻子还要带孩子,又要忙里忙完,他实在是有点放心不下。不过这也是没办法的事,修河挖沟是咱们应尽的义务呀。

乐陵铁营洼的几个小伙子正在犯愁。接到在天津港口打工同学的信,说是已经和包工头谈妥了,工资待遇劳保福利很诱人,请他们赶快去报到,否则,过了这个村可就没有这个店了。 此刻他们面临着两难的选择。出去打工挣钱就无法出河工,等到修河任务完成就耽搁了挣钱。咋办哩?有位颇有心计的小伙子灵机一动,说到“我有办法了。咱们把河号卖给村里那些不出门打工的哥们,他们有钱赚,咱们也能按时去天津港,怎么样?”其他人被他的这个大胆的想法给弄懵了:“能行吗?”“要不咱们就试一试。”几个人悄悄地活动开了。结果还真让他们如了愿。村干们也没吱声,默认了。

武城甲马营村的一间农舍里,房间里的摆设还带有浓浓的新房味道。这是一对刚刚步入婚姻殿堂的的新人,还在蜜月中。柔柔的月光透过窗子照在他们的脸上。新郎马上就要去出河工了,新娘羞羞的有点不舍。其实她心里也明白,这次的分别是无法阻挡的,于是就退而求其次,一遍又一遍地在他耳朵边上叮嘱,无非是“别太累了,注意休息,爱护身子,干完活早早回家,我在家等你”之类的。男人听着她柔柔的絮叨,自言自语地说了句:“有个媳妇真好,知冷知热的。出门在外心里也有个想头盼头。”

齐河大黄乡,徒骇河畔,大堤上茂密的树林中,斑驳的月光洒在一对恋人的身上。夜渐渐深了,一阵阵凉意袭来,但这对恋人却浑然不觉,紧紧依偎着,说不完的悄悄话。女孩说:“我给你织了一件毛衣,出去修河时千万别忘了带上,万一碰到大冷天能派上用场哩。”男孩大大咧咧地说:“没事,冻不着。往年我爹和我哥他们去修河时都是带一身秋衣秋裤就行,天冷了,活也干完了。再说了,你给我织的这件毛衣这么漂亮,我也舍不得穿啊,修河工地上泥里来水里去,要是弄脏了可咋办啊。我要等着咱们结婚时再穿哩。”女孩说:“那你把我给你绣的鞋垫带上。”男孩顺从地点点头:“行,我把它带着身上,等想你了就拿出来看看。”女孩突然警告了一句:“出门在外,路边的野花不要采。”男孩笑了:“在治河工地上,全是清一色的“和尚”,连个长头发的都见不着,还野花呢,真是的。”一阵“吱吱”的笑声,羞得月光躲到云层后面去了。

......

出发的日子到了。

整个德州十一个县市的9000多个村庄,20多万个家庭出现了几乎相同的场景:大街上,拖拉机的后车斗上,装满了小推车、偏篓、铁锨、道板,绳索竹竿等等,插捆在车帮上的彩旗迎着风“呼啦呼啦”地响着,村里把平时轻易不用的锣鼓家伙鼓捣出来,敲得震天价响。河工们在家人的簇拥下扛着被褥来到集合地点。在父母妻儿不舍的目光注视下,拖拉机卷起一阵尘土“蹦蹦蹦”地开动了,走远了。

这样的场景从上世纪70年代开始,已经持续了20多年了。

20多万民工分别从不同的方向向不同的工地进发。趁着他们还在路上的功夫,让我们把镜头从空间切换成时间,将焦距调向德州那幅沉甸甸的治水历史画卷。

黄河之水天上来,德州之水黄河来。

德州水资源紧缺,人均水资源占有量仅是全国的十分之一,山东省人均的60%,从上个世纪70年代开始,德州开始了引黄,先后修建了潘庄、李家岸两条引黄大动脉。

每到秋后,地里的庄稼收种完毕,德州大地出现了当年支前打鬼子打老蒋一样的情景:父母送儿子,妻子送丈夫,十几个县市几十万青壮劳力浩浩荡荡开往引黄干渠工地。在送走儿子丈夫的同时,留在家中的男女老少齐上阵,大搞林田路水农田基本建设,修建与干渠配套的支、斗工程。“干到腊月二十九,吃了饺子就下手”这是当年响彻城乡的一句口号,也是人们苦干的真实写照。德州人不信邪,他们要把命运的钥匙紧紧抓住自己的手里。

两条引黄干渠建成了。曾经桀骜不驯的黄河水,唱着“叮咚叮咚”的歌儿,在人的调度下,滋润着大地,滋润着人们的心田。

黄河之水天上来,德州之水黄河来。引黄干渠以及与之配套的一系列工程的建设,让德州人告别了干旱之忧,缺水之患。从上个世纪七、八十年代开始,年均引黄河水12亿立方米,最多的年份达到20亿立方米。滚滚黄河水,滋润着这片热土。老百姓把黄河水,把引黄设施当作自己家的“大金娃娃”一样。

有些人把伟大的事做得很平凡,有些人把平凡的事做得很伟大。引黄,对于德州来说是一项意义非凡的事业,但在这辉煌的背后,却是一辈又一辈的河工用铁锨,用小推车,用汗水甚至用鲜血生命干出来的。

我们都知道,黄河水泥沙含量极高,春季黄河水的泥沙含量一般在每立方米5公斤左右,汛期则高达每立方米40公斤,最多的时候能到60公斤。一碗水,半碗沙。据《德州水利志》统计,从1972年引黄开始,到1993年,全区引黄泥沙高达2.52亿立方米。如果把这些泥沙累积起来,垒成一道高2米宽2米的墙,它能绕地球赤道一圈半还绰绰有余,相当于13条万里长城。清淤,年复一年的清淤,今年大哥去,明年小弟去;父辈们老了,儿孙辈们又接茬。这些年,各县市几乎所有的青壮劳力都参加过施工,这些汉子们吃着现在看来十分低劣的饭食,从事着世界上强度最大的劳作。修河、清淤成了他们生命中的不可或缺的一部分。

今年,河工们的任务比往年更重。除了两条输水大动脉要清淤,还有两项工程也必须同时动工。一项是旨在走出黄河频频断流困境的丁东水库;另一项是经国务院批准,着重解决庆云十八苦水村饮水问题的严务水库。

