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州记忆|张维路:青春为救国燃烧

张维路:青春为救国燃烧

□ 朱殿封

高光(新中国成立后任浙江省作协副主席等职)再次见到张维路,是离开“燎原剧团”一年零十个月后的1944年8月12日。

战士剧社队员合影

这一天,高光作为《渤海日报》随军记者,他和画家刘实一起跟随部队战地采访八路军攻打利津县城。沿途,支援前线宣传站的同志们唱歌、说快板书,为参战将士加油。

“高光,高光!”

高光在行进中忽然听到有人叫他的名字,他扭头往发出喊声的宣传站方向看:“哎呀,张维路!你咋在这儿?”高光惊喜异常,快步跑过去。

“我从冀鲁边区来渤海文工团半年了。我看着像你,就贸然喊了一声,果然是你。”张维路分外高兴的样子。

眼前的张维路,脸颊消瘦、颧骨高耸、弱不禁风的样子,高光忍不住大声说:“维路,你瘦了,跟一年多以前简直是换了一个人。”

情不自禁,高光想起初见张维路的情形。

1942年春节刚过,18岁的高光逃出敌占区盐山县城,在宁津、乐陵、南皮三县交界处的一个村庄找到了冀鲁边区文化救国总会,对接待他的文救总会学术部长张洪泉说:“我要当八路军,抗日打鬼子。”

大头方脸、长发浓须、不修边幅、戴着深度近视眼镜的张洪泉和高光长谈了一夜,看了他的诗稿《苦酒吟》,豪气地说:“小高,到了抗日根据地,流血牺牲是家常便饭。但是,这里再也没有苦酒,更不需要呻吟,我们要高唱战歌,去抛头颅洒热血,争取民族的解放。”

第二天,高光不情愿地去“燎原剧团”当编剧,第一次见到剧团陈琮指导员的妹妹张维路——一张白皙而丰润的脸,高高而端正的鼻梁,一双深沉的大眼睛。她是一位出色的演员,还是剧团的“女管家”“大姐”,照料大家的生活,给小团员缝补衣裳。大家从来没有见过她和谁发脾气,她总是那样轻柔娴静,脸上挂着温存的笑容,还将自己储存的“私房歌”“悄悄曲”,唱给高光和几个年龄稍大的团员“内部欣赏”。

几个月后,针对鬼子对冀鲁边区抗日根据地实施的“囚笼政策”,八路军大部队化整为零,隐蔽活动,燎原剧团解散。10月,高光到《冀鲁日报》工作,从此没有张维路的音信。

今天久别重逢,高光说:“你为什么不来看我呀?也不通信。”

张维路面露难色:“我患了几个月的病,至今组织上不准我出来支前,这次是我坚决要求硬来的。”张维路说话带喘,声音很弱,脸上现出红晕。

心直口快的刘实皱着眉头对张维路说:“哎呀,同志,你还是老老实实地回后方休息吧。你到前方服务,叫战士们看了揪心呐!”

张维路一脸严肃地说:“同志,我是战士,我要在抗日烽火硝烟中享受战斗的幸福!”

大战在即,不容两人长谈,高光告别张维路继续前进。4天后,高光见到张维路,是在前方包扎所里。

8月16日夜间,解放利津县城的战斗打响。激战中,一颗炮弹飞落下来,刘实双腿被炸断,腹部被炸裂,肠子流出来。高光腰部和两腿被炸伤十几处。他忍痛拼死命把刘实拖出危险地带,两人都倒在地上。两个小时后,担架队上来,刘实牺牲了,高光失血过多昏厥。

高光在前方包扎所里醒来。一位老大娘含着热泪,用调羹往他嘴里喂鸡蛋汤,他只喝了一口又昏迷过去。渤海区党委得知高光重伤的消息,指示部队医院千方百计挽救他的生命。当时强心针很珍贵,军医破格给高光连打了三针。

不知过了多久,高光恍惚感觉有雨点打在脸上,耳边响起那亲切的、荡气回肠的歌声:“哥哥你别忘了我呀,我是你亲爱的梅娘,你曾坐在我们家的窗上,嚼着那鲜红的槟榔,我曾经弹着吉他,伴你慢声儿歌唱。当我们在遥远的南洋……我曾在红河的岸旁,我们祖宗流血的地方,送我们的勇士还乡……我为你违背了爹娘,离开那遥远的南洋。我预备用我的眼泪,擦好你的创伤,但是,但是,你已经不认得我了,你的可怜的梅娘!”

