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文 | 潘光曦:我的小学

苏联著名作家高尔基的自传三部曲中有一部《我的大学》,小说讲述了主人公阿廖沙虽未上过真正的大学,但是在社会大学里历经各种艰辛与磨难,逐渐成长的过程。社会大学给予阿廖沙的是磨难和考验,而村里小学给我带来了无尽的欢乐和愉悦,令我无限怀念。潘氏先祖滋榎公主持修建的潘家大院(俗称“北园子”),历经变迁,成了现在宋楼镇赵官屯小学的办学场所。现在由于村里适龄孩子减少、集中办学、外迁读书等原因,学校办学规模已不复往日辉煌,令人唏嘘。我的很多童年轶事发生在小学周边,现在每每回想,仍不觉莞尔。

我想上学

近年来,由于工作、家庭、疫情等多方面的原因,回老家的次数和停留的时间逐渐减少。但故园念切,偶有入梦,儿时记忆反倒日渐清晰起来了。小学东边有一片我家祖上留下来的枣林,一个夏天的午后,林中的野花丛中,我和辉月正在不亦乐乎地抓蜜蜂。这时,一墙之隔的校园里传出清脆的下课铃声,只一瞬间,校园里便热闹了起来。还没上学的我们,对校园内的世界很好奇,为了往里瞧上一眼,我俩又搭人梯又爬墙头,最终无果。后来,干脆直接爬到枣树上,于是校园里学生们尽情玩耍的场景尽收眼底了。这是我童年记忆中印象极深刻的场面。

那时候想上学,并不是为了学知识,脑子里也基本没有这种观念,更多是出于对学校和教室内场景的好奇,而且学生的身份同样令我无比羡慕,期盼着能像他们一样名正言顺地挎起书包,能像他们一样三五成群说说笑笑地走在上学路上,能像他们一样能够尽情地在校园里奔跑。于是,学校周边成了我上学前的游乐园,偶尔于东墙和北墙外捡起被扔出来的粉笔头在墙上写写画画也是极大的乐事。可真到了要上学时,我又退怯了。当时依制七岁上学,父亲想让我早上一年,报名当天,我却跟光荣、光兵、光愷弟兄几人在村西北角的坑里嬉水,纷纷抱着坑中柳树胡乱地扑腾着。正当乐此不疲之时,父亲骑着自行车赶过来,气冲冲地说:“抓紧时间去上学!”说话间没有半点商量的余地,“俺过年才上哩”我怯生生地应道。父亲呵斥了两句并将光愷提溜走,再后来的事情已无印象,但早上学之事作罢。

幸遇良师

我是1991年9月上的育红班。第一天中午放学回家,祖母见了我便笑眯眯道:“俺家的学生回来了呀!以后念书要有恒心。”祖母现已去世多年,音容笑貌犹在眼前。祖父母的殷切期盼、父母的严格要求、老师的谆谆教导共同帮助我度过了相对顺利的学生生涯。特别是,小学时的老师个个对我偏爱有加,促使我养成了良好的学习习惯,并深受其益。

育红班时,班里约莫四五十个孩子,只有潘玉清老师带我们。其实,我自始至终并不知道她的名字,只知道祖父母私下聊天时称她为“圣华家”。玉清老师为人和善,总是能和孩子们打成一片,但有时我们太过分会让她生气,她只要眉头一皱,面露怒色,我们便乖乖听话了。她教我们拼音、算术、唱歌、游戏,还偶尔要求我们回家帮家长做家务。有一次,提问我们中午在家帮家长干了啥活,“我端了盘子”“我扫了地”“我抱了柴火”……同学们一个个回答。轮到我时,由于忘记老师的交代,中午也没干啥活,就非常不自信地谎报道:“俺帮爷爷倒水了。”说谎便露怯,玉清老师肯定是看穿了我的小心思,“真的吗?放学后我问问你爷爷啊!”她微嗔道。我低头不语,不敢再直视她的眼睛。而着急回答的下一位同学转移了她的注意力,着实为我解了围。

后来,玉清老师安排了听写测验,这是我人生第一次考试,得了70分。试卷下发的时候,好多同学考了100分,法嘉就是其中之一,他拿着答题纸手舞足蹈道:“我得给俺三爷爷说去,他肯定给俺买梨膏吃。”小孩子就是那么容易满足。我回家给祖母说考试结果,她笑道:“不孬,下次争取更好。”其实我那时根本不知道多少是更好,反正争取让祖母更满意吧。每逢祖父母问玉清老师我在学校的表现,她总是说表现很好。这话儿又传到我耳朵里,令我小小的虚荣心得到极大的满足,我就是从那时候开始养成了不抵触学习、不畏惧考试的习惯。

