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难忘的麦收时节
□米兆军
在鲁西北平原,有一句关于天气的谚语,叫作“早看东南,晚看西北”。麦收时节,这是句挂在农民嘴边的一句话,干着活,也总会时不时地抬头看看天。
上世纪刚实行家庭联产承包责任制的那几年,收麦子几乎全靠人力。为抓住难得的晴好天气,人们抢收抢种,干起活来不分时辰,经常累得挪不动脚步。
收割后的小麦从地里运到打麦场,摊开晾晒时要不停地翻动,以便加快麦穗和麦秆水分的蒸发。为防不期而至的大雨,每天傍晚还得把晾晒的小麦堆起来,盖上草苫子,第二天天气晴好,再把麦垛摊开。
经过几天的摊晒,麦穗干得差不多了,套上牛或驴子拉着碌碡反复碾轧,麦粒就被轧了下来。

那时爸妈是家里的主要劳动力。而他们起早贪黑割完麦子,还要赶着为刚种下的玉米浇水,忙得焦头烂额,晾晒麦子的活就落在了爷爷奶奶和我们兄弟几个的身上。农忙季节见不得闲人。早晨摊麦垛,晚上堆麦垛,劳动量很大。那个时候我正上学,放了麦假帮大人干活自然不用叮嘱,而弟弟们还小,动员工作就得做到位。
奶奶鼓动我们说:“干一点是一点,奶奶知道你们都是好孩子。”毕竟是童子军,弟弟们时常干着干着就耍起了赖。这时,奶奶一会儿夸夸这个,一会儿夸夸那个。我们兄弟在打打闹闹中不时发起劳动竞赛,劳累便被抛在了脑后。如今回想起来,那场景犹在眼前。
干活苦点累点倒也没啥,怕就怕暴风骤雨来得快,让人措手不及。
“六月的天,孩子的脸。”刚才还艳阳高照,眨眼间风起云涌,直叫人心惊肉跳。一旦黑云来自西北方向,满场晾晒的小麦就得以最快的速度堆起来,淋了雨可就麻烦了。
那天下半晌,我和弟弟们正在烈日下翻场,猛然抬起头,西北方向,在被林木和村庄遮住视线的地平线上,升腾起一团黑压压的乌云。那团乌云像个怪物,披散着头发,伸着懒腰,眼睛似乎还未完全睁开呢。
“变天了!秃尾巴老李来了,赶紧堆麦子呀!”秃尾巴老李是一条黑龙,爷爷常给我们讲起有关它的传说。爷爷说,秃尾巴老李的家就在我们禹城大程乡九圣庙村,他姓的是娘姓。据说他娘到河边洗衣服,不知怎么就怀上了他。秃尾巴老李出生后,有天午睡,不小心现出了龙身,吓坏了他舅舅。舅舅拿刀砍向这个怪物,却因为害怕,手一哆嗦,刀砍偏了,只剁下了一节龙尾。老李忍着剧痛,飞身腾空而去。龙翔天空必是腾云驾雾,自然会有风雨相随。后来秃尾巴老李在东北的黑龙江落了脚,但每年这个时候都会回乡探亲。
惊慌的情绪随着我的嘶喊声传播出去。奶奶回家去烧水了,爷爷正在树荫下休息。只见他打了一个激灵,没有丝毫犹豫,顺手抄起了木杈。奶奶迈着小脚也从家里火急火燎地赶来了。我们哥几个几乎带着哭腔,一刻也不敢停歇,奋力地把麦子推向场院的高处,再一层层码上去。
抬眼再看西北,那团乌云开始躁动起来。云团慢慢地从天幕的西北角向着高高的天际蠕动,如墨汁在清水里扩散,一步步侵蚀着蔚蓝的天空。在天幕的空旷处,几片白絮般的云朵还在悠闲地飘荡,全然不知乌云正气势汹汹地逼来。
一家老少个个已是大汗淋漓,力气几乎用尽。我的喉咙里像燃着一团火苗,热辣辣的,呼气和吸气的间距越来越长。弟弟们走路也开始摇摇晃晃了。爷爷和奶奶一个劲儿地给我们打气。他们更不敢怠慢,把麦子一杈杈飞速地挑上麦垛。
一家人堆麦堆得正紧,只觉一股凉气扑面而来,从裸露的胳膊和小腿处的毛孔钻入体内,全身的酷热瞬间被一扫而光,我和弟弟们都不由自主地抽搐了一下。还没来得及松口气,一股旋风又骤然刮起来了。风似乎就起于脚下的地皮上,卷起了尘土,几乎让人睁不开眼。远处的那团乌云就像挣脱了枷锁,急速翻滚起来,不一会儿就涌到了头顶。那几朵白云如温顺的羔羊,来不及挣扎一下,就被黑云一口吞没。“黑云是风头,白云是雨兆”,一点也不假。大风刮过,黑云深处开始泛白,升起了团团的烟雾,从那里隐隐地传来沙沙的响声。爷爷说,那是雨叫声,大雨这就到了。
眺望着远处浓密的云雾,我似乎看见,一条缺了尾巴的黑龙正在里面穿云钻雾,上下翻飞,恣意伸展着筋骨。毕竟回到了老家,它不知有多兴奋呢!正惊悚间,一回头,看到在地里干活的爸妈不知何时来到了场里,两个人抬着草苫子正要往麦垛上盖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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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辑 | 李玉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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