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奶奶的爱
▢马玉凤
正月二十六,是我奶奶的忌日。岁月匆匆,奶奶的音容笑貌仿佛还在我眼前,可她老人家已经去世十四周年。这样的日子,我的心中怎能不掀起层层的波澜,千头万绪涌上心间。

在我三岁那年的冬天,妈妈又给我生了个妹妹,于是,我被奶奶全面接管。刚开始,我对奶奶是抗拒的,睡觉时不愿和奶奶面对面。甚至有一个让人啼笑皆非的理由:奶奶的脸没有妈妈的脸光滑。实际上,那时候奶奶才四十五岁,并不老,也并不难看。奶奶并没有因为我的抵触而苦恼和疏远我,反而对我呵护备至、体贴入微。白天,她用米饭青菜把我喂得饱饱的;晚上,她把我冰凉的小脚丫放在她热乎乎的肚子上,拥我入眠。我常常枕着她的胳膊,听她吟唱那首古老的儿歌:“小老鼠,上灯台,偷油吃,下不来,让奶奶抱下来……”我听腻了,央求奶奶换一个,她就唱:“月亮奶奶吃韭菜,韭菜辣,吃黄瓜。黄瓜有种儿,吃油饼儿……”在奶奶的歌谣声中,我香香甜甜地进入梦乡……慢慢地,我喜欢上了奶奶,越来越离不开奶奶,每天像个小跟班似的黏在奶奶身边,尽情地享受着奶奶对我的宠爱。我最爱听奶奶说我是她心尖上的小闺女儿。
夏秋两季,奶奶干完了家务活后,就常常带着我去田间割青草,送到生产队饲养场,按斤数记工分。有时走累了就让奶奶背着我去,再背着我回来。五尺长的粗布口袋,装满青草后足有六七十斤重。奶奶把口袋的两头系在一起,草口袋就形成了一个圆圈,奶奶就让我坐在这个圆圈里一起背着。奶奶在旧社会是裹过脚的,有三个脚趾被压在脚掌下,走路都不舒服,更何况要背负着七八十斤的重量。奶奶把口袋放在一颗不算粗的树下,把口袋套在自己肩膀上后,再让我坐上去,她抱着树干借力才得以起身。常常是累得满头大汗,身上的衣服湿了又干,干了又湿,留下斑斑的汗渍。我舒舒服服地趴在奶奶背上看落日,而奶奶却在咬紧牙关负重前行,乡村的小路上,留下奶奶一串串艰辛的足迹……奶奶的脚步不敢停歇,把草交上后,还要回家做全家人的晚饭。
在后来的日子里,我又有了三个妹妹和一个弟弟。奶奶睡觉的大炕上,一拉溜睡着五个孩子(有一个跟着妈妈睡)。而奶奶是睡得最晚又起得最早的那个人。多少次,我从梦中醒来,看见奶奶还在灯下为我们纳鞋底、做衣服。奶奶好不容易睡下了,半夜还要被无数次的叫醒。因为电灯的拉绳在奶奶手边,我们晚上起夜都得让奶奶开灯。常常是这一个刚起来睡下了,另一个又要起来。奶奶的睡眠被我们分解成无数个小段,她却甘之若饴、毫无怨言。天刚亮,奶奶就起床生火,做全家九口人的早饭。做好饭后,就“妮儿啊,小儿啊”地招呼我们起床,在喊了无数遍后,我们才懒洋洋地穿上奶奶放在我们枕边的干净衣服起来。我们起来了,奶奶又忙活着给我们每个女孩梳长辫,耐心细致地把我们打扮成她喜欢的样子。曾几何时,我们姐妹长发及腰、干干净净的模样,成为上学路上一道不可多得的风景线。这样美好的画面背后,又记录着奶奶多少的操劳与付出啊!我的父母每天都有自己的工作要忙,肩负着家庭重担的奶奶就像一台加满油的机器,每天不停地超负荷运转……
再精密的机器也有出故障的时候。我八九岁那年的一天,奶奶突然晕倒在院中的厕所里,我爸爸赶紧把她送到了县医院。经过检查,奶奶是内痔出血,让她疼晕了。严重的痔疮已经折磨了奶奶好多年,可是刚强的她硬是一声不吭地坚持着,繁重的劳作加剧了她的病情。好在经过医生们四五个小时的手术,去除了奶奶身体上的病灶。经过一段时间的康复,奶奶又精神抖擞地投入到繁杂的家庭劳动中。就这样,又过了三四年,奶奶又做了一次大手术,这次是摘除了一个重达三斤的子宫肌瘤。奶奶在德州住院的那些日子,我们家陷入了困顿之中。爸爸在医院照顾奶奶,妈妈是村干部,她忙完村里的事又忙家里的事,每天忙得焦头烂额。后来实在没办法了,就把我姥娘接来帮忙照顾我们。我们好想念奶奶啊,弟弟妹妹们整天哭天抹泪的。我是长姐,已经上初中,更是非常担心奶奶的病情,怕失去这位亲人。我白天装得很坚强,晚上躲在被窝里偷偷地掉眼泪。我们的感情都是真挚的,真心实意地牵挂着奶奶。奶奶用她无私的付出,赢得了我们对她无比的爱戴。而奶奶在医院也是心急火燎,一万个不放心,拆了线没几天,就匆匆忙忙地出院了。用奶奶自己的话说,她就像一只抱窝的老母鸡,总想把我们拢到她眼前,护在她的翅膀底下。