令我印象深刻的还有姚圣波和许秀珍两位老师。他们是夫妻,各自教过我,对我影响很大。秀珍老师教了我一、二年级的语文、圣波老师教了我三、四、五年级的数学。秀珍老师在工作上认真负责,有强烈的进取心,对我们要求非常严格,上课必须认真听讲,作业必须高质量完成,考试必须力争上游。是她培养了我们的规则意识和竞争意识。记得当时,秀珍老师每次都自费给考试成绩比较靠前的同学奖励一些如生字本、铅笔、橡皮擦之类的小文具,并鼓励没获奖的同学继续努力。我是获奖比较多的孩子之一,每次喜滋滋地拿到奖励都坚定了我再拿一次的信心。在班里,违反纪律是不被允许的。我那时很调皮,挨训斥不比奖励的次数少。有一次,下雨之后,教室外墙根下有积水,课间时我和辉强俩人用手捧着水往教室墙缝里灌,后来被秀珍老师知道了,挨一顿打是必不可少的,还被罚站。为什么要朝墙缝里灌水,已然不记得,秀珍老师的教训,仍言犹在耳。

圣波老师三年级开始教我们数学,水平之高,令人咋舌。他循循善诱,仿佛总能知道我们学习中的难点并教我们顺利打通它。“这个方法很好,但还有没有别的方法解决这个问题”,这是圣波老师常挂在嘴边的一句话,用以激发我们的学习兴趣,调动我们的想象力,训练我们的变通能力,令我们受用无尽。四年级时,圣波老师有一段时间没到学校上课,直到期末考试也没有其他老师教我们,但是班里数学期末考试的平均分仍达到了96.6分,高居全乡榜首,一时传为佳话。后来,姚、许老师夫妇二人由于年龄原因离开了教学一线,他们几乎把整个职业生涯都奉献给了小学教育事业,村里的孩子们因此而改变命运,获益终生。

到了五年级,遇到了我的开蒙恩师——潘辉旭老师,这是我的人生至幸。感荷高情,匪言可喻。记忆中的辉旭老师大高个子、花白头发、精神矍铄、脸上始终挂着慈祥的微笑,想必年轻时定是千人亦见。他早年间毕业于济南师范学校,带我们一年后,由于身体原因申请病休,至退休未再站上讲台。他与我祖父玉宾公私交甚笃,二位老人在世时,经常互相串门,孙辈自然是一项重要谈资,所以从我上学伊始,他便一直关注着我的成长,直到他离世。现在两家的孙辈们都走上工作岗位,诸事安适,若二老在天有知,定深感欣慰。

辉旭老师教我们语文,要求近乎严苛,朗读课文必须要融入感情,写字必须工工整整,作业封面必须保持整洁,因作业本脏乱而受到批评的同学不在少数。他发动我们成立阅读小组,早晨结伴去村外大声朗读,收效甚好。外校来学习观摩的老师在见识了我们的朗读水平后,纷纷交口称赞。他尤为注重培养我们的写作能力,要求我们每周写作两篇文章并上交给他检查,对文中写得比较好的句子或者段落,他总是用红笔以波浪线标注出来,并认真写上鼓励的评语,同学们都私底下攀比到底是谁的作文被老师标注的数量多。偶有同学写的作文整体上都很好,他就要求该名同学在班上朗诵。此时,他便端坐在座位上,双眼微闭,倾听同学的朗诵,并不时进行点评。除了文化知识,他还特别注重对我们进行体育教育。当时,课程表上并未安排体育课,他每周都匀出一两节语文课上体育课,没有专门教师,他就教我们。谁曾想玩吊环、荡秋千、滚铁环、打篮球、踢足球等运动项目,竟是一位临近退休的老教师教我们的。从那时开始,我喜欢上打篮球,并延续至今。

后来,我辗转各地求学,他享受退休生活,交集渐少。但他还是时常来家里串门,通过父母了解我的近况。有一次,大学放假回家,恰巧他来串门,我给他汇报了我在大学里的生活学习情况,师徒俩交谈甚欢,至饭点儿仍意犹未尽。时至今日,辉旭老师仙游已久,我很怀念他。先生之风,山高水长。

恣意玩耍

小学除了学习,玩耍自然也是必不可少的。

教室房檐的瓦片下面经常有麻雀窝,为了掏这些鸟窝,我们趁着周末爬墙进入校园,提前先以墙上残留的鸟粪来判断鸟窝的位置,然后爬上树,又从树枝上跳到房顶,最后趴在房檐上把瓦片掀起来或者把手伸进去将鸟窝掏出来,窝里或是小鸟,或是鸟蛋,我们照单全收,急得远处的成鸟叽叽喳喳,上下乱跳。鸟蛋新鲜一会儿就丢掉了,若是小鸟,还试图用小米喂它,但从没有养活过哪怕一只。

