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是一盏油灯
文 | 胡月强
“嚓! ”母亲终于划燃了火柴,点亮了柜子上自制的煤油灯。霎时,微弱的火苗迸发出灿灿的光芒,低矮的小土屋里立刻有了活力,透着温暖,仿佛敞亮了许多。我知道,这是母亲要做针线活了。这也是我一天最高兴的时刻。
我讨厌白天,讨厌白天的太阳,因为白天母亲就会把我反锁在家里去生产队干活,毒辣辣的阳光使她汗流浃背;我喜欢夜晚,喜欢夜晚的油灯,因为夜晚母亲就会待在家里,点上油灯,一边做针线活一边给我讲好听的故事,听着故事安然入睡。
母亲是一盏油灯,承载着全家人的希望。虽是星星之火,光亮微弱,但我却觉得光明无比。记忆中,母亲随同太阳的作息时间,按部就班,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准时且执著。上世纪60年代,家里经常吃了上顿没下顿,父亲在外地教书,很少回家,里里外外全靠母亲一人操持,既要照顾我们兄妹3个,又要去地里干活挣工分。当时,人们有一个共同的名字——人民公社社员,男社员一天10分工,女社员8分工,都是白天干活,晚上各自拿着工分本,到小队部由会计登记工分,麦收、秋收后生产队将根据各家出工的情况分给粮食。记得当时流行的口头禅:“工分,工分,社员的命根。 ”母亲个子不高,身材单薄,但要强好胜,从不服输,没听她喊过一声累,叫过一句苦。为了一家人的“命根”,她一年四季没黑没白,风里来雨里去,在地里摸爬滚打,有个头疼脑热也舍不得歇一天工,就是这样全家人也填不饱肚子。一家人在母亲辛辛苦苦地照料下艰难地度日,我在明亮的灯光里幸福地成长。
油灯的眼睛虽小,却明亮如电,看着我一天天长大;油灯的光亮虽弱,但在母亲眼里,在我的心里却灿若星辰,肩负着为一家驱除黑暗、输送光明、照亮希望的重任。我盼望天黑,天黑母亲就能回家,点上明亮的油灯。不过,只有吃饭和做针线活时才点灯,因为灯油稀罕。天黑实了,母亲拾掇完锅碗,然后把油灯小心翼翼地捧到里屋,打发我们睡下,再把油灯移至土炕的小板凳上,端来针线簸箩,靠近我坐下,开始她一天中最后、最好的“休息”。这是我一天中和母亲最亲近的时刻,也是让我感到无比幸福、无比温暖和安全的时刻。
豆点的灯花静静绽放,缕缕馨香融进了屋内的角角落落,烁烁光华把母亲的影子映照在土墙上,扩放得异常高大、厚重。母亲双臂起起伏伏纳着鞋底,犹如在跳舞,节奏优美,瘦弱的身躯里好像有永远使不完的劲。至今我还清楚地记得母亲讲的一个谜语:“一棵谷,打一屋。 ”显然谜底是“灯”,足以证明在那个年代“谷”与“灯”在人们心中的地位。
我躺在温暖的被窝里,静静地瞅着母亲的一举一动,仿佛闻到了一丝青草的苦涩味。其实母亲并不老,但无情的岁月过早地把她的脸膛摧残得暗淡无光,生活的艰辛让她的身体严重透支,看上去和实际年龄着实不符。用花朵来比喻母亲可能不太合适,尽管她长期生活在泥土地上,却永远不会长成一朵花,把她比喻成被阳光晒蔫或经霜打衰的庄稼,我倒觉得更恰当。多少次梦中醒来,见母亲坐在油灯下缝缝补补,她自己不是花,却把自己梦中的花绣在我破旧的衣衫上;第二天清晨,她又精神抖擞,迎着初升的太阳,荷锄走向铺满露水的田野,我穿着灯光抚慰过的“花衣服”走向学校。
在油灯陪伴的日子里,我沐浴在温暖的光华里,穿着“花衣服”幸福快乐地长大成人。岁月悠悠,时光悄悄,电灯替代了油灯,母亲随着油灯老去,老得让我猝不及防,老得让我无可奈何,老得让我无限伤感,老得让我牵肠挂肚!无情的霜雪覆盖了她曾经茂密的青丝,眼睛里失去了昔日的光华,身体里流淌着无奈的孱弱,曾经灵巧有力的双手已是瘦骨嶙峋,拿不起针线,曾经的曾经已不知不觉地远去、远去……我知道,即使电灯再明亮,也无法阻止母亲日益的衰颓。
如今母亲已进入耄耋之年,就像孤立在晚秋中一棵枯萎干涩的玉米秸,经不起一丁点风吹草动,随时有倒覆的危险。我无法违背母亲衰老的自然规律,但我尽力让她晚年生活得幸福、快乐。
谨以此文献给我亲爱的母亲!
胡月强,1963年生于庆云,现供职于电业部门。已在各种报刊上发表了近二百篇作品。作品频频刊登在《国家电网报》《中国电力企业管理》《山东电力报》和《山东电业》等报刊上。
母亲的炸丸子
文 | 王凤庭
梁实秋先生《雅舍谈吃》中说:我想人没有不爱吃炸丸子的,尤其是小孩子。对此我首肯心折、深有体会,我的心目中,炸丸子是平生饫甘餍肥的至爱,尤其母亲做的炸丸子,那是天下最好的美食,终生难忘!
