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康永森:麦收送饭




麦收送饭

康永森

前几天回乡下老家,路上一边开车,一边看那路两旁的麦田一片金黄,麦香扑鼻。轰鸣的收割机游走在金色的海洋中,拖着一团欢乐的尘雾。地头上寻不见成群的劳力,只有一两个人守在拖拉机旁,等候拉运收获的麦粒。看到面前的丰收景象,眼前总会闪现出几十年前的麦收时节,全村妇女、小孩急急忙忙往麦子地头送饭的情景,还有那夹杂乡野特有的饭食味道。

那是在生产队年代,麦黄时节,乍热起来的风,吹过庄户人的身躯,扬起庄户人的欢声笑语。早晨四点多,队长便招呼社员们下地拔麦子。家里人也比平时起得早,她们要尽早做好饭,送到干活的地头上去。我送的饭有小米稀饭、棒子饼子和两个咸鸡蛋,咸菜是大葱拌芫荽。咸鸡蛋是从春天开始攒着腌起来的。母亲算计着,到麦秋,鸡蛋就腌出油了。过麦秋是劳力最累的时候,就该送最好的饭食。葱花拌芫荽有股特别的清香味儿,掺和着一地麦子散发的香甜,刺激着鼻子,引诱着胃肠,勾起人们的食欲。

家里人把饭送到拔麦子的地头,是生产队的一项例行管理制度。早上的时间珍贵,天儿凉快,人们干活有精神头儿。到了晌午,太阳当头,人晒得发蔫,麦秆勒得双手“滋滋”响,也不出活儿,人们都明白收麦子必须争分夺秒,耽误一个时辰,就可能碰到下雨甚至下雹子。劳力们全都回家吃饭,一来一回的,至少要耽误俩钟头,实在耽误不起。再说,公社领导也会检查是否开始送饭,如果哪个生产队到这个时候还不送饭,大队党支部书记、生产队长都要挨批。

芒种的头天晚上,队长给社员们开会宣布:从明儿早晨开始送饭了!社员们心里也明白,是到了该忙的时候了。回到家,男人们都会一本正经地提醒女人:“队长说了,明天早上开始送饭,你早一点起来做饭,别像小六子家一样。”小六子媳妇习惯磨磨蹭蹭,干什么活也比旁人迂磨,等别人把饭吃完,她才把饭送到地头。全队的劳力这个瞅,那个瞧,随后嘻嘻哈哈丢一堆闲话淡话。小六子则怒气冲冲躲到远处,一个人狼吞虎咽起来。每到这个时辰,全队几十口子劳力聚在地头上,有躺着的,有坐着的,还有站着搓麦粒吃的。先开始吃饭的人,自然让大伙儿眼红,送的啥饭、啥咸菜、有没有咸鸡蛋、女人会不会给男人盛饭,大伙都认真看几眼。其实,大家送的饭都差不多,除了棒子面饼子、山药,还有送全麦粉馍馍的。大家都明白,那是人家平时省吃俭用,麦收前在磨上磨两遍,连皮带面做点儿馍馍,送给拔麦子的男人,不光犒劳了受大累的老爷们,也让全队的劳力看清楚,人家两口子挺好,日子混得也挺好。

每次送饭最早的,几乎都是队长家。队长家腼腼腆腆,干起活来却很利落。老远看见媳妇送饭来了,队长吆喝大伙儿:“加把劲儿,拔到地头就等饭了!”听见队长吆喝,大伙自然都朝家的方向望一眼,手里的活也就麻利了。有的被落下了一截子,铆足劲儿朝地头干。

差不多都拔到地头了,队长凑到媳妇跟前,媳妇已经把米饭盛到碗里,把筷子搁到碗上面。队长不忘冲大伙招呼一声:“谁饿了,先来我这儿垫补垫补。”大家没有一个回声的,知道这就是个客气话儿。

我们队的地,跟槐里大队的地紧挨着。他们送的饭基本都是大白馍馍,送的菜有蒜薹炒鸡蛋。槐里大队是德州地区农业生产先进单位,社员们不光每天吃大馍馍,而且还向国家贡献十几万斤爱国粮。其他村的社员们,一肚子的羡慕嫉妒恨:咱到啥时候也像人家一样,大白馍馍可着劲吃!

那时候,收麦子还是用手拔。假如前几天下场小雨,算是社员们的运气,麦子拔起来就轻松多了。赶上天气一直干旱,地皮咧着纹,搂一绺麦子攥在手里,一使劲拔两只手中发出“吱儿吱儿”的响声,常常把麦秸拽断,麦根纹丝不动,勒得社员门手上都有血口子,有的缠上个布条接着拔。麦个子拉到场里,要用铡刀铡,铡下来的麦根分给社员们,大家都图能多分点麦根当柴火烧。后来兴使唤镰割麦子,社员们感觉太轻松了,比起原来的拔麦子,根本就不叫个活儿。麦子割完后,好多社员又到地里刨麦根。看着大片的麦根舍到地里,心疼啊。

这话说着念着,社会已经过去了半个多世纪,方方面面早已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转眼间,我的车驶近老宅胡同口,后面跟着一辆北京现代。下来的是邻居石子。石子是小六子的三小子,憨厚、实在,按辈分他叫我伯伯(叔)。我下车打招呼:“爷们儿,开车干啥去了?”

“这不是收麦子了嘛,八亩地的麦子,没用俩钟头就全收完了,棒子也随着耩完了,家来吃饭”。石子浑身没有一点过麦秋的疲劳劲儿。“来,上我家去,咱爷儿俩喝一杯,我捎来了德州扒鸡”。平时我回到老家,时不时叫上街坊邻居喝个闲酒。

石子哈哈一笑:“伯伯,你可别说我烧包啊,女婿在城里上班,每次来看我,都给我带德州扒鸡,我说他,我都吃腻了。伯伯,你还是跟我去吃吧,我刚从饭店里来,顺便要了两个菜,饭要的是新疆拌面。”“咱街上的饭店能做新疆拌面?”我有些惊讶。“那当然,人家老板这些年买卖越干越火爆。干啥说啥,前些日子他到新疆玩了一圈,又学来了新疆拌面。你们城里人不都兴撸串吗?吃的是那股麻辣劲儿;这新疆拌面,正儿八经的手擀面,煮好后温水过一下,把羊肉、蒜薹、西红柿、洋葱、青椒一炒,放点孜然粉,喜欢吃辣的就加点辣椒。一碗面条,七八样拌菜,倒在一块一拌和,嘿,那味道挺棒。”

石子正说着,饭店送菜的车来了。服务员从电动车上提出盛菜的提盒,还有一捆啤酒:“石子哥,先把你要的菜送过来了,你先喝着,我等你电话,随后把你要的新疆拌面送过来。”石子乐呵呵地应着:“好了兄弟,明天中午我可能要吃老北京炸酱面啊!”

回到老家,看看街坊们的生活发生的巨大变化,吃穿不愁,过麦秋再不用头顶烈日,半月二十天的忙活,心生无限的感慨。再提起过麦秋送饭的事,街坊们纷纷当作笑谈。“现在是啥年代了,想吃啥就做啥,嫌麻烦不想做了就打电话给饭店要,跟着提盒走,要啥酒有啥酒,跟着提盒转,要啥饭有啥饭。”

这才感受到什么叫日新月异。街,还是那条街,地,还是那些地,记忆中的送饭,已经完全变了味儿。



作者简介:康永森,多年从事文化、宣传工作,历任公社(乡镇)党委书记、副县长等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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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辑|李玉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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