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文 · 王凤庭 |父亲的巴掌


父亲的巴掌

王凤庭、

有些记忆,埋在脑海深处,一生不去碰触,也就随着时光老去了。但某个不经意间,生活无意撩动心弦时,记忆则若岩浆般涌动、觉醒、喷发。“青灯有味是儿时”。其实不止青灯,儿时的一切,都是值得回味怀念的。比如父亲的巴掌。

家族世代单传,到我这已六代了。我虽上有俩姐,下有一妹,但却“万千宠爱于一身”。可姐姐、妹妹的妒忌、非议,都是徒劳的,并不能改变什么。

父亲是生产队会计。记得小时候,每天吃过晚饭,父亲总以他大且温暖的巴掌,抚慰着我慢慢进入梦乡,随后他再给社员们记工分。朦胧中感觉夜很深了,大家都走了,父亲总不时地摸摸我的头,攥一下我的手,睡梦中偶尔还被他“嘿嘿”的笑声惊醒。童年,沐浴在父爱的阳光下,即使寒冷的冬天也会温暖如春。

15岁时,去镇上读高中了。发现校园生活,如同淡淡的白菜汤一般乏味。晚自习结束回到宿舍,同学们赤身在钢筋梁上,耍一会儿单杠,然后一溜儿躺在长长的大炕上,相互拥挤着,做着各自的梦。但少了父亲巴掌的温度,我忧愁的思绪则会蔓延,漫漫长夜,少年的心,总是孤寂清冷的。

父亲的巴掌,是一只童年记忆的U盘,装满我许多的幸福与欢乐。印象中只一次,令我望而生畏,心有余悸。

那年我七岁。有一天家里来了客人,一个从未见过的叔叔。午饭时分,母亲弄了四个菜碟子:咸鸡蛋、豆腐皮、水煮花生米,还有白菜丝炒肉。呵,居然有肉!历来“好客”的我异常兴奋,趁母亲端菜尾随其后,大大方方进了屋。搬个杌头子坐下,学着大人样子“陪”客(qiē)。那位叔叔看看我笑了,我看看他也笑了。经对桌上所有菜的反复“验证”,我感觉母亲厨艺绝伦!尤其那猪肉,实在太香了!

无意间瞅了瞅父亲,一脸的冰冷,丝毫没有往日的和蔼与亲切。我很费解:爸爸怎么了?家来客人了,咋不高兴?!何况还有这么多好吃的!这时父亲说:儿子,咱到那屋去。爸爸给你弄一大碗肉吃!我高兴极了,根本没顾及后来的危险与厄运。跟随其身后,乐呵呵走出角门儿,来到了后院儿的东屋里。

接下来,坏了!父亲那大而厚实的巴掌,一下一下落在我的屁股上。我嗷嗷地叫着,竭力申诉:没给肉吃,不让陪客了,还打人!平时舅舅来,哪一次不让我陪着!这次我不喝酒,光吃菜还不行啊?!当时的自己,感觉比窦娥还怨。

父亲打了几下便停住了手。转为严厉告诫:知道为嘛打你吗?凡事是有规矩的!舅舅来,你可以上桌陪着。外人来,绝对不行!

痛苦委屈中知道危险已过去,我擦干眼泪,深深地点点头,表示记住了。父亲把我关在逼仄的小东屋做禁闭,他继续陪那位叔叔去了。一会儿,小妹来看我。我命令她:“快去,给哥哥拿几个丸子吃!”有小妹仗义相助,虽陪客失败了,但肚皮倒没亏着,只是屁股时而隐隐作痛。客人走后,我惊奇地发现,那盘白菜丝炒肉剩下不少,其中的猪肉,好像与刚上桌时一样多。那位叔叔有意无意地没吃肉,爸爸更不会去吃它了。陶醉在氤氲弥漫的肉香里,眼神瞄了瞄姐姐、妹妹,我低下头大口朵颐……

“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1997年,父亲查出食道癌,医生说,已晚期了,不宜再做手术了。当时,全家人吓傻了,以泪洗面。看到报纸上说,有一种口服含化药物,对父亲病情有疗效。我立刻动身,跑去三百公里之外的济宁买药。但父亲还是迅速地衰弱下去。弥留之际,我摸着老人瘦骨嶙峋的巴掌,痛不欲生。仿佛时光倒流,眼前总浮现那切身感受这巴掌的日子……。

父亲走了。那个阴雨连绵的季节,老天爷陪着我一起哭泣!

“春雷轰烈起沧茔,难信慈严九界行。何日再耕陇上地,三更梦见泪无声。”父亲去世近三十年了,我也已年过半百。虽时间久远,但愿望却更加强烈——多么渴望父亲的巴掌,能天天抽打在儿子身上,那将是何等幸福的事情!

作者简介

王风亭,笔名王凤庭。1963年出生,山东省德州市人,农民。德州市作家协会会员。有作品发表于《山东工人报》《德州日报》《德州晚报》等报刊及网络平台。目前定居北京。

德州日报全媒体出品

作者 | 王凤庭    编辑 | 李玉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