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 乡 记
□李新红
一个周末,弟弟来电说,明天老家二叔的女儿结婚,问我是否回去?此二叔非我亲叔,是本家亲戚,比我父亲小十几岁。我小时候,他常来我家帮干农活,两家关系甚密。这些年来,二叔每趟进城时,都会带些家乡的土特产给我们,诸如手工馒头、玉米面、土鸡蛋、红枣等。我毫不犹豫地给二弟说道,要回呐。
我老家是一个极不起眼的村庄,地处鲁西北平原,距离县城有20多公里的路程。记忆中的老家,相对比较偏僻和落后,我在那里度过了自己艰辛难忘的童年和少年。外出求学毕业后,在城里扎下了根,由于俗事缠身,回老家的频次便愈发稀疏,老家在我记忆里渐趋模糊。逢年过节或村里有红白喜事,都由两个弟弟乘隙回去帮忙。而我,则每天淹没在城市的喧嚣声中,已经淡忘了回家的路。不过,对老家的感情一点没变。记忆里,夕阳西下的泥巴羊肠小道,土屋烟囱中袅袅升起的缕缕炊烟,夏季热浪里一望无际金灿灿的麦田,平原大地一片片幽深的青纱帐,还有村后那条日夜不知疲倦地流淌的小河,以及小河里活蹦乱跳的鱼虾……都清晰如昨,时常涌现眼前。
次日一早,弟弟开车来接上我,车行驶在宽阔的柏油马路上,如履平地。约30分钟后,车拐进了通往老家的那条村道。令人惊诧的是,往昔狭窄坑洼的土路早已被改造成平坦整洁的水泥路了。路的两旁,以前那些不规则的玉米地、麦子地,如今都变成了一片片蔬菜大棚或新栽植的整齐密集的桃林,已有二三米高的桃树枝叶茂密,挂满桃子,显得生机勃发。眼前的景象,让我既熟悉又陌生。熟悉的是,这条路给我烙下了太多深刻的印象。我在镇上读中学时,每周都要在这条路上骑自行车经过回家,遇到雨天,满路都是泥巴,自行车推都推不动,更别说骑了。如若不小心还会滑倒,摔个四脚朝天一点都不稀奇,经常被折磨得欲哭无泪;陌生的是,时光更替中,回老家的路已今非昔比。
沉浸在回忆中时,车子已驶抵了村口,弟弟忽然减慢车速,停顿下来与路边的一个中年男人打招呼,我这才如梦方醒。原来是遇见了同村的邻居二喜!二喜比我弟弟小几岁,小时候我们常带着他一起玩。多年未谋面,二喜早判若两人,倘在别处,我估计还真认不出来他。二喜骑着一辆高档摩托车,身穿休闲装,平头搭理得板板正正的,体态微微发福,满面红润,显得沉稳、壮实、有气度。寒暄过后,二喜非常热情地邀请我姐弟俩,说难得回来一趟,等他进城购物返回,请我们到他家里吃晚饭。
望着二喜绝尘而去的背影,我不由得想起了二喜小时候和他哥哥时常为争骑家里那辆大金鹿自行车打架的情形,感慨二喜如今居然混出了模样儿。弟弟笑着解释说,现在的二喜可不是从前的二喜了,如今人家鸟枪换炮了,就他骑的这辆摩托车,都快赶上咱这轿车的钱了。我说,这二喜咋不买辆车?出门风刮不着,雨淋不到,冬有暖气夏有凉风,多好呀!却偏偏买辆摩托车。弟弟揶揄我道,你这就不懂了,如今农村条件好的家里既有轿车,也有几万块钱的摩托车,下雨阴天开轿车,无风无雨骑摩托车,速度比轿车还快,灵活自如还好停放。
对了,有件事姐你可能不知道,二喜过去曾是咱村里的贫困户,可他现在早已脱贫致富了!弟弟补充道。这让我再一次想到了小时候的二喜,由于家里日子困难,整个冬天就只穿一件棉衣过冬,那棉袄还露出几处棉絮,冻得时常鼻涕流到嘴边都不知道。我们时常提醒他,哎哎!二喜,你鼻涕都流到嘴里去了,他这才习惯性地举起胳膊,袄袖子就变成了他擦鼻涕的专用工具,袄袖子沾了一层又一层的鼻涕,硬邦邦的,能照出人影来。由于家境实在贫寒,他长大后连媳妇都讨不上,眼看着别人家的孩子都娶妻生子了,中年丧夫的二喜母亲心急火燎,四处托人给二喜说媒,后来好不容易才说上媳妇,婚后育有一儿一女。