好了,经过几天的跋涉,河工们都按时到达了各自的工地,艰苦的劳作马上就要开始了!让我们从历史中走出来,把目光转向现场。

10月21日。齐河马集。

这里是潘庄总干的一级沉沙池工地。原来的沉沙池已经淤满还耕,今年要新开辟一座条状的新池。在只有几平方公里的狭长地带,有2万多民工。在此后的40多天里,这2万多民工吃喝拉撒就都在这里。

对了,我们得稍微介绍一下河工们的组织建制情况。

从上世纪五六十年代进行大规模的水利施工开始,工地上的建制就是仿照部队编制,以村为单位编成一个排,有村主任带队,管区片编成连,一个乡镇为一个营,营部由一名乡镇长,武装部长和公安特派员组成,县里则是团部,一名副县长任团长,副团长则由水利、公安等部门的负责人担任。

齐河县水利局副局长老池与往年一样,在开工之前先要领着各营连的负责人沿着民工们住的窝棚转一圈。

远远望去,民工们住的窝棚紧挨大堤,一字排开,白花花的一片,十分壮观。活脱脱地一个硕大的“窝棚村”。所谓窝棚,就是一种半地下半地上的临时工棚,半米深的地窝,上面用竹竿竹笓做骨架,再用塑料布裹罩起来。地面上铺上一层麦秸,再铺上民工们自带的被褥。进出窝棚都要弯腰躬着身子。池局长今天心情很不好,已经有好几个营连长挨了“剋”。

池局长指着眼前的窝棚说:“你们看,这窝棚弄得太凑合事了。竹竿埋得太浅,竹笓捆得也不紧,要是刮大风还不得全给刮翻了啊。这些孩子们年轻,没经验,你们都是老治河了,怎么连这点事都看不出来啊!”营连长们偷着伸伸舌头,赶紧招呼大家重新弄好。然后,池局长又叮嘱大家,只要天气好,就要催促小伙子们把被褥拿出来晾晒。窝棚里面太潮,容易落下腰腿疼病根。说完,他又转身去了附近的河工食堂。司务长见是领导来了,忙不迭地迎接。老池围着食堂前后转了一圈,对司务长说:“河工们舍家抛业的来干活,可千万别亏了他们的肚子。我也快退了,不怕得罪人,咱先把丑话说在前头,谁要是敢从民工嘴里占便宜,我可不客气!”司务长“啪”一个军礼,对池局长说“请领导放心,我是部队复员的,还是共产党员。”池局长这才满意地转身而去。

10月25日。地区水利局。

打字室里,工作人员正在打印“水利会战简报”。“简报”上说:截止到10月24日,全区骨干水利工程全面开工,共有25万民工奋战在潘庄、李家岸、丁东、严务的施工现场。与此同时,全区农田水利基本建设也渐次拉开序幕,各县市共出动劳力65万人,开工项目数千项。

11月3日。乡间公路上。

全省平原地区水利建设现场会在德州召开。省广播电台同步直播工地实况。 来自全省7个市地的代表乘车到丁东水库,齐河务头潘庄二级沉沙池工地现场观摩。此时的气温是18度左右,秋高气爽,冷暖适中,正是干活的好季节。代表们看到红旗招展,人声鼎沸的壮观场面,精神为之一振。山东省水利厅厅长王玉柱和陪同参访的德州地区行署副专员蔺善宝说:“看到德州老百姓干水利的热情和劲头让我这个老水利人都激动不已。”蔺善宝,这位从基层一步步干起来的副专员望着车窗外那人山人海的场景也禁不住感慨地说:“是啊,咱们的老百姓太好了!舍得吃苦,不惜力气,还听话。”

11月5日。李家岸沉沙池清淤工地。

一大早醒来,齐大哥从窝棚里走出来,深呼吸了一口外面的新鲜空气。昨天一夜没睡好,腰腿隐隐作痛。他从十九岁那年就出河工,经历的事情多,他有一种不好的预感:要变天。这时,营长也出来巡查,两人看看天,嘀咕着说,刚刚开工没几日,干了个半拉子,要真是变天那麻烦可就大了。营长叹了口气又继续向前边走去。吃过午饭,西北方的乌云开始积聚。到晚上收工时,蒙蒙细雨果然飘了下来,一会儿的功夫,工地就笼罩在雨雾中。

11月8日。地区行署会议室。

行署专员杨传堂正在召开紧急会议。昨天,他人在省里开会,心却牵挂着这边的水利工地。散会之后,连夜回来召集水利气象等部门领导参加的商讨会。从5日开始下的小雨仍未有停下的迹象。20多万人望着窝棚外面淅淅沥沥的雨雾,心里直打鼓:这雨还能下几天哩?杨传堂把同样的问题抛给了大家。气象局长汇报说,根据中央气象台的预报分析,这股冷势气流比往年提前了一个月左右,具体情况仍在会商中,暂时无法给出详细的预报结果,我们会密切注视天气形势的变化情况,随时汇报。鉴于天气状况无法确定,会议决定,行署领导迅速到各个工地察看,征求一线河工的意见。从8日下午开始,杨传堂,莫振奎,苏兴珍,蔺善宝分别到丁东、严务、务头、台楼等工地看望慰问河工。杨传堂在窝棚里和河工拉家常。他问一位小伙子:“想家吗?”这小伙子实话实说:“想,咋不想哩。”杨传堂问河工们,这雨下下停停,咱们怎么着啊,是撤还是等等看啊?民工们七言八语。比较一致的看法是,再等等看,有一位河工说了一番话让在场的人挺服气,他说:要是天气好转了咱们还可继续干完,如果现在撤离工地,万一天晴了再次集合那就麻烦了。费时费力不说,弄不好今年的任务就完不成。活就是那些活,怎么也脱不了干,来回折腾啥。杨传堂在现场召集各施工团部负责人开会,决定人员暂时不撤离现场,要求搞好民工生活,同时做好必要的应急准备工作。

