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乡的老房子
□李培勇
在悠悠岁月长河中,那座留存着童年记忆的老房子,宛如一位缄默的长者,静静地矗立在故乡的土地上。它不单是遮风避雨的栖息之所,更是家的标识,是岁月的见证者。
那是一座历经40余载风雨的土坯房,墙皮脱落斑驳,红色的瓦片褪成了灰褐色,缝隙间青苔肆意蔓延。每当我凝视这座老房子,思绪便飘回至1978年的那个春天,当时父母决定在原有几间破旧房子的地基上新建房屋。要知道,在那个年代的农村,连解决温饱都成问题,盖房子堪称天大的事。
盖房的材料需历经多年积攒,每年喂养的猪、羊,老母鸡产下的蛋,全都变卖换成了盖房的材料。砖瓦购置得差不多时,还差白石灰。为了节省开支,父亲决定自己前往济南拉石灰。那70多公里的路途,中途还横亘着又高又陡的黄河大坝,人少了根本无法将石灰拉回来。父亲联系了村里和邻村几家有盖房打算的,一同前往。15岁的大哥跟着父亲去了,我因年纪尚小未能同行。大哥归来时累得瘫倒在炕上,母亲心疼得直落泪,特地擀面条给大哥吃。
石灰备齐后,接下来便是脱坯。父亲挑选了一处靠近水塘的地方,将土翻起、泼水、撒麦秸,精心准备着脱坯所需的泥。父亲又平整出一块晾晒场地,为防止土坯与地面粘连,撒上了一些干沙土。接着从水塘中捞出一个用水浸透的长方形木制模具,我和大哥把泥铲进制坯模具里,父亲用泥板压实,然后轻轻提起模具,一块又一块有棱有角的土坯便制成了。泥中的麦秸长短各异,铲泥时相互牵扯,铲起来极为艰难。我们当时年纪小,不到半天,我和大哥便累得上气不接下气。父亲嫌我们速度慢,不时停下帮忙铲泥。中午时分,晒场上已整齐排列满了土坯,尽管我和哥哥累得精疲力竭,但心中仍充满成就感。经过几次脱坯,我们终于完成了任务。
土坯准备妥当,终于能够盖房子了。挖好地基,撒上石灰,准备打夯。父亲从大队部借来汽灯,夜晚的院子亮如白昼。村子里的男劳力们三三两两赶来,那个年代无论谁家盖房子,不用招呼,人们都会过来帮忙。打夯先要选出一个领夯的人,这个领夯人必须会唱打夯的号子。只听那领夯人扯着嗓子唱起来:“同志们加把劲哟,嗨哟,嗨哟!把夯举高高哟,嗨哟,嗨哟!夯夯要打实哟,嗨哟,嗨哟!”那号子极具号召力,还诙谐有趣,能激发打夯人的爆发力,也能让他们忘却疲劳。接着又唱:“左边兄弟们哟,都要用点力哟,右边哥哥们哟,千万别泄气哟!一起用力砸哟,日子会更好哟!”那悠扬的夯歌声粗犷奔放、韵味无穷,再加上抬夯人的齐声应和,声音能传到数里之外,自然吸引了不少乡里乡亲专程前来观看聆听。看着围观的人越来越多,喊夯的人愈发带劲,抬夯的青壮劳力也更卖力气。
女人们则在一旁忙碌,有的端茶递水,有的拿着毛巾为男人们擦拭汗水,嘴里还不停地说着鼓励的话语,那关切的目光犹如温暖的春风。还有那些围观的孩子们,一边聆听着夯歌,一边在新地基周围嬉戏打闹,尽情玩耍。现场热闹非凡,每个人的脸上都洋溢着热情与喜悦,仿佛这并非辛苦的劳作,而是一场欢乐的盛宴。
打完夯,便开始垒墙。师傅们技艺娴熟,一块块砖头在他们手中如同施了魔法,有序地排列着。他们的双手沾满泥浆,却丝毫不影响动作的精准,每一块砖头都被稳稳放置在恰当的位置。墙一点点增高,窗台以下用砖砌,上面用土坯,砖与土坯之间要铺上防潮用的碱草。碱草大多是把芦苇剪成和墙的宽度相同,铺在砖上能阻止地下的潮气传到土坯上,没有芦苇的也会用谷子的秸秆充当碱草。
终于迎来了上房梁的日子。那粗壮的房梁被人们用绳子缓缓吊起,大家齐心协力,喊着口号,一点点调整房梁的位置,直至它稳稳落在墙体上,仿佛为这座房子注入了灵魂。上梁这天,仪式十分隆重,德贤爷点上三炷香冲着房梁口中念道:“这个房子盖得强,北墙盖得遮北斗,南墙盖得遮太阳,上梁正遇黄道日,紫薇仙星降吉祥……”他在这边还念着,那边的鞭炮就“噼里啪啦”地响了起来。然后请参与盖房子的人喝酒庆祝。用砖支起两块门板大家依次入座,等菜上齐,把酒倒在一个茶碗里,每人轮流喝一口。虽说不太卫生,但人与人之间增添了亲情,拉近了距离。那时盖房子都是义务帮忙,没有工钱,谁家盖房子了大家都会来帮工。父亲热情地招呼大家喝好、吃好。房子盖完后再用黄泥里外涂抹,等黄泥干燥后再泥上一层白灰,一座美观的房子就此建成。我们一家人在这幢房子里度过了难忘的几十年岁月。后来我们长大成人,进城安了家。老年的父母不习惯住城市里的楼房,一直坚持住在老房子里,因为土坯墙体厚倒也冬暖夏凉,院子里收拾得整整齐齐,打扫得干干净净,又种了些花草,感觉非常温馨、舒服、接地气。我几次提出要翻盖这座老房子,父亲都没同意。父亲说,我们都80岁的人了,还能活几年?再说这房子再有个20年也坏不了啊。
这座房子,凝聚了无数的汗水与亲情,也承载着很多美好的记忆和乡愁。即便如今它已陈旧,于我心中,却永远珍贵如初。
作者简介:李培勇,临邑人。1988年参加工作,街道广播站职工,文学爱好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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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辑|李玉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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