因疏于回老家,又没他的联系方式,所以二喜婚后的情况,我就不怎么清楚了。我的印象中,仅留存着当时他家的窘境。弟弟窥出了我的疑惑,解释道,二喜结婚后,为了养家,就去城里打工,家里的农活和老人孩子就全部甩给了老婆。只是二喜没什么文化,到了城里后,只能凭一身力气,在建筑工地上干一些体力活,每月除去开支后,能够寄给家里的钱并没有多少。二喜的老婆倒是勤劳善良,精打细算过日子,每天起早贪黑地劳作,但收入也只能勉强维持一家人的生活开销,日子就这样艰难地熬着。
然而意外却不期而至。2014年初,二喜在建筑工地三楼上绑钢筋时,由于没栓好保险索,不慎从脚手架上掉了下来,摔断了左腿,花了好几万元医疗费。尽管新农合医疗报销了一部分,建筑承包商也补偿了一部分,但资金缺口仍不小,导致债台高筑。尤其是伤筋动骨后只能在家休养,二喜一家人的生活来源就此断了,日子过得捉襟见肘。家里的顶梁柱倒了,且上有老母卧病在床,下有两个正在上学的小孩,他老婆一个人哪扛得起这副沉重的担子?面对一贫如洗的家庭和看不到希望的未来,二喜悲痛欲绝,觉得拖累了家庭,心里无比愧疚。但幸运的是,自2014年下半年开始,老家经精准识别为省重点贫困村,省市县各级部门在村子里实施精准扶贫。上级部门和村里根据他家的实际情况和具体困难,将他家定为贫困户,办理了低保,让二喜全家有了基本的生活保障。半年后,二喜左腿基本康复,拄着拐棍能行动了,但尚不能使劲用力,意味着不能外出打工挣钱了。所幸是,后来在老家扶贫驻村工作队千方百计地帮扶下,二喜靠种植大棚蔬菜走上了致富道路,一家人从此过上了小康日子。弟弟在给我说这些时,我感觉有点像听一个传奇故事,弟弟道,你若不信,晚上到他家里吃饭你就都明白了。
二叔女儿的婚礼在村里一家豪华酒店举行,与城里没任何差别,豪车接送,红毯铺地,鲜花点缀,佳肴美酒。新娘长裙曳地,新郎西装革履,钗光鬓影、帅哥靓女穿梭其间,司仪、礼宾、金童玉女一应俱全,气氛喜庆而祥和。老家的许多邻居、亲戚都来了,穿着打扮跟城里人别无二致,脸上洋溢着欢愉的笑靥。那个热闹程度,远不是城里可比拟的,更不是以前能比的。记得我结婚时,一辆普通桑塔纳,一件红色呢子大衣,已够让村里人羡慕的了。真没想到,间隔20余年光景,老家竟发生了如此天翻地覆的变化,我心里既激动又羡慕,由衷地为老家的巨变而高兴。
参加完婚礼后,弟弟说到村子里四处转转。于是就由他带路,沿着村子里的巷陌随便乱逛,结果又让我大开了眼界。记忆深处,以前的村道都是泥巴土路,满大街四处是鸡粪、牛粪、羊粪、驴粪,常常令人难以下脚。那时,村民们住的都是低矮破旧的土坯房,晚上无路灯照明,若是没有月亮的夜晚,那夜黑得真是伸手看不到五指。记得小时候的我特别贪玩,我家住在村子中央一个又窄又长的巷子里,晚饭后我爱跑到到村东头一个小伙伴家去玩,晚上回来,摸黑回家,路上深一脚浅一脚的。有一次晚上尽兴回来,可能是阴天的原因,那晚的夜漆黑得像一团墨,整个人就像被裹挟在里面,什么都看不清。我摸索着走进巷子,却不小心被脚下的一个什么东西绊了一下,瞬间身子直接前倾趴在了地上,来了个嘴啃泥,那囧样我现在都不知该如何形容……但没有料到的是,如今村子里所有的大小道路,包括入户小路,都铺成水泥路了,不但平坦干净,并且四通八达。喜穿高跟鞋的我走在上面,平稳轻松,不禁心涌感慨和感激之情。