11月12日。齐河务头。

正在窝棚里打扑克的河工蓦然发现,天气有放晴的迹象,阳光透过薄薄的云层照射下来。民工们“ 嗷”地一声,争先恐后地出来透透气,这几天可憋坏了。在禹城团部里,水利局的崔局长眉头紧皱。根据多年的经验,这天气还很难说。别看带着像晴天的样子,说不定正酝酿着更剧烈的变化。他到工地转了一圈,回来给市长打电话,要求各个营部采购麦秸,存储面粉。于此同时 ,地区气象局长正在向行署专员汇报:中央、省气象专家紧急预报,有一股强冷空气正在南下,未来几天,气温将大幅度下降。杨传堂当即签发明传电报,要求各县市迅速把民工的棉衣收集起来,由各村支部书记亲自送往工地,以防备极端天气出现。

11月14日。 乐陵花园乡政府大院。

一个通讯员正一个村一个村地打电话,询问棉衣收集情况。他嘶哑着嗓子跟乡长说,各个村收集的已经差不多了,明天早晨就可以出发了。乡长想了想,说:“不行,明天不行。你看看这天,从早晨就开始倒北风了,云层堆得乌黑乌黑的,说不定今天晚上就得下。干脆今天晚上就出发。正说话间,副市长王东山来电话,通知他给河工送棉衣的人员必须连夜行动,不得有误。通讯员刚要摸电话,乡长说,别打电话了,咱们去当面通知,当面落实。你去通知大院里的脱产干部都到我这里来,咱们分头行动。

11月15日凌晨。宁津通往齐河的公路上。

北风渐渐的大了,天空飘起了雨,紧一阵慢一阵。拖拉机在路上疾驰。司机衣服已被雨水淋湿,但他一幅浑然不觉的样子,仍在全神贯注地盯着前方的路况,坐在他旁边的是支书。雨越下越大,雨雾中的视线仅有十几米。他大声和支书说,雨太大,再这么走下去很危险啊!支书看了看车斗里面用塑料布包裹着的棉衣,焦急万分。他让司机停下车,看看后面赶过来几辆同样是送棉衣的拖拉机,招呼了一下。他们在大雨中商量了几分钟,决定冒雨继续前行。支书又重新上车,对司机说,继续走,注意安全。要是我们路上耽误了时间,会出大事的。司机只好顶风冒雨缓缓行进。

11月15日。齐河马集一级沉沙池工地上的“窝棚村”里。

如果此时随便走进一个窝棚,你一定会被窝棚里民工的生活状况所震惊。连日的阴雨使得窝棚里面潮湿泥泞,因为怕潲雨,唯一的出口又被遮堵得严严实实,空气流通不畅。麦秸潮湿散发出来的霉味,一股一股的旱烟味,还有因消化不良从身体里排放的臭味,这些难闻的味道掺杂混合在一起,呛得人们一个劲地咳嗽。淅淅沥沥的雨敲打着塑料棚布,持续不断地发出“哗啦哗啦”的嘈杂声。十几个人挤在一起,呼吸着污浊的气体,听着烦人的噪音。从11月5日下午开始,这雨就和他们较上劲了,下下停停,阴晴不定,变化无常。眼瞅着天要放晴,赶紧钻出窝棚,透透新鲜空气,推起小车去工地,刚刚干了没一会儿,大雨脚跟脚地就又下来了。此时,他们刚刚吃了晚饭,三三两两地或坐或躺,聊天拉呱,再不然就望着外面的雨雾愣神。一个小伙子伸了伸腰说,看样子要晴开天了。要是真晴了天,赶快把被褥拿出去晾凉,被褥潮湿得很,躺在被窝里忒不得劲。换洗的秋衣秋裤没法晾干,都长毛了。一直躺在窝棚最里面的一位小伙子说,我连替换的衣服都没了,穿脏了的衣服洗了没有干,昨天出去上厕所又把身上的衣服给淋了个湿呱呱。去伙房打饭还是借的别人的衣服。窝棚里年龄最大的那一位是个领工的,平时遇到事就数他能沉得住气,可此时心事重重。他慢条斯理地说,别指望晴天了,弄不好要下大雪。村里给我们送来的棉衣还在路上,你瞧瞧这天气,拖拉机根本不能走,棉衣是指望不上了,咱们心里要有个数,做最坏的打算。尤其是要有抗寒抗冻的心理准备。咱们刚刚离家时气温是18度,现在快到0度了,要是再下大雪,气温还会大幅度下降。要真是出现了那种情况,咱们必须咬紧牙关挺过去,安安全全地回家,大家听清楚了吗?一番话说的人们大眼瞪小眼,神态愣愣的。

11月16日早晨6点。庆云严务水库工地。

民工老于躺在窝棚里刚一睁眼,觉得有点不对头。他侧支起身子倾耳听着窝棚塑料布上的声音不是雨滴“哗哗啦啦”声,而是“扑簌扑簌”的雪打声。他心里一惊,莫非真的下雪了!赶紧穿衣推开挡风门,一阵凛冽的北风裹挟着雪粒迎面扑来。他赶紧喊醒了还在睡梦中的同伴。大家透过塑料棚布往外一看,整个工地银装素裹,狂风怒号。窝棚里面洗漱用的毛巾已经冻成了冰板,赶紧把被子紧紧地裹在身上,还是冻得直打哆嗦。

11月16日上午10点。

行署会议室。会议室里的气氛有点凝重。没有繁文缛节的讨论,杨传堂专员迅速地签发了命令:水利施工立即停工,离家近的民工即刻徒步返乡。乐陵、宁津等县市必须不惜一切代价在最短的时间内抢运河工。同时要求各级党组织、政府领导赶赴第一线,组织指挥人员撤退。社会各界紧急动员,伸出援手,确保大家在工地和撤退路上的安全。

时间就是生命!此刻,人们才真真切切地感受到了这句话的分量。社会各界总动员,陷入险境中的20万治河河工开始了一场世所罕见的大撤退。

11月16日上午11:30分。平原火车站。

行署副专员蔺善宝心急火燎地要赶往齐河河工撤退的最前沿。车子刚刚驶出市区,司机为难了,眼前的景象让他大吃一惊,风太大,雪太猛,风雪交加,视线模糊,车轮打滑。照这样的行进速度何时才能赶到齐河啊。车子到了平原,实在是无法再继续前行。这时,京沪铁路线的火车鸣笛声提醒了司机。他说,蔺专员,咱们到平原火车站,从那里坐火车去齐河,然后从齐河赶往沉沙池清淤工地吧,那样要比现在快得多。于是,他们登上了南去的列车,取道齐河,赶到了河工撤退的第一线。