歌声细微。但是,这细弱的歌声,却强烈地震撼着高光的心,这不正是《再见吧,南洋》中的插曲吗?高光昏昏沉沉,全身麻木,他用力地睁开眼皮,模糊地看见张维路瘦削的挂着红晕的脸颊。她在轻轻地吟唱,大颗大颗的泪珠,滴在高光的脸上。

高光虚弱得连眼泪都枯竭了。他想去紧紧握住维路的手,可是,手臂沉重得抬不动。他用微弱的声音说:“维路,再唱一首。”

维路欣慰地点点头,擦去泪水,手轻轻拢一拢凌乱的头发,放声唱起来:“五月的鲜花,开遍了原野,鲜花掩盖着志士的鲜血。为了挽救这垂危的民族,他们正顽强地抗战不歇。如今的东北已沦亡了四年,我们天天在痛苦中熬煎。失掉自由更失掉了饭碗,屈辱地忍受那无情的皮鞭。敌人的铁蹄已越过了长城,中原大地依然歌舞升平。‘亲善睦邻’呵,卑污的投降,忘掉了国家更忘掉了我们。再也忍不住这满腔的愤怒,我们期待着这一声怒吼,怒吼惊起这不幸的一群,被压迫者一起挥动拳头。”

一曲歌罢,张维路接着又唱:“向前向前向前!我们的队伍向太阳,脚踏着祖国的大地,背负着民族的希望,我们是一支不可战胜的力量。我们是善战的前卫,我们是民众的武装,从无畏惧,绝不屈服,永远抵抗,直到把日寇逐出国境,自由的旗帜高高飘扬。听,风在呼啸军号响,听,抗战歌声多嘹亮,同志们整齐步伐奔向解放的战场,同志们整齐步伐奔去敌人的后方。向前!向前!我们的队伍向太阳,向华北的原野,向塞外的山岗。”

张维路唱了一曲又一曲,她的双颊越来越红,呼吸越来越急迫,那一双深沉的大眼,此刻分外美丽。

高光转到后方医院,张维路她们跟随伤员一路照料到医院。张维路一刻不闲地帮着护士给伤员换药、喂药,喂饭,洗纱布、绷带、沾满血污的被单、衣服。一有空就给伤员们唱歌、讲故事。

一天,前方送来一位负伤的连长,腿部筋肉深处嵌有两颗机关枪子弹,需要立即手术。而这时,麻醉药没有了。连长说:“医生同志,就算有麻药我也不用,留给其他同志用吧。你们只管放开手用刀子、镊子捅吧,我受得了。我现在就怕这子弹在腿里作怪,害得我不能按期回前线。”

连长转过脸对一旁的张维路说:“别怪我冒失,你是文工团的张维路同志吧?动手术的时候,请你留在我身边。我是个戏迷,最爱听家乡的河北梆子,在开刀的时候,能不能来一段河北梆子?”

“行!”张维路干脆地说。

在一座住着伤员的大庙堂里,用白布围出一间屋大小地方做手术室。连长要了一块毛巾狠狠地咬在嘴里。一阵传递刀剪的响声过去,突然,一声河北梆子清唱传来:“一家人闻边报雄心振奋,穆桂英为保国再度出征。二十年抛甲胄未临战阵,哎,难道说我无有为国为民一片忠心!猛听得金鼓响画角声震,唤起我破天门壮志凌云。想当年桃花马上威风凛凛,敌血飞溅石榴裙。有生之日责当尽,寸土怎能够属于他人。番王小丑何足论,我一剑能挡百万兵。我不挂帅谁挂帅,我不领兵谁领兵!叫侍儿快与我把戎装端整,抱帅印到校场指挥三军。”

张维路嗓音高亢激昂,响遏行云,此刻完全不像一个重病缠身的人,她是在用自己的生命,来激励一位战斗英雄战胜伤痛。

一段唱罢,张维路接着又唱:“辕门外三声炮如同雷震,天波府走出来我保国臣,头戴金冠压纭鬓,当年的铠甲披上身,帅字旗镇乾坤,浑天侯穆桂英,谁料想我五十三岁又帅三军,都只为安王贼兴兵作乱……此番领兵去征讨,不为官职为黎民,一马踏破辽东地,不杀那安王我不回家门。”

“当啷”,取出的子弹落入换药盘中。军医深沉地说:“我们胜利啦!”只听连长高声说:“维路同志,我向你致崇高的敬礼!回到前线,我一定多杀鬼子,感谢你的深情厚谊。”

张维路敬佩地说:“连长,你真坚强。”她两颊的红晕像春天盛开的桃花,一双深沉的大眼睛,像两颗闪亮的启明星。

不久,张维路回渤海文工团了。

重阳,金菊怒放。张维路年轻的生命,被万恶的肺结核病夺走。

后人诗赞:“烽火狼烟九月八,凌霜怒放有黄花。不吝青春抗日死,一代女杰写春华。”

(原载于2021年8月20日《德州日报·德周刊》4版往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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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辑|李玉友

审核|朱代军  终审|尹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