村道两旁,耸立着两排整齐美观的路灯,一直延伸到村子里的各个角落。而村民们的土坯房,早已了无踪影,目及之处,一栋栋拔地而起的新瓦房和新楼房整齐有序地排列在干净的公路两旁。在党群服务中心旁边,是村里刚修建的文化广场,周边花草树木茂盛蓬勃。听一位正在广场上健身的长辈介绍,村子里不少人早晚都聚集到这里,或健身,或跳舞,甚是惬意。逢年过节还在这里举办各类活动,老乡们享受着和城里人一样富足的精神和文化生活。
在村子里的一些地方,还有乡邻办的养鸡场,有的开起了木皮加工厂,有的搞起了手工作坊,规模或大或小,差不多有十几家。踱到村头,太阳已西下,天空被渲染成一片酡红色,村庄镀上了光晕,金光闪烁。不久,晚霞慢慢退隐,路灯渐次亮了起来,村子里的街巷亮堂得如同白昼……我正陶醉其中弟弟的手机突然响了,是二喜催促我们过去吃晚饭了。
来到二喜家,果真像弟弟说的那样,只见一辆锃亮的小轿车停在门口。不过,更让人惊喜的是,二喜已经重新修建了四合院,宽敞的院子里灯火通明,52寸的液晶电视、双开门冰箱和全自动洗衣机等家用电器样样俱全,而且款式新颖美观,可旋转的大圆桌上摆满了各种美味佳肴。身穿红色外套的二喜媳妇热情地介绍说,这些都是自己菜棚里种的无公害蔬菜和养的土鸡土鸭,放心大胆地吃吧。我目不暇接地左顾右盼,不由赞叹道,真没想到,你们现在过的日子比城里人还滋润啊!
落座后,我跟二喜打趣道,小时候你又穷又脏的,没承想,你现在居然开轿车,住豪宅,小日子过得是风生水起红红火火的,姐打心眼里替你们高兴。正在斟酒的二喜喃喃道,姐,我有今天的好日子,多亏党和政府的好政策!真心感谢帮扶干部们!如果没有国家的精准扶贫,离开帮扶干部们的大力支持,哪有我二喜全家的今天……一晚上二喜都在滔滔不绝地讲解着他脱贫致富的整个详细过程以及村子里翻天覆地的变化。听到这些,我感到无比欣慰,从不沾酒的我,提议道,让咱们一起举杯感恩党的好政策和伟大祖国,让大家都过上了无忧无虑的好日子,也祝愿你们创业道路越走越宽广,生活越过越幸福……
气氛欢快融洽,不觉已夜阑人静,我们意犹未尽地从二喜那里出来。穿过村庄返回城里的路上,沿途橘红色的路灯打在我感动的脸上,村道两旁各类蔬菜和经济作物正在暗夜里蓬勃生长,空气中弥漫着花草的芳香和幸福的味道,我再次被家乡翻天覆地的变化感动着。
是呢,时光深处那个苦难落后的村庄早已被崭新的时代所取代。在中国广袤的大地上,无数的村庄和我老家一样,正经历着几千年来前所未有、翻天覆地的沧桑巨变。
作者简介:李新红,女,德州临邑人。中国散文学会会员,山东散文学会会员,德州市作协会员、书协会员。山东省第26届青年作家高研班学员。文字散见于《山东文学》《散文选刊》《西部散文选刊》《西南文学》《陕西教育》《启明星》《西部》等。出版个人散文集《雪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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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辑|李玉友
审核|冯光华 终审|尹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