11月16日下午4点。309国道齐河段。

乐陵、宁津两县市给民工送棉衣的支部书记们仍在路上艰难地行进中。司机的手脚冻麻了,停下来活动活动再继续“爬行”。从15日凌晨出发到现在已经30多个小时了,先是大雨,接着是暴雪。走着走着,柴油结冰了,几个人围在一起挡住风雨,把冰烤化接着走。实在饿的顶不住劲了,就在路边买个烧饼垫背垫背。现在,他们已经快要到达工地了,谢天谢地,处于寒冷中的河工可算是有救了。

11月16日下午4点。地区运输公司货运处。

处长杨海军从接到副专员徐红峰“立即调集车辆赶往齐河抢运河工”的命令,连喝口水的功夫也没有,在家的车,立即启动;出发在附近的车,立即掉转车头向齐河进发。于此同时,济南、滨州、聊城、河北沧州、衡水的运输公司也接到了德州运输公司杨海军的求援电话,他们立即启动了紧急状况预案,最大限度的调动可用车辆。

11月16日下午六点。天津至乐陵的公路上。

个体运输司机孙爱军正顶风冒雪开着大客返回车站。刚刚进入场站就发现了不同寻常之处,只见场站里排满了一辆辆的客车、货车。警察在给车辆编号。孙爱军赶忙打听出现了什么情况。当他得知河工被困工地急需救援时,不顾一天的疲劳,主动报名参加。警察狐疑地问他:“你在雪路上已经行驶一天了,可以不参加这次行动。”老孙说:“我还是去吧,我们村里就有不少人在工地呢,都是街坊邻居,乡里乡亲的,咱不能见死不救吧!”他让老婆到站场外面买了几个烧饼,在警察的带领下出发了。

11月16日下午6点30分。宁津县城外的公路上。

林大哥和王大姐把自家的中巴车停在路口,两口子冒着大雪正在拦截过往的车辆。许多过往的车辆司机认识这两口子,以为是他们的车出了毛病,纷纷停下来问问情况。王大姐一改平日里的柔腔慢语,以不容置疑的口气说:行行好吧大哥们,我儿子和好几万人困在治河工地了,快去救人。有警察给我们带路,每10辆车为一组。来回的费用我们承担了。说着说着就带了哭腔。这些平日里嘻嘻哈哈大大咧咧的汉子最看不得女人落泪,见此情景忙不迭地跳下车说,去,去,咱们都去。于是,林大哥王大姐领着十几辆直接去了交警队报到,然后匆匆吃了一顿长官包子就奔齐河而去。

11月17日早晨。齐河县城外边的各个路口。

大雪从昨天开始到现在已经下了整整24个小时,但仍没有停下来的迹象,北风呼啸,雪粒被大风卷裹着肆意飞舞。天地之间不分上下,望之四野难辨东西,室外气温已经是零下15°。但在齐河县城的各个路口却布满了警察,他们是专门值守在这里,为外地来抢运民工的车辆带路的。从夜间开始,已经有从济南、滨州、衡水、聊城的车辆陆续进入齐河境内,但他们不知道工地的具体位置。大雪天气,路上空无一人,正在踌躇为难之际,警察出现了。他们把外地来的车辆集中起来,有专人领路进入水利工地。这些司机挺惊讶:嗨,人家德州组织的还挺科学唻。要是咱们自己去工地,那功夫可就耽误大了。

11月17日上午8点。地区运输公司货运部。

杨海军处长正在向行署专员杨传堂做电话汇报:据不完全统计,组织抢运民工的车辆已经1200多辆,目前正在路上,由于道路结冰,行进速度很慢。另外还有300多辆正准备出发。

11月17日上午10点。309国道齐河段的一座桥头。

这里是宁津县委抢运民工的指挥部。所谓指挥部实际上就是一辆面包车。书记县长和水利、公安、气象、交通等部门的头头们正在商量如何分配车辆。其他的常委和乡镇书记带着医生到河工的窝棚里去慰问巡查,稳定大家的情绪。

11月17日上午10:30分。309国道。

一位民工突然喊了一声:来了,来了。我听到了汽车的马达声了。大家赶紧引颈眺望,可不是吗,不远处,一辆接一辆的汽车慢慢地开过来了。大家“嗷嗷”地喊着,叫着。第一批次进入工地的车辆是由德州市水利局副局长曲风鸣率领的。他跳下车来,瞪着熬红了的眼睛和河工们紧紧的抱在了一起。

就在宁津、乐陵两县市5万多民工在寒冷中等待车辆救援时,其他县市的15万民工顶风冒雪徒步踏上了返乡之路。

从工地到自己的家乡,路程近的有七、八十里,远的有二、三百里不等。要是搁在平时,七、八十里路对于这些小伙子们来说应该不是多么困难的事。但此时,极端的恶劣天气状况:八、九级的北风,多年罕见的暴雪,加之河工们在寒冷潮湿的窝棚里卧躺了十几天,身体虚弱。他们能安全 到家吗?

从11月上旬开始闹天气,夏津新盛店霍大哥的老父亲就感觉不太好,寒冷比往年提前了一个多月,他的哮喘病又有发作的迹象。老伴一个劲地嘱咐他,千千万万按时吃药,要是病犯了,儿子不在家那可怎么办啊。你看看这天气,雪说下就下开了,冷得邪乎。儿子出门在外,又没带棉衣,可怎么熬啊!你看看,咱儿媳妇这几天也挂着她男人,连饭都吃不下去,这不,刚刚推下饭碗就和一帮媳妇去村口接去了。霍老汉喝了一口水,压了压咳嗽说,看样子工地上是干不下去了,他们也快回来了。这冰天雪地的,从工地到咱这里有二百多里,孩子们可真遭罪了。前些年我几乎年年出去修河,虽说也遭了不少罪,吃了不少苦,可像今年这天冷的这么早,还真是头一回哩。老伴说,你好好歇着吧,你挂着孩子,孩子不也记挂着你吗。说完,老伴走到外屋去偷偷抹开了眼泪。

