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个音频故事 讲述英雄历史(29)| ​盘肠战


盘肠战

1948年,西府陇东战役后,我们二纵六旅十六团,随同王震司令员,回转黄龙山区。

6月的太阳是一盆火,火辣辣地,烤得人油汗直淌,在通过一片浓密的枣林时,我下了马,随同部队一道前进。枣林很矮,幼嫩的带刺枝条,不时挂打着人的脑袋,斑斑驳驳的太阳光点,乱洒在地上和人们的身上,小风儿一吹,树叶儿沙沙地响着,多凉爽呀!战士们不由地放慢了脚步,都想在林荫里多消一些愉快的时光.

这时候,从后面赶上来一个二十五六岁的小伙子,浓眉大眼,看得出是地道的山东大汉。他独自扛着一挺轻机枪,身上横横斜斜、层层落落裹着几道胀鼓鼓的子弹袋。他一手护着机枪,一手挥舞着一条“羊肚子”毛巾,边走边往脸上扇风,一转眼工夫,虎虎地赶过我们,跑到前面去了。

“嘿,真棒!”我忍不住赞叹了一声,“这是谁呢?”我把马缰绳给了警卫员,放开脚步赶上去。他高大的身影在部队中穿来插去,一会出现了,一会儿又隐没了。我赶上他时,不觉已走出枣林地了。我喘着气,叫住了他:“同志,请等一等。”“咋啦?”他偏过头愣直直地问。我始终记不起曾在哪里见过这个战士了,于是有点歉疚地说“同志,记不起曾在哪里见过你了。”“在铁佛寺,武则天陵高地上。”“什么?武则天陵?你是韩德荣?山东临邑的子弟兵,是吗?”“是!”他很有精神地回答。我重新打量着这位战士,想:他真是那天我见的那个战士吗?我清楚地记得,那是4月19日的事。

我们随六旅从南无村向乾县进发,警戒敌人,保证兄弟部队攻打宝鸡。在铁佛寺西南的武则天陵(又叫寡妇陵)高地,我们意外地与敌三十八师一七七团遭遇上了。部队仓促间应战,没来得及构筑工事,战斗就开始了。敌人占据有利地形,用强烈的炮火轰击,右翼重机枪阵地上一连落下了二十多发炮弹,阵地变成了火海。敌人嗷叫着蜂拥上来。右翼是一片高地,如果右翼失落,敌人居高临下,我们全团就会完全暴露在敌人火力之下,只有挨打的份。我命令二营全力急速增援,但眼看情势是来不及了,敌人很快扑到阵地上了。就在这千钧一发的时刻,忽然在硝烟迷漫中,哒哒哒地响起了机枪叫声。扑上来的敌人遭到突然打击倒下了一大片,剩余的缩回去了。敌人还没来得及组织第二次攻击,我们的二营上去了,压退了右翼的敌人,我们趁机发起全线冲锋,敌人溃了。

我跑到右翼高地上,找到了那位英勇的机枪射手。他的衣服好几处被弹片撕破了,左肩胛流着血,我极力想看清那位战士的脸,但他的整个面部被硝烟薰得乌黑,看得清的,只是一嘴雪白整齐的牙齿和一对忽悠忽悠闪亮的大眼晴。他站起身,像一座铁塔似的竖在我的面前。就在那里,我第一次听到了“韩德荣”这个响亮的名字。打这时起,“武则天陵”、“韩德荣”、“胜利”这三个词儿,一线儿印在我的脑海深处。现在在眼前,他跟太阳一个颜色的脸儿,壮实中透露出几分清秀,难怪我看不出是他了。

“你是共产党员吗?我问他“怎么不说话?”我追问了一句。偏过脸一看,嘿!他早已不在我的旁边了。在队列中瞅了很久,也始终没发现这个高大战士的影子。我知道又触着了他的痛处,而且顶糟的是,我善意的了解,无意中伤害了他的自尊心。5月18日,部队到达了陕西澄城以北的王庄镇,开始整训、查斗志。好几次看到他,他都好像刻意回避我。整训结束后,部队撤离了王庄镇,在石铺小住后,我们接受了攻打三十八师的光荣任务。8月7日,我们对主攻对象壶梯山,进行了秘密的抵近侦察。