学校西墙外有一处湾坑,俗称后湾,它承载了我太多的儿时记忆,很多孩子就是在这个地方,背着老师和家长,偷偷地学会了凫水,我也不例外。一到夏季,学校下午上课时间便改为三点,目的是想让学生们午休。可我们中午吃罢饭,基本在家里不做片刻停留,提溜着书包就去后湾集合。湾里积水很深,十几二十个孩子在水里折腾一中午,什么时候校园里变得熙攘起来,校内的喧哗声传到湾里,就证明快上课了,大家便穿上衣服,抖抖头发,挎上书包,纷纷翻墙进入学校,溜进了人群中。家长们为了阻止我们下水,经常以秤砣漂浮、水鬼拽人等故事吓唬孩子们,但收效甚微。一到周末,孩子们游得更是肆无忌惮,抓青蛙、跳水、扎猛子、摸砖头……由于泡水时间太长,经常会导致两眼看东西模糊。近些年,从未在那里再看到晚辈孩子下水,恐已无法体会我们当时的乐趣。现在偶有闲暇,我便去山里游泳,秋冬亦如春夏,与幼时所乐不无关系。

校园前面广场上有一处篮球场,但并不标准,而且篮架倾斜、篮筐低垂,无人维修。后来,我们几个爱活动的孩子用垫砖的方式将篮架调正,用梧桐竿子斜支平篮筐,夏天在场地上扫土泼水,冬天又扫雪除冰,打球热情总是高涨并持续了很长时间,通过观看比赛和《灌篮高手》动画片习得的动作和规则,便慢慢巩固了。无论冬夏,弹玻璃球和摔四角,俗称弹溜溜蛋儿和摔嘎子(音)是课余必备项目,还有打耳儿,不过现在这些游戏已经在孩子们的游戏清单里消失了。

记忆里,那时的冬天总是很冷。每到大雪过后,男孩子们上学格外早,目的是去擦滑(溜滑)。在教室外面背阴处,几个人用鞋子踩硬积雪,并不断地往被踩硬的表面上继续加雪,一来二去,窄窄长长的溜滑冰面就制作完成了。孩子们利用助跑在冰面上鱼贯而滑,好不开心。有时候,老师们嫌冰面过长,担心我们的安全,时常趁上课时间“搞破坏”,或者用铁锨将冰面掘坏,或者把煤球渣倒在冰面上,搞得我们不得不另起炉灶,重新制作溜滑冰面,而后又可能被老师们“破坏”掉。师生间你来我往、见招拆招,直至校园里的雪全部融化。

上了高年级后,学校组织大扫除需要洒水时,男孩子们仿佛找到了用武之地,三四个人一组,去学校外面找水源,抬回来后整桶整桶倒在教室地面上,搞得整个教室霎时间几无立足之地,扫完地的女孩子们大都被迫挤在讲台上。放学后,我们在家里胡乱吃几口夹了棉油的馒头,又结伴跑到学校,撒着车把骑起了自行车。透过窗户还能看见教室内厚厚的积水。第二天教室门一开,发现水已渗完,但满地都是因过度潮湿而泛起的白毛。

四年级时,不知何故学校要代收学生养老保险费,每生40元。当时家长们抵触情绪很大,一是孩子太小,何须考虑养老问题;二是当时很多家庭凑足这些钱并非易事。于是,学校一上课,就要求没交费的同学回家找家长要钱,以此给家长“施压”。我们也知道家里根本没钱,于是便借着回家筹钱的名义,结伴去南沙河、东沙河游玩,中午到了饭点儿回家吃饭,下午上学后又“名正言顺”地从学校出发去野外闲玩,烤蚂蚱、逮马蛸(一种小蜥蜴)、撵野兔、抓蛇、偷桃摸瓜……我还第一次见到了屎壳郎滚粪球,趴在地上好一顿观察。家长们以为我们去上学了,学校以为我们回家要钱了,殊不知我们恣意游荡在野外,持续了三四天。后来顶不住压力的家长们四处借钱,交费了事,我们那段快乐日子倏然而过。据说每位交了保险的同学发了一个证件,是红色的小本儿,内容早已无从记起,本子也恐已踪迹全无了吧。

无限怀念

时光虽渐行渐远,往事仍历历在目。在大学任教多年,愈发觉得老师对学生的重要性,古人总结的传道授业解惑固然重要,帮助学生坚定学习信念、培养学习习惯、注重人格塑造、树立家国情怀也是不可或缺的。崇德尚学是我们村里的优良传统,与历代先民传承的尊文重教之风密不可分。村里那么多优秀老师不计得失、无私奉献,使得一代又一代孩子们接受了高质量的小学教育,筑牢了人生长远发展的基础。他们有的已经仙逝,有的已经退休,有的还继续奋斗在教学一线,但学生们、村民们不会忘记他们的贡献。将来村里小学存续虽不确定,但尊文重教之风不能断,小到村庄兴旺,大到国家繁盛,都离不开教育。

行文近尾,拂晓将至。情长纸短,不尽依依。


山东科技大学潘光曦
2022年5月31日凌晨于岱前陋舍
(潘光曦,经济学博士,宋楼镇赵官屯村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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通讯员|潘光曦 编辑|王琳
审核|张晓航 终审|朱代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