从接到撤退的通知,武城灶户村的河工老陈就犯了愁。这几天肚子闹得厉害,疼起来浑身直冒冷汗。虽说伙房专门给他下了热面,打了两个荷包蛋,还特意捣了几瓣大蒜,也吃了拉肚子的药。可身体虚弱的很,有点头重脚轻的感觉。大家一听说要撤退,都乐得直蹦高。可再看看我这弱不禁风的身子骨,要是一起走准得连累大家跟着遭罪。咋办啊?他一时没了主意。许是大家看出了他的心思,都围拢过来七言八语地劝他:大哥,你放心,我们几个都商量好了,你坐在小推车上,我们哥几个轮流着推。老陈推脱着说:我一个大老爷们让兄弟们推着走,真是不好意思啊。我的意思是你们把我送到附近的医院,然后你们赶快回家。大家说,那可不行,我们绝不能把那自己落在外面。咱们几个一起来的还要一起回去,要不然,我们回到村里,你家父母和老婆孩子见了我们,我们咋和他们交代啊。咱们有福同享有难同当。放心吧大哥。说完,几个人扶着老陈坐在早已准备好的车子上,给他盖好被子,顶风冒雪,踏上了归乡行程。一路上,几个人轮流推着陈大哥,走到天黑,正好赶到一个乡镇驻地。陈大哥的肚子又闹开了,大伙忙不迭地把他送到医院,检查、化验,大夫说必须输液。老陈这边在病房里输液,除了留下一人看护,其余十几个人在医院的走廊里或蹲或躺,插空轮流休息。值班的护士看到院里停放着十几辆小推车,问道,你们是干什么的,天这么冷,怎么穿得这么单薄。一个小伙子开玩笑说,我们是一帮讨饭的。护士猜了半天也没搞明白他们的身份。不过,好心的护士还是给他们打来了开水。输完液体已经是凌晨4点了,陈大哥的病情好转了不少,大家决定立即上路。此时,大雪仍在继续下着,狂风怒吼,十几个人扶着陈大哥坐好,又踏上了归程。到天黑时,他们终于在皑皑雪原上看到了自己熟悉的村庄。村庄里男男女女从中午就在村口不停地张望。终于,几个小黑点出现在她们的视野中,不知是谁喊了一句,看!他们回来了!街坊邻居们扶老携幼迎出村口欢迎他们。村里的大喇叭响起了嘹亮的《少年壮志不言愁》。算起来,他们去出河工也就是才二十来天,可此刻就像是久别重逢似的,父母妻儿们,街坊邻居们,有哭的,有笑的,孩子们在人群里钻来钻去,撒欢调皮。那场面温馨极了。夜深了,人们都已散去,河工们也各回各家,可那温馨感人的氛围久久地荡漾在人们的心底。

从齐河马集沉沙池工地到大黄,足足有170多里。16日中午吃完饭,民工们便拆窝棚,收拾行李准备回家。带工的领导说,今年回家与往年不同。往年都是完成任务自行组织撤离工地,即便是一个村里的民工也是各走各的,性子急的,腿脚麻利的推起车子就大步流星地颠了,而一些性子慢的,往往沉得住气,走一阵歇一歇,所以到家的时间有早有晚。今年情况特殊,必须统一行动,走在前面的要压住阵,后面的要跟紧,毋使一人掉队。风雪弥漫,走迷了路可就麻烦了。交代完毕,队伍出发。虽然雪大风狂,民工们衣着单薄,冻得瑟瑟发抖,因为是回家,心里热乎乎的,整个队伍一字排开,有二、三里路长,还算是井然有序。从泥泞的小道出来上了省道,队伍行进的速度明显加快。道路结了厚厚的一层冰,队伍里不时有人连车带人摔倒,惹得人们哄然大笑,光顾着笑别人摔倒了,哪知一不留神自己也来了个“仰八叉”,引来了更多人的哄笑。正走得带劲,队伍最后面有位小伙子,你还记得前面我们提到的不舍得穿恋爱对象织的毛衣,把给他的绣花鞋垫带在身边的那个小伙子吗,就是他。他和村里带工的头说,我要撒尿。一说撒尿,结果同村里十几个人也要停下来撒。带工的头说,行吧,大家抓紧时间,千万不要让前面的人把我们落远了。于是,有大约50来人停下来了。雾霭漫漫,能见度极低,一会儿的功夫,前面的队伍便走出了他们的视线中。这时候人们还不着急,不要紧,等会咱们紧赶几步不就追上了吗。等到方便完,50来人的队伍便急匆匆向前追赶。追了好大一阵子,前面的队伍还是不见踪影。也是碰巧了,他们走到了一个没有路标的三岔路口。这一下麻烦了,走那边呢?每条路上都有纷乱的脚印和车辙。彷徨踌躇之间选择了一条都认为是正确的路线。又心急火燎地追了一个多小时,还是不见大队人马的踪影。此刻,他们这才知道,走错路了。怎么办?退回去太远。情急之下,他们决定走小路斜插过去追赶。乡间小路上厚厚积雪让这些推着小车的河工行进的分外艰难。呼啸的狂风裹挟着雪粒打得脸生疼,在这种恶劣的天气下,即便是当地人也难辨东西,更何况是一群外乡人。没有地图,没有指南针,更没有GPS,他们不知道此刻的坐标位置是在何处,也不知道向那个方向行进,更要命的是,天慢慢地黑了下来。经过六七个小时的跋涉,水米未进,顶着狂风走路,冷气灌到胃里,搅得肚子隐隐作疼。在零下15度的荒郊野外,无遮无拦,身着单衣,刚才大家着急忙慌地赶路,身上涔出了汗水,乍一停下来,冷气只往骨头缝里灌。饥寒交迫,四顾茫然,死亡的阴影在向他们逼近。关键时刻,一位共产党员,也是有着多年修河经验的那位带工的老河工站了出来,他把推车上的红旗展开,艰难地扛在肩上,招呼大家:“跟上来,谁也不许掉队!”一位年轻人不解地问道:“风这么大,扛着红旗干啥?怪费劲的。”带队的老河工大声说:“干啥?我告诉你,第一,这红旗呼啦呼啦地响着,能让我们提神;第二,看到我们举着红旗,人们就知道我们是干什么的。关键时候能使咱们绝处逢生。知道了吗小子!”在红旗引导下50多人顶风冒雪迤逦前行。不知走了多少时间,终于来到了一个村口的路边饭店前。此时天已经很晚了,连日的风雪使得路边小店早已打烊,大门紧闭。一行人正要敲门,一位小伙子怯生生地说,你看咱们像一群要饭的叫花子,人家能接待咱们吗,况且,咱们身上也确实没带多少钱呀!正在他们犹豫时,门打开了,饭店的老板把他们让到厅里,捅开火炉。奇怪的是,老板娘则推门而去消失在风雪中。不一会,村里的喇叭响起了急促的呼喊:“村民们请注意,有一群清淤河工路过这里,他们身穿单衣,请大家帮帮他们,把家里人们穿不着的棉衣借给他们。”也就是十几分钟的功夫,村民们扶老携幼带着棉衣聚集在饭店。一位老大娘抹着眼泪说,孩子们,快吃吧,吃饱了睡一觉明天早走,你们的父母和老婆孩子在等你们回家呢。俺们已经接到上面的通知,要求大家无偿照顾好过路的河工们。孩子们,你们是咱们的功臣英雄啊。50多位汉子委身蜷曲在泥泞的窝棚里时没有牢骚埋怨,在迷路的风雪途中面临死亡威胁时没有害怕,但此刻,面对着桌上热气腾腾的面条,面对着一件件棉衣,面对着那一张张素不相识的面孔,听到“你们是英雄功臣”这句话时,他们哭了,眼泪“扑簌扑簌”地落到饭碗里。吃过晚饭,就在饭店的大厅里打地铺休息,饭店老板忙不迭地道歉,真是不好意思,让你们睡在地下。民工们躺在颇为宽阔的水泥地板(加铺了一层麦秸)上说,老板大哥,我们这十几天几乎就是睡在泥窝里,能在这么干净暄和的地方躺下,晕晕乎乎的,感觉真是美极了!第二天早晨,村里专门找了两位村民给他们带路,一直送到通往家乡的公路上。