奶奶对我们的爱,从来没有过停歇。我们姐弟六个都成家立业之后,奶奶爱的触角依然伸展到各个家庭。被她爱的人名单上又多了很多人:孙女婿、孙媳妇、重孙女、重外孙……谁也没法统计奶奶那双不知疲倦的手为她心爱的孩子们做过多少件棉衣,补过多少双袜子,做过多少顿香喷喷的饭菜……一针一线皆是爱,桩桩件件总关情。我婆家就在当村,离得近,奶奶帮我也帮的最多。上世纪90年代,我们家养过几年狐狸(蓝狐),我和丈夫既要种地,又要饲养狐狸,还要照顾老人和孩子,自然是忙得不可开交。奶奶那时候已经70多岁了,经常踮着一双小脚上我们家来帮忙。做得最多也是让她最闹心的事就是为狐狸煮“毛蛋”。所谓的毛蛋就是从孵化场买来的没孵化好的鸡蛋,问题是不光有没出壳的鸡,还有很多淘汰出来的弱雏。活生生的小鸡要放到大锅里煮,可真难为坏了奶奶。奶奶从年轻时就信奉佛教,一向是积德行善、怜小惜弱,让她亲手杀死一群毛茸茸的小鸡雏,真令她万般揪心啊!可是,为了帮助她心爱的孙女,她硬着头皮把还活着的小鸡往滚烫的热水里倒。奶奶说她一边流着眼泪一边烧火,她宁愿干那些又脏又累的活,也不愿干这杀生害命的事啊!我亲爱的奶奶就是这样,为了她心爱的孩子们,她可以舍弃一切。她珍爱我们,像珍爱自己的生命。
2008年,劳累奔波了一辈子的奶奶不会走路了。可是她并不甘心,爬也要爬到堂屋里坐着,坐着时手也不能闲着,帮弟弟拣拣玉米,帮我们家扒棉花桃子(让我送过去的),要不就是拆一些穿不着的旧衣服,总之是不愿意闲着。我每次回娘家,奶奶问我的第一句话就是:“妮儿,有没有干不了的活?拿来,我帮你干……”问得我心里酸酸的,泪水在眼眶里打转。我常想,我几世修来的福气,能遇上一个这么疼我爱我的奶奶?我想为奶奶做点什么,可是她宁愿爬着去厕所,也不让我给她端屎盆子……后来,奶奶连爬也爬不动了,只能卧床了,我才得以为奶奶洗洗尿布、拆洗拆洗弄脏了的衣服被褥。而我所做的,比不上奶奶为我做的万分之一,我们倾尽所有,也报答不了奶奶的大恩大德。奶奶在卧床不起的一年多里,宁愿少吃少喝,也不愿劳烦我们端屎端尿。后来,妹妹们买来纸尿裤让奶奶穿,奶奶又开始心疼孙女们花的钱。奶奶一辈子节俭,一辈子为别人打算,从来没为自己打算过,也从来没有向我们索取过什么……2010年正月二十六下午,我们最亲爱的奶奶永远地离开了我们,享年89岁。我们的嗓子都哭哑了,视我们如命的奶奶却再不能回头看我们一眼……
奶奶不在了,她留给我们的爱还在。她为我们做的棉衣上,她为我们织的粗布床单上,她为我们做的绣花枕头上,甚至我们家屋顶铺着的秫秸簿上,奶奶曾擦拭的光亮如新的暖水瓶上……到处遗留着奶奶的爱,奶奶的爱无处不在。
耳边又响起毛阿敏唱的那首歌:“思念何必泪眼,爱长长,长过天年,幸福生于会痛的心田。天之大,唯有你的爱是完美无瑕,天之涯,记得你用心传话……”
奶奶的爱无瑕,奶奶的爱永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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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辑|李玉友
审核|冯光华 终审|尹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