抹 布
□朱殿封
年过了,它安静地待在家里的窗台上。
媳妇说:“扔了它吧。”
我说:“舍不得。”
这是去年春节时。
年过了,另一个它安静地待在窗台上。
媳妇说:“扔了它吧。”
我说:“舍不得。”
这是今年春节时。
它,是我年前打扫屋子时用来擦拭物件的一块抹布。
去年春节前夕清扫屋子使用的那块抹布,我本来打算用完后便扔掉,因为它已经很脏了。可是,当我将室内的桌椅、门窗……都擦得干干净净的时候,看着手上的脏兮兮的抹布突然想:若是没有它的脏兮兮,哪有这些物件的明亮亮啊!
我心中油然生出感动和对抹布的感激。
平日里,有多少人注意过、在意过抹布?有多少人不嫌弃它脏呢?
然而,正是这不被人拿着当“事”儿的抹布,起了其它干净、华丽的与它同样质地的这巾、那巾、这布、那布所起不到的作用。
况且,一块抹布,起初它并不是抹布。它曾经是千万粒棉花种子中的一粒,有着自己鲜活的生命,有着自己的生存欲望和追求。
它曾经是千万亩棉田里的一株棉苗,在春风荡漾中发芽、生根、破土而出,雨露滋润它快活地长成一株茁壮的棉花。
它曾经是棉株枝条上的一朵素雅的蕾花、一只肥硕的棉桃,熏风秋阳沐浴它绽放出雪白的棉朵。
它曾经是轧花机上的“流云”中的一层白云;是纺纱厂千万缕棉线中的一根细线;是千万匹棉布中的一块本色的、染色的、印花的棉布。
它曾经被制作成一块手绢、一条毛巾、一件衬衫、一件T恤……招摇地从商店的货架、柜台上移步到顾客的手上,穿戴在顾客的身上。
它曾经全心全意地为其主人提供舒适的服务,作为毛巾,它为主人擦去一年四季飘落脸上的风尘。作为服装,它为主人遮挡一年四季的酷暑严寒。它以消磨自己给主人充分的爱抚和享受,人前背后为主人争得体面和荣光,从来是“纵浪大化中,不喜亦不惧。应尽便须尽,无复独多虑。”
直到有一天,它褪色了,陈旧了,衰老了,“老迈无用”转换为被当作一块抹布,以自己最后的些许用处给主人家再添一抹亮色。
由是,在擦完室内物件的那一刻,手上这块已面目全非的抹布戳疼了我柔软的心:万物有大美而不言,生命有大爱而不语,不是它们(他们)忘记了自己的意义,而是知道生命于此。抹布虽是无心无知物,做人应常怀感恩心,因为感恩,心才会常存美好。
哦,抹布,你是平凡君子。你终生倾其所能尽职尽责,从辉煌到衰落,你默默无言无怨无悔,直到最后,将一物、一室清理得纤尘不染。然而,并不在意谁人曾瞩目于你,记得你的付出、你的辛劳,以至你的牺牲,从而怜惜你、关照你;亦不奢望“人过留名,雁过留声”“青史留名”,从而追念你,效仿你。世间被多愁善感的文人骚客歌咏者无数,他们歌颂花草虫鱼,歌颂飞禽走兽,歌颂风花雪月,却未曾听闻谁人将你的品质褒扬。
哦,抹布,你是主家功臣。有了你提供的可人环境,室主得以惬意地在厅堂踱步,优雅地端坐茶几前品茗,闲适地嗑着瓜子欣赏电视节目,开心地高谈阔论,自在地看电脑、玩游戏,专注地看手机、发微信。抹布,你用自己的一身脏,换来一室清新、一室明净、一家人的欢悦心情。
哦,抹布,你使我脑海里蓦地涌出一句话:抹布无语日日语,生命有念时时情。我不能在享受满室温馨的同时将你一扔了之,即便从此不再使用你,也许你从此不能再踏进这个家门,我当让你整洁、体面、光彩地过了春节再离开。
于是,我给抹布搓上肥皂清洗,一遍,两遍,三遍,直到洗它的水不再浑浊。然后将它安置在窗台上,让它能随时看看年节里的外面的世界,让它能随时听听年节里的锣鼓声,让它同我们家人共度佳节,让它过了年、出了正月甚至更晚一些时间带着愉快的心情离开我家。
去年如是。今年如是。明年、后年……亦如是。
(原载于2022年2月11日《德州日报德周刊》3版柳湖读书 编辑:孙玉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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