从11月16日下午开始到19日,15万河工历经艰辛,全都徒步回到了家乡。

梅小京,《中国青年报》记者,其作品向以观点犀利著称。11月中旬,他正在济南采访,任务已经完成,正准备返京。连日的奔波,身心疲惫,他想放松放松,便信步走出宾馆,来到街对面的一个公园。这里环境优雅静谧,游人不多,只有不远处几位老大妈一边拉呱,一边活动筋骨。他随意坐在一张椅子上微闭双目,静静地调息养神。

不经意间,几位老大妈的声音断断续续的传了过来:

“知道吗,黄河北面出事了,出大事了!”

“啥事啊,快说说,出啥事了?”

“我听说,黄河北面,就是齐河那里,修河的河工有好几十万人。前几天下大雪把人全困在荒郊野坡里了。缺吃少穿,冻死饿死不少人呢。为了争一个馒头抢一碗稀饭打得头破血流,河工又饿又冷逼得没办法,就成群结队到附近村里去抢,国道上来往的车辆也被劫了不少。”

“啊,天哪,这还了得!”

“这还不是最厉害的呢。河工坐车回家,路上结了冰,溜滑溜滑的,翻的翻,撞得撞,整车整车的死人,惨极了。唉!你说说,作孽啊。”

高度的职业敏感让他打了个激灵。这时真的吗?齐河!齐河在哪里?他脑海就像一架高速运转的计算机,筛选排列着各种信息。疲惫已经无影无踪,他快步回到宾馆,给济南的新闻界朋友打了个电话。朋友在电话中说,他也听到了不少传言,真假难辨。要想知道真相,不妨亲自到现场去看看。

于是,找了一张德州地图,直奔齐河而去。

然而,他来晚了。

他在齐河县城打听了一番,租了一辆自行车赶到务头。此刻的务头沉沙池工地格外寂寥,只有皑皑白雪和一阵阵的风相互裹挟着飞舞。看到远处有一位老大爷推着一辆小车,车上装满了捡拾的塑料布破竹笓。他忙迎上前去,问道:“大爷,那些河工们都去哪儿了?”

“走了,都回家了。今天上午是最后一批 。估计他们现在还在路上,你要是想见到他们,还能追得上。”

“大爷,我打听一下,那些河工们让大雪困在这里,闹事了吗?”

“咱知不道。”

“听说死了不少人啊?”

“咱知不道。”

“他们都是那里的啊?”

“这个嘛,咱知道,是乐陵宁津那边的。”说完,老大爷走远了。

他在如同废墟一般的工地上拍了几张照片,急匆匆地回到县城。 可惜的是,此地没有开往宁津、乐陵的班车,只好返回济南,第二天一大早,他便坐上了开往宁津的班车。

雪霁的鲁北大地,一片苍莽,皑皑白雪在阳光的映射下分外刺眼,天冷得出奇。他在宁津下车后在县城边上找了一家小旅馆,和老板娘攀谈起来。话题自然是关于河工的事。精明的老板娘已经猜出来了,眼前这位操着一口京腔的小伙子肯定是位记者。她稍带神秘地说:“你不是想打听河工死人的事吗?我悄悄告诉你,你到西南乡里去,那里有一位小伙子死了,具体情况我也不知道,你去看看就明白了,要去就快去,今明两天就要出殡了。”

悲剧确实还是发生了。他既为找到了一条“重大的新闻线索”而激动,也为鲜活生命的逝去而悲伤,怀着复杂的情绪,租了一辆自行车就匆匆赶了过去。刚刚进村,就闻听到了恸哭声。村子笼罩在悲伤的气氛中。把自行车放在一个不为人注意的角落里,然后悄无声息地来到灵堂前。灵堂上,一个还略显稚气的小伙子的照片摆放在供桌上。幼年的孩子失去了父亲;将届而立之年的女人失去了丈夫;白发苍苍的父母送黑发人远行,人生三大悲痛骤然之间降落在这个家庭,无论是守灵的,还是帮忙治丧的,无不失声痛哭。接下来,他与站在一边的一些老人拉起了家常。从大家的叙述中,他搞清了事情的原委。这次出去清淤,他们村共有二十多个人。救援的车辆到达工地后,他们很麻利地装车。在回家的路上,坐在大车上尽管很冷,因为路滑,车走的又很慢,但刚刚脱离了险境,就像是从死亡之谷走出一般,大家情绪很好,呼吸着外面的新鲜空气,欣赏着皑皑雪原景色,有说有笑。经过十几个小时的颠簸,总算是到家了。他们站在大车上看到村里的那棵大槐树时,竟然唱了起来。谁知乐极生悲,进村的路是一条很窄的土路,大车无法进入,只好卸下行李,准备走着回家。恰好村里的一辆拖拉机外出归来,司机也是好心,看到河工很辛苦,就让他们坐上他的拖拉机。在离村口仅有二百多米时,车轮打滑撞在路边的一棵大树上。有几个只是擦破了一点皮,而这个兄弟被挤在大树与车之间当场就不行了。唉,盼着回家,谁知就在家门口与父母妻儿阴阳相隔,永难再见。说着说着,大家就又都哭了起来,记者也禁不住潸然泪下。

