会过日子的万大爷

□康永森

万大爷每次出家门，都是粪筐不离肩膀头 ，铁锨斜插在粪筐头里，锨把夹在胳肢窝里。另一只手夹着旱烟，走两步抽一口，他走到哪里，都好似在腾云驾雾。

他走路从来不走路中间，总爱从路边上走，眼睛紧盯着沟坡、浪窝里，一看到有猪粪、狗粪或是人粪，就将烟喇叭叼在嘴上，一只手扶着肩上的粪筐系，另一只手拿锨把粪拾到粪筐里。

那时，社员在生产队里干活，吃的是“大锅饭”，各家各户养头猪、养只羊，根本没有东西喂饱，习惯了养跑猪散羊，它们随地大小便是正常现象。人们外出要解手，能主动找个避位地方的，算是很文明了，拾粪的人，对这些也都心知肚明。

社员们种庄稼都明白“庄稼一枝花，全靠肥当家”的道理。一样的种子一样的地，一样的下雨一样的出力，庄稼长得好孬，就看施的肥料多少。不论是生产队的地，还是自家的自留地，一看庄稼长势就很明显。所以，从小男孩儿到老头儿，出门进门都得背着粪筐。在人们眼里，这才是正儿八经的庄户人家。我打心眼里不愿意背粪筐，可是，父亲看着万大爷天天背着粪筐出来进去，就没少熊我：整天甩着胳膊晃来晃去，邻舍百家笑话你没个庄户人家样儿！挨了熊，我偶尔也背起粪筐，可是转悠一大早晨，一点粪也拾不着，背着个空粪筐回到家，母亲又唠叨上了：不知道你上哪儿转着玩了一早晨，你说拾不着，怎么你万大爷拾那么多呢！我自己也开始纳闷，是啊，万大爷为什么每天早晨都能拾到满筐头子的粪呢？

我开始留意观察万大爷所走的路线。他有时候围着村边转，有时候围着湾沿转，有时候去了朱家道沟，有时候去了南郭家道沟，有时候拾的多，有时候拾的少。那天早上，我一直跟在万大爷后边，跟来跟去，跟到了他的自留地里，他把粪筐里的粪倒进地里，背起空粪筐又围着官家坟转了一圈才往家走。他在前面时不时地弯腰拾粪，我在后边一个粪蛋儿也没拾着。

万大爷也有拾不到粪的时候。那天早上，我就看见万大爷背着一粪筐柴火回来，按说柴火没多么沉，可粪筐压的万大爷弯着腰，锨把从右肩膀上顺进粪筐系里，使劲挑着粪筐。进了门，万大爷把粪筐上的柴火抱到柴火堆上，下面露出了一筐头子半头砖，看来，他院里那一人多高的砖摞子，都是背着粪筐拾回来的。

别看万大爷整天拾那么多粪，在我的记忆中，万大爷背的粪筐却从来没有换过，只不过筐沿多了几根铁丝，有两根是从筐底十字花兜上来的，筐系越来越亮了，越来越细了。闲下来抽烟时，他先将粪筐找个平整地方慢慢放好，然后一歪身子，实扑扑坐到地上。凑过来抽烟的年轻人一腚坐到粪筐沿上，万大爷准送上一句：糟践天物！

万大爷还是队里使唤牲口的一把好手，凡是用牲口耕、耙、锄、耧的活儿，都离不了他。他对队里那几头牲口的脾气都很熟悉。那一回，队长派我给万大爷帮车，空车时我就坐在车尾巴上，万大爷手握鞭子，坐在前车盘上。他一见牛撅尾巴，立马跳下车来，等到车走过去，他用脚把刚拉的牛粪踢到路边，再使劲踢上一层土，把牛粪盖起来。到晌午散活儿卸了车，万大爷背起粪筐就往地里走，把踢到路边的牛粪拾起来，送到自留地里。

突然有一天，片长组织召开流动现场会，看到队上的庄稼长得又细又黄。一路之隔的一块自留地里，庄稼长得又粗又绿。片长把队长劈头盖脸熊了一顿：为嘛集体的庄稼这么弱，为嘛那块自留地的庄稼那么好！庄稼不上粪，等于瞎胡混，你就是个瞎胡混的队长！

挨了批的队长，憋了一肚子气。还不到散活的时辰，就招呼社员们都凑到一块，厉声招呼万大爷：站到前边去，低下脑袋！你这个老家伙，为嘛你自留地的庄稼比队上的长得好？

“我拾粪拾的多”。

大伙都拾粪，为什么就你拾的多？

“我，我起得早”。

“别人还有比你起得早的呢。”

“我走的道多”。

“拾粪的哪个不是到处转悠，谁走的道也不少，看来不揍你个老家伙你就不老实啊。”队长说着就抡起了铁锨。

万大爷两腿一软，抱着头瘫坐在地上：“这拾粪有拾粪的门道。逢‘二七’大集，四外八乡的人都顺着朱家道沟、南郭家道沟来赶集，走道多了憋不住，找地方就拉，不光这两个早晨粪多，到过晌，散集后人们回家，粪也多。公社窑厂干活的、拉砖的天天那么多人，拉的也不少。咱街上每回来演电影，还有来说书的，那场院四周墙根底下的粪我都拾不迭。还有，公社食品站墙外那个臭水坑，大黑下那些跑猪、馋狗都跑到那儿找吃的，我就经常去那儿拾猪粪、狗粪。”

自从万大爷老实坦白交代以后，他拾的粪就少了。

两年后，生产队的地都分到了各家各户。万大爷分的几亩地不够他种的，逢到大集，他就到牲口市上去转悠，相中了就买回家，先后竟买来了四头牛、三匹马。他起早贪黑背着粪筐去拔草，他先是把草堆在地上，看看够装满粪筐了，先把筐头子装满踩实，再双腿跪在地上，俩手把草搂到腿下打成把，一把一把地往粪筐系上摞，够高了，再把身子趴在草上，抓住筐头前面那根绳子，使劲拴到筐系上，然后蹲下，使劲把一只胳膊插进粪筐系里，身体前倾，将粪筐缓缓背起来。老远看上去，就像一个大草球在路上挪动。

他每年都卖几头育肥的牛和马，收入总比别人家多个万儿八千的。

作者简介：康永森，多年从事文化、宣传工作，历任公社（乡镇)党委书记、副县长等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