陕西省澄城县壶梯山

壶梯山在冯原镇北七公里的地方,是钟松布署的防御系统的制高点,白(水)宜(川)公路从山下通过。山上零零落落有几棵大树,山田里的晚包谷还没有收获。经过钟松这条老狐狸将近十天的打扮,和平的山林,被矮墙、外壕、陡壁、鹿岩、大大小小的堡群、横横斜斜的铁丝网,装点成阴森森的魔区了。我们详细地观察了进攻的方位、路线,安排了进攻的步骤,主攻任务交给了二营,准备一等天黑下来,便立刻开始行动,拿下一、二号集团工事,为全纵的总攻开辟道路。我赶到主攻连四连,他们的突击队已准备停当,马上就要开始行动了。尖兵组里我发现了韩德荣。他戴着钢盔,倒提着佩有刺刀的步枪,腰里插了一圈手榴爆,正在和身旁的几个同志低声地咕噜着什么,随后便庄严地等待下达行动命令。尖兵组很快就出发了,五六个黑影低压着身子突过重火力点,霎时熔化在黑漆漆的夜色里。这时候什么声音也听不见。一分钟,两分钟,五分钟,我手上的夜光针,从来没有这么缓慢地移动过。



壶梯山战役纪念碑

“哪一个?”几声短促的喊叫,打破了沉寂,接着敌人的机枪哒哒地叫起来。我们周围的空气显得紧张了,“糟糕!”我心头突然闪过这样一个念头。

“轰!”响起了一连串的手榴弹、手雷的爆裂声。敌人打出了三个照明弹,把壶梯山的上空照得贼亮。借着亮光,只见一个黑点一闪飞过了矮墙,跟着又有几个黑点运动到了矮墙边,不动了。

照明弹的亮光一消失,突击队就行动了,他们刚通过重火力点,就在他们身后落下了一排炮弹,一阵激烈的爆炸后,随着是震撼山谷的两声巨响,我们脚下的土地一阵震颤,杀声响起来了。二十分钟后,我面前出现了四连的文化教员,他一面跑,一面喊着:“担架!担架!”

“沉着一点!情况怎么样?”我们围上去,忙问。“一、二号工事拿下来了,韩德荣同志……”“怎么样?怎么样?“担架!担架!”他带着哭声喊着,没有回答我的问话便向担架队冲去了。“这位英勇的战士怎么样了呢?”我心头不由地一紧。直到战役结束后,我才了解到当时的真实情况:韩德荣第一个翻过矮墙,随后而来的同志就被敌人的火力封锁在墙外了。碉堡内的敌人发现有人越过矮墙,三面的手榴弹都掷过来了。韩德荣同志的肠子被炸出来了,匆忙中,他把肠子盘进肚子里去,手护着肚皮,爬行了五六米,挨近敌堡,一连扔出了几颗手榴弹,敌人的机枪哑了,尖兵组趁机越过矮墙,随后是突击队,我命令突击连乘胜前进,继续扩大战果后,便赶到二号集团工事所在地。这时,担架队已把韩德荣放在担架上了。在手电筒的光柱里,他的军装和两手都染满了殷红的血,卫生员正忙着用药棉把咕咕作响的肠子洗擦干净,安放在肚里去。卫生员的手索索抖着,韩德荣却还在关照他“别忙,慢慢来!”他的面色是苍白的,看见了我,兴奋地叫道:“团长,团长,刚オ……刚才教导员已宣布我是共产……党员了”他说话有点气短,但声音还很清晰,眼里闪烁着胜利、幸福的光芒。我觉得许多话要说,但什么也说不出,我的喉咙梗塞了,只是“哦哦'着。这时,他又叫着我说:“团长,我到底算是你真正的同志了,不怕脏,来吧!”他向我伸出血糊糊的手。“同志!”我叫了一声,紧紧握着他的手,抑制不住的泪水模糊了我的双眼,这一刻,我完全明白他回避我的原因了。他的手因激动而颤抖“听啊!同志们冲到前面了,我,我”“你已经冲到最前面了!”我知道每分钟都关系着他生命的安危,便命令担架队把他抬下了山。

当夜,我们团的二营又攻克了三号集团工事,接着下起了瓢泼似的大雨。第二天八时开始了总攻,胜利的红旗飘扬在壶梯山头。

(内容整合自《巴州文史》,作者刘克明)

来源:宁津县文化艺术中心

通讯员|杨扬 编辑|石秀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