听说有记者来采访,而且还是中央来的大报记者,村民们围拢过来,你一言我一语,聊得挺透彻。

梅小京回到城边的小旅馆,躺在铺上怎么也无法入睡。在济南听到的都是谣传是确定无疑的了。但出乎他意料的是,从当地老百姓的言谈话语中了解到,这些庄户百姓对于水利是如此的热心,如此的执着;对于这次河工们在大风雪中的磨难似乎没有过多的责难埋怨与牢骚,显示出一种淡定与从容。这些文化程度不高,见识也不广的草根百姓,话不多却掷地有声,让人怦然心动。他决定留下来,继续他的采访行程。他要用他那双职业的眼睛去寻找真相,尤其是想探究这些平凡得再也不能平凡的草根百姓们,在灾难猝然降临时内心深处那些隐秘的原动力。

接下来,他在宁津、乐陵走访了几十个村子,与那些灾难事件的亲历者促膝谈心,掌握了大量鲜活的第一手资料。

——什么!说我们撤退时整车整车的翻撞死人?哪有的事啊!我和你说,我们基本上是最晚才撤离的工地,一路上看得真真的,没发现一辆运送民工的车辆翻车撞车的。倒是有几起车祸,但都不是抢运河工的车。我们是巴不得快快到家,心急火燎的,可人家司机师傅们老小心了,挺慢挺慢的。我们在工地等待救援的那几天里,也没听说有死人的事。工地上住的那么近,有事我们肯定知道。倒是听说有几个心脏病发作,但是都挺过来了,没碍事。

——在零下15度的荒郊野外,大雪纷飞,北风怒吼,住的窝棚潮湿泥泞,穿着又单薄,你们是怎么熬过来的?这个问题他不止一次地询问过几乎所有接受他采访的河工。河工们的回答五花八门。有的说:大家在窝棚里拉呱讲故事打扑克。有的说:静静地躺着想父母,想老婆孩子,尤其是想到家里可爱的孩子心里就暖烘烘的。有的说:多吃饭,多喝水,尽可能多的补充热量。有一帮民工们的做法最有意思了。年长的那位大哥说:人这一辈子说不定能碰到个七灾八难的,虽说是谁也不愿意碰到,可是赶上了,你就得面对,不能慌,得有定力。我们村一共去了18个人,我是领工的。大伙说,这么下去咱们可撑不住劲了,你是大哥,得想想办法啊。我说,办法有啊。前几年不是唱样板戏吗,村里每逢年啊节啊的都是排演样板戏。我们这边兴唱河北梆子,我在《沙家浜》里面演郭建光。咱们这个窝棚里正好是18个人,郭建光不也是领着18个伤病员吗,咱们想想,人家18个伤病员在芦苇荡里,没有个遮挡,时不时的有狂风暴雨,四周围被敌人封锁了,和外界失去了联系。他们的情况和我们不是一样吗,我们不管咋说还有吃的,有窝棚能挡风避雨。咱们得乐观起来。别看咱们在这里困着,可外边正想法子救我们呢。咱们这样吧,唱!唱《沙家浜》里“要学那泰山顶上一青松”。大家一听,这个办法挺不错,于是,我们就拉开嗓子唱。旁边窝棚听到我们这边“鬼哭狼嚎”地唱,一开始还挺奇怪,但慢慢地他们也唱上了。他们那边是36个人,就唱《智取威虎山》,就当自己是剿匪小分队,高唱“三十六颗红心响着党”。自娱自乐呗,你别说,这法还挺管用。我们这一片的窝棚里歌声此起彼伏,有唱《龙江颂》的,有唱“敢问路在何方”的,还有的唱起了“好人一生平安”......

——你相信政府吗?当然,如果为难你们可以不回答。在一间低矮的农舍里,他和一群年轻人围坐在一起聊天时提出了一个“尖锐”的问题。一位“愣头青”说:“这有啥为难的。我说实在的,平时看见当官的我都是爱搭不理的,尤其是我们村的那些干部。在村子里见了面我都是躲着走。可是那一天,就是11月17日,我们在窝棚里实在冻得盯不住劲了,你想啊,零下十五、六度,都穿着湿呱呱的单衣,被子潮湿的都结了冰。就在这个节骨眼上,村里的支书在路上先是冒着雨,后是顶着雪,开着拖拉机走了一天一夜给我们送来了棉衣。支书见了我们哭了,哽咽着说,谢天谢地,我总算找到你们了。你们要是有个三长两短的,我怎么和你们的爹娘和老婆孩子交代啊!支书也是五十多岁的人了,在路上胃疼得冒冷汗。他用冻得发紫的手把棉衣递给我们,大家一面穿棉衣,一边掉眼泪。我本来想装模作样的忍着不哭,谁知这眼睛不争气,泪水哗哗的。伙计,人心都是肉长的。”“是啊,”一位年纪稍长的民工插进话来:“听说这次为了救援民工,政府动用汽车1500多辆。四天四夜,这么多的车,这么远的路,5万多人,没落下一个人,没出过一场交通事故。咱实在想象不出来,还有谁能比共产党的政府组织得更好,更值得相信。没有经历过的不知道,一旦经历过了,你就会终生难忘,没有国就没有家,家国情怀大概就是这么来的吧!”