记得六岁那年(1969年),家里正准备盖房子,为招待帮工的乡亲们,母亲便用积攒很久的油和面,奢侈地炸了一回丸子。母亲把丸子炸好后,站在堂屋门口,双手擎着装有丸子的大海碗,神情庄重严肃,口中念念有词。这是我家改善生活时母亲的例行程序,数十年雷打不动。母亲说,庄稼人过日子,都仰仗神仙保佑呢,不“供养”哪行啊!仪式结束后,母亲那次给我和二姐、小妹,每人分了一个丸子。大姐十四岁,大了,没有给她。我惊讶于这美食的香酥,馋虫正欲上喉头,就难以为继了。因为母亲早已将那碗香喷喷的炸丸子,放在一个老旧的食盒里,藏匿起来了。
十岁的二姐,经不住诱惑,总不停地偷偷去掀食盒。那时候,正是“抓革命,促生产”的年月,大人们太忙,无暇照顾孩子。四岁的小妹,依然穿着沙土裤子,围在炕上没有自由。然而小妹不甘寂寞,总愿意担负使命。有一次,她终于发现了二姐的异常,便在炕上大义灭亲:“娘啊,你瑞云(二姐名字)偷丸丸吃了!”听到小妹嘹亮的喊叫,二姐双手攥着炸丸子,一溜烟跑到了大门外,领着我去远远的大街上享用了……细细想来,当时母亲做的炸丸子,就是清一色的面糊,在油锅里炸成的面团子,没有任何调料。可年幼的我,总认为那是最好的食物,从嘴里一直香到心里,温暖了清苦的童年时光。
1976年,带着十四岁少年的梦,我去读高中,学校不远,就在离家六公里的滋镇。那时,高中是两年制,周一至周六上午,学生寄宿在校,周六下午回家拿干粮。课本不多,但书包很重,有牵挂、有叮咛、有期望。母亲说:“你要听老师话,好好念,星期给你炸丸子吃。”于是,周日弥足珍贵的团聚里,除父亲的谆谆教诲外,最幸福的感觉,莫过于大快朵颐地享用母亲的炸丸子。印象中母亲自己不吃,总是笑吟吟的瞧着儿子贪婪的吃相。那情景铭刻在脑海里,永远挥之不去。
恢复高考制度后,屡经考场拼搏,终究辜负父母期愿,名落孙山,我回家做了农民。当干活劳累饥饿难耐时,母亲往往给我烩干粮吃。她说,这个快,省事!每当香喷喷的大碗端上桌时,发现里面总伴有母亲放置很久的炸丸子。一阵“席卷残云”后,干起活来立马激情澎湃、热血沸腾。平凡的乡下日子,母亲给了我无限的幸福和力量。
上世纪八十年代初,农村开始推行包产到户,棉花大丰收让庄稼人不仅有了钱,也有了充足的食用油(棉籽油)。母亲便时常给我们炸丸子吃。她不吃肉,依然炸的是素丸子,但包含的内容丰富了,萝卜、白菜、韭菜、豆腐、碎藕丁……五彩纷呈。最好吃的,还是过年时的炸丸子,母亲把晒干的茴香,用温水泡开切碎,加上碎粉条儿、碎藕丁、葱姜蒜、十香粉等,最终调成面糊炸制,丸子红中带金、软硬适中,看上去就足以令人垂涎欲滴,更别说咬上一口,外焦里嫩,满齿留香,堪称人间无上美味!
就这样,似水流年的光阴里,母亲的炸丸子,从我梦想多多的童年,到韶华灿若的青春,一路飘香温暖着我成长。1993年母亲走了,带着对儿女的牵挂和疼爱,离我们而去。炸丸子,这种舌尖上的母爱,从此便定格在梦中,于我的生命旅途,山高水长,变成了永久的纪念。
如今年龄大了、阅历丰富了,了解认知了丸子的形形色色:清汆丸子、四喜丸子、牛肉丸、鱼丸、虾丸、花枝丸、芝士丸……最后,始终坚定地认为,母亲的炸丸子最好,就连梁实秋先生笔下的“炸丸子”,也难与母亲的炸丸子相比。因为,它们毕竟出身酒店、饭馆、小铺,没有自然的本真、生活的况味及人性的温暖。
母亲的炸丸子,浓香里洋溢着母爱,已深深融入了我的肉体和灵魂,几十年来,经春历夏,秋叶扶风,永远在我的记忆中灿烂愉悦、摇曳生姿。
“丸里乾坤谁人晓,笑煞人间堪美食。细品多日方悔悟,偶感得失寸心知。”
啊,难忘母亲的炸丸子!
王风亭,笔名王凤庭,1963年出生,农民。陵城区作协会员。素躬耕田亩,闲暇录乡野旧事或涂抹心情。近年来,有文字散见《山东工人报》《德州日报》《德州晚报》《陵城报》《德州》等报刊及网络平台。目前定居北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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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辑 | 孙玉海 李玉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