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共产党员跟我上！”

□王长印

“共产党员跟我上！”这句口号在和平年代已很少听到了。但，它在危险关头，自然而然地由共产党员冲口喊出。

1987年7月的一天，一场突如其来的火灾，袭击了山东省平原啤酒厂，也惊动了整个平原县城。

那天中午下班后，全体职工正在吃午饭，突然有人在厂东侧的麦芽车间楼上大声呼喊：“着火了！着火了！西边仓库着火了！”

喊声就是命令！全体在厂职工有的刚想休息，就冲出宿舍；有的正在吃饭，扔下饭碗跑向现场。

当时任厂长的我下班晚了一点，本想去参加一位职工的订婚仪式，刚到水泥厂路西，便接到张在田的电话：“快回来，厂里失火了！”我调头急返，刚到陶瓷厂门口，一辆消防车响着刺耳警笛从身旁呼啸而过！

我的心一下揪紧，可能火势不小？是哪儿失火了呢？

我蹬着自行车赶到现场时，仓库外已围满了救火的职工。只见消毒品仓库几个窗户中一股一股的白烟往外喷。我扒拉开众人冲进仓库，满屋子的白烟立时顶得我半天喘不过气来。但我必须探个究竟。此时仓库里竟挤满了人，有的在漂白粉大垛上往下拽袋子，下边的接着往外抱。浓厚的白烟笼罩整个仓库看不清谁是谁，嘈杂的呼声中只听见：抱住！又一袋！接住，又一袋！

我爬上大垛，发现浓烟是从垛中心冒出的，尚没发现明火。我飞身跳下垛，“扑通”一，竟跳在水里，原来仓库里的水已没脚踝了，我进去时却一点也没觉察到。仓库内膝以下尚能看得稍微清楚一点，我发现一个职工踩在两个摞起来的箱子上，往下扒拉漂白粉袋子，透过木格栅条子的箱缝我发现是棕色的玻璃瓶。

哎呀！那都是浓盐酸！一旦瓶子碰破，流进满地的水中，那真是要了人的命了。更令人揪心的是，仓库东北角上还放有硫磺，一旦引燃硫磺……我心头一惊，觉得心口堵得慌，眼前一阵发黑，差点晕过去。潜意识逼我一定要挺住，一定要清醒！这么乱，真要出了大事，后果不可设想。“快下来！全下来！都出去！”我高声断喝。不知是没听见，还是救火心切，有两人就是不下来。我急了，爆了粗口：“你俩混蛋，快给我下来！屋里不留人，全都出去！”这一声吼，竟把嘈杂的现场震得静下来。

我跃出门外，只见满院子职工都眼望着我，有几个人已瘫坐在地下喘着粗气，有的不停地弯腰频咳，有的恶心呕吐，我的心又一紧：氯气中毒？！多好的职工啊，我的眼泪在眼眶里打滚，强忍着不让它流下来。我意识到必须重新组织现场。随即发出一连串命令：张志升、耿风华两个老职工踹开后窗户，站在北窗外接传盐酸、硫磺；其余的人从南门抢出漂白粉；屋内只许5个共产党员停留，第二梯队随时替换；拉闸断电，杜绝明火；把干粉灭火器集中起来，一切听我指挥。

支部书记的本能，让我从腹腔中吼出一句久违的口号：“共产党员跟我上！”

共产党员张在田、胥清奎、邱廷忠、贺忠林、董新德等，都一字排开。

张在田领第一梯队一头扎进白烟弥漫的仓库里，一阵干粉喷洒，压制住氯气的喷涌，水面上漂起一层白沫，隔绝了硫磺燃烧的热源。仅几分钟，氯气就没那么猖狂了，只剩下被水浸着的袋子还“哧哧”地冒白烟，朦胧中，我只看见邱廷忠像是一个雪人，拼命似的往下递袋子。事后得知，胥清奎提着灭火器连邱廷忠和漂白粉垛一块喷起来。接袋子的扛上就走，没人在库内停留。空气像凝固了，人们都默默无声，我只听见脚下蹚水的“哗哗啦啦”的响声，一切都有条不紊地进行着。然而院子里却传来阵阵咳嗽声、呕吐声，不知谁喊了一嗓子：赶快给医院打电话！

我的心又提到嗓子眼上，惊悚中眼一黑，腿一软，脑子一片空白，什么也不知道了……

迷迷糊糊中，觉得有人掐我的手指头，好像是办公室的李静在喊我，泪眼模糊中看到了负责工业的刘安功副县长的脸，他操着浓重的烟台话在呼喊我的名字。我知道了，我已躺在县医院急救室的床上。泪如泉涌，却动弹不得，又迷糊过去了。

再一次醒来，隐隐约约听见走廊上急促地呼叫：大夫！大夫！又来一个！慌乱的脚步声就像踩在我的胸口上，一种负罪感压在心头上。多好的职工，多棒的共产党员。平常他们那么平平凡凡，危难之时，他们挺身而出，奋不顾身。我仿佛看到了黄继光、董存瑞现身，仿佛听到了王成的呐喊……

闪念中一个不祥之兆涌进脑海：如果他们中毒有个这样那样，我怎么向党组织交代，怎么向他们的家人交代？果不其然，送医院抢救治疗的大都是共产党员。现场情景注定，他们氯气中毒最重。其中张在田在厂里就开始抢救了，让他躺在乒乓球桌上就输上液了。县医院徐长宽副院长带了一个抢救小组在现场施救。轻者服药、打针，重者立即送医院。这些我当时已不知道了。当天晚上筛查，看看当时救火的人员还有没有中毒较轻又回家出情况的。果然查出了胥清奎，救火后只觉得当时不适，便悄悄回家休息，到家后呼吸困难，大小便失禁。抢救小组查出他没来医院，马上派张华水跟车到胥清奎家，将他接到医院，否则，不知后果将会如何。这些情节，也是我出院后才知道。

病情较重的我进医院最早，出医院最晚。原因有几个：一是我本来就患有支气管哮喘病，氯气入肺，雪上加霜。二是在仓库里的时间最长，一直没轮换，自己全然不知。三是在库内大声呐喊指挥，吸入的氯气较多。四是惊恐紧张，心情重，压力大，超出自身的承载能力。

经过短期治疗、调养，所有中毒人员安然无恙，又在各自的岗位上辛勤地工作着。共产党员临危不惧、舍身为公的形象牢牢地树立在全体员工的心间。

熠熠党徽，热血铸就。危难之处彰显共产党员风貌。他们的身影时刻矗立在我的眼前，“共产党员跟我上！”这响亮的呐喊不时在耳边回荡。

事后查明，“火灾”实是一场乌龙。那批漂白粉出厂时有部分不合格，会导致自燃。时值潮热天气，引起垛内升温，分解出白色烟雾，引起职工疑似着火呼救。漂白粉见水，如火上浇油。明火没起，但形成人员中毒。

作者简介：王长印，1949年6月生，平原县人。曾任平原县啤酒厂厂长、山东省第八届人大代表。山东省劳动模范。国家高级职业品酒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