敬礼!我的老连长

□岳长金

往事,有时像一壶陈年老酒,窖藏年头越长,味道越醇香,惦记一个人也是这样。这个人,就是我的老连长。

初识连长,是我参军到海岛的上世纪70年代。连长姓唐,名占臣, 1959年入伍,独子,青岛平度人。他高高的个子,方正的脸庞,浓眉下一双炯炯有神的大眼睛,英姿焕发,刚毅挺拔,一看就有智慧、有能力、有感召力。

那是1975年3月24日,当唐连长带着从新兵连分的38名新兵,沿着蜿蜒崎岖的山路,急行军一样赶到老一连营房时,我好感动:连首长竟能翻山越岭,步行30多里接新兵,这连长好!不料,简短欢迎、简介连史、点名分班完毕,被宣布带往3排9班时,我却听连长爆粗口:“妈的,尽分了些矬子兵,晦气!”听了这牢骚,从德州农村走出、身高仅1.6米多的我,心里骤然凉了半截。

接下来的日子,大家按连长的高标准、严要求,全负荷高速运转。针对和平麻痹思想,他把操场当战场,带着敌情抓练兵。一经发现投机取巧者,必是劈头盖脸,毫不留情,因而形成实打实练兵的浓厚氛围。由于连长的科学组训和精心指导,守备区演习中,我连作为全区“训练先行连”,参加多门单炮实弹射击,都取得首发命中、发发命中拖靶的优秀成绩,名列榜首,受到济南军区的通报表彰,书写了连史上的辉煌。

白天,全连100多号人或在训练场上走队列,练习基本军事动作;或学习条令条例,组织内务检查;或一遍又一遍地叠那“豆腐块”,磨练匠心意志,间或还有多项考核评比,两眼一睁忙到熄灯。晚间,盼着熄灯入梦,又怕听到那急促、尖利、无情的紧急集合哨声……

紧急集合往往是在子夜或黎明时分,星期天、节假日也不放过。夜幕中,连长队前一站,声音低沉却让大家神经紧绷:“同志们,全连集合4分钟,这个速度还不行!这样拖拖拉拉、丢三落四,敌人来了我们怎么打胜仗?”稍作停顿,他斩钉截铁、语带杀气:“时间就是生命。战备拉动必须分秒必争。要随时准备上战场,就是睡觉也要睁只眼!”有时甚至连着折腾好几次,每次心都提到嗓子眼。后来,我们养成了静如泰山、动如猛虎的习惯。

日月如梭,大半年后,我这个曾不被看好的小个子兵,居然被选做通信员。连部兵个个都是机灵鬼,有模有样,而我其貌不扬,人还迟钝、木讷。更使我纳闷的是,后接任军械员兼文书不说,还下排当班长,这在本连前所未有。若干年后,我明白——原来是有意栽培我!

近距离接触,我看到了连长的以身作则和对身边人员要求的严格。比如,原觉得像紧急集合这类事,连部人员肯定会近水楼台。哪知每次行动,连长都毫无预兆地吹响紧急集合哨,第一个全副武装,挎包、水壶、洗漱用具、换洗衣服一样不少,刚打好的背包还插双解放鞋,然后掐着秒表,率先跑向集合点。睡梦中的连部人员谁敢怠慢?睁着惺忪的睡眼,急忙匆匆着装跟上。此事我铭记于心,终身难忘。

别看连长严起来吹胡子瞪眼,私下却正直率真、平易近人,尽显菩萨心肠。每逢周末,家属已随军的他,舍小家恋大家,要么去伙房走走,俯身帮厨;要么到班排,同桌下棋、打扑克;要么组织篮球赛。每次都当仁不让,边运球边指挥,“前锋到位、后卫守住,传球!”身在兵中,很接地气,赢得一茬茬官兵的信赖和尊敬。

1975年底至1978年初,我连奉命到内长山要塞区所属的莱西、昌北农场,执行艰苦的军农生产任务。本以为能松一松了,可连队却依旧一如既往,一日生活条令化,一丝不苟不走样。最盼雨雪天,不能下地干活,全连齐聚简陋的会议室,听连长谈古论今。他说岳家军精忠报国、话杨家将威震敌胆,侃姜维屯田着眼长远、道四渡赤水赞朱毛神威、谈时刻百倍警惕……并特别提醒:不能因岗位不同、不在防区就刀枪入库,要一手握镰,一手拿枪,生产练兵双丰收。那一堂堂战备教育课和连长的豪迈誓言,让我们激情重燃、信心满满。

曾是武汉高级步校的高材生,做过团军务参谋,又在基层打拼多年,是全团18个建制连中军龄最长、资历最深、业务最熟的连长,按常规应有足够的提升空间。可连队从农场归建后,在第三批转业的去留考验面前,难舍连队、难脱军装的连长,毅然带头申请到祖国最需要的地方,由一名海防守备连长,成为胜利油田的采油队长。

1978年初冬,连长搬家的前一天,专程送我纪念册。扉页上两行大字赫然入目:强军路上不歇脚,建连重担接着挑。“好好干”的临别赠言,更是言简意赅,寓意深长。这兄长般的嘱托、信任及知遇之恩,让我潸然泪下。

当兵19年后,我从机关调一团级单位任主官,一干17年。在统筹各项工作中,逐渐读懂了助我成长为合格军人的第一引路人,洞见连长的坚定信仰和严格、严苛的光芒。我的成长,得益他的考察和培养。邂逅军旅、耳濡目染,又天各一方的老连长,让我终生难忘。

40年后,视频里的老连长体尚健、背微驼,眉毛花白,头发稀疏,昔日韶华远去、英姿受损。可在我心目中,他依然还是那个顶天立地、风风火火,一心想带兵打胜仗的优秀军事指挥员!

编辑丨张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