——你是想知道河工们在工地上打不打架,秩序怎么样啊?这个咱得实话实说,往年在工地上吵个嘴,打个架的情况有,都是些血气方刚的小伙子,又是出门在外,父母妻儿不在跟前,没个约束,吵架拌嘴是常有的事,动起手来也不新鲜。可是今年情况就大不一样了。自从开始下大雪,工地和外界失去了联系,基本上就处于封闭状态,大难临近,大家心里明白,如果不抱团,各人顾各人,那就是死路一条。那几天,我们可团结了,谁也不敢炸刺。要是谁有个头疼脑热什么的,都赶紧把自己带来的药拿出来。吃饭喝水都是你让我,我让你,可文明了。那些素日里有点隔阂、有些不对劲的街坊邻居,要搁平时,你见我不顺眼,我见你撅着嘴,有时还使个绊子,动点心眼,可在那一阵子全都“一笑泯恩仇”了,你说怪不怪啊。

——你是问我们为啥不早撤出来,也免得在窝棚里挨冻受罪啊?嗨,那几天,雨时大时小,时下时不下,中间还晴开来一天。要是贸然撤回来,几十万人再次集中可就难啦。清淤的活干不完,咋引黄河水呀。你是不知道,黄河水对于我们来说忒重要了。今年这大雪下的也是邪乎,比往年提前了一个多月。

——明年还去工地挖河清淤吗?唉!咱说实在的,谁愿意去受那个罪,吃那个苦啊。可修河筑堤,抗旱防汛,都是咱老百姓的本分事,本分人就得干本分事啊,你说是不是。咱们是些庄户人家,不会唱高调,只会实打实的说。

.....  ......

采访中他还提了好多的问题,民工们一边回忆,一边或眉飞色舞,或慢条斯理地聊着,就像是讲述“故事”一样。

梅小京整理着采访笔记,自言自语地说了四个字:不虚此行。回京不久,一篇客观真实的长篇报道《黄河北岸二十万民工撤出风雪大包围》在《中国青年报》“周末版”刊载。真相大白于天下。

河工们的英雄形象在一瞬间定格成了永恒!

风雪大撤退过去了,但生活还要继续。

大雪渐渐融化了,干了半拉子的工程露出了真实的面目。望着如同废墟一般水利工地,人们在思索着。

每年组织20万人清淤,无疑是一个令人自豪的壮举,河工们的奉献精神也应载入史册。可是,天有不测风云,如果再遇到类似的情况怎么办?水还得引,泥沙还得清。沉甸甸的问号压在每个人的心底。许多人敏锐地意识到,风雪大撤退是一个契机,“人海战术”的时代该结束了,应该而且也必须开启一个全新的时代——机械化施工,让河工们从年复一年繁重的清淤劳作中解放出来,让他们去自由地创造属于他们的美好未来。

这是历史发展的必由之路。

很快地,一份关于实行机械化施工的调研报告放到了行署专员的办公桌上。

很快地,一个在全区水利工程中实行机械化作业的决策酝酿成熟。

从公元1994年开始,红旗招展,千军万马的宏大场面不见了,代之而起是金戈铁马的机械轰鸣声。河工,渐渐成为一个名词,一个历史上的名词。

德州的水利建设没有因河工的消失而放慢脚步。不但是黄河水,借助南水北调,长江水也来到了德州,滋润着这片热土。如今,“五纵连六横,双龙系明珠,闸坝泵相调,供灌排相通”的现代化大水网格局规划正在紧锣密鼓地实施中。

在实现伟大的民族复兴梦征途上,当年的河工们又有了一个新的称呼——农民工。他们就像当年修河清淤一样,融入现代化建设的滚滚洪流中,用质朴坚韧勤奋描绘着属于这个国家,属于这个时代,也属于他们自己的美好图景。

……

2019年5月1日,这一天是劳动节,有几位当年的河工在德州博物馆的展厅里不期而遇。

没有记下他们的名字,姑且就用ABCD称之吧。

此前他们也互不认识,只是不约而同的站在一幅黑白照片前,久久地伫立着,不肯挪动脚步。

那张照片下面有一行文字:1959年11月,黄河位山枢纽工程拦河大闸工地。画面上,一群河工高擎红旗,推着小车肩扛铁锨浩浩荡荡走向工地。

许是照片触动了记忆的开关,那段激情燃烧的岁月又浮现在脑海。相互一打听,巧了,几位都曾经是河工,并且都经历了1993年的那场风雪大撤退。

他们从博物馆出来,在馆前的广场上席地而坐,聊得甚是畅快。

A说:“我是庆云的,今年55岁,孩子在德州工作,老伴进城看孙子,我在天津打工。这不,趁着假期一家人聚一聚。”

B说:“俺是临邑的,今年60岁了,活了整整一个甲子。”

C和D都是德州郊区的,一个69岁,一个72岁。他们听说博物馆的门票不要钱,于是就趁着不冷不热的好天气来看看。

说到对于博物馆的看法,C谈了点“看法”:“咱这博物馆建得不赖,就是有一条,咱们当年挖河清淤引黄的事没说。要是依着我,就该塑一座大群雕,把咱们当年用的小推车、偏篓、道板和住的窝棚收集起来,放到展厅里。”

B说:“德州有那么多的名人,有那么多的大事哪能轮到咱这些平头百姓呢?”

A则反驳说:“平头百姓怎么了。我去过北京,你看天安门广场上,人民英雄纪念碑的底座上就有老百姓划船送解放军渡江的浮雕。你看国家历史博物馆就陈列着淮河战役支前民工的小推车。陈毅元帅说淮河战役的胜利是山东民工用小车推出来的。”

D,那位年纪最大的长者,慢悠悠地说:“历史是不能忘记的,也不应该忘记啊。”

说着说着就说到了现如今的日子。

D说道:“就说我把,我老伴早就走了,现在孤身一人,前年被列入了低保对象,全算起来,国家一个月给四、五百元,看病吃药全报销,日子过得挺不错的,知足,咱知足。”

B和C都过了60,都说现在也是按月领养老金。庄户人家老了能有养老保险金,过去连想也不敢想啊。

A则掰着指头说,再有几年我也能领养老保险了,就不出去打工了,该享受享受了。

临了,老几位感慨地说,咱们年轻时吃过苦受过累,国家没忘记咱们,赶上好时候喽!

“好好活着吧!”他们相互嘱咐着,转过身各自回家去了。

作者简介

朱若木,原名朱长忠,供职于德州市丁东水库管理处,已退休。喜欢纸上涂抹文字,有小说、报告文学、散文发表于报刊杂志。小说《黑陶之死》获由中国作家协会、水利部河长办公室联合主办的“首届河长故事杯全国征文大赛”优秀奖。与朋友刘伟国合作出版《德州黑陶文化》一书,被列入“德州地域文化研究丛书第一辑”。

德州日报全媒体出品

编辑 | 李玉梅  李玉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