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李培勇:又见杨花漫天舞





又见杨花漫天舞

李培勇

四月的一个午后,气温宜人。我静静地坐在老家院子里,伴着下午茶散发的淡淡香气,翻阅一本旧书。不经意间,一团团雪絮从粉白的樱瓣间悠悠飘落。起初,我以为那是被风揉碎的云朵,直至它们轻轻落在泛黄的纸页上,我才恍然惊觉——原来是杨花。杨花即柳絮,又称杨白花。明代诗人李若讷有《杨花诗》:“杨白花,如雪不如霞。霞飞向天上,雪落向天涯。举目见雪雪已尽,四时早暮霞轻斜。杨白花,点莺不点鸦。鸦集七夕桥,莺弄三春华。莺声易共花容散,不如随鸦秋色赊,秋时杨柳惟枝在,从来折枝不折花。”

相传,杨花的由来与隋炀帝杨广开凿运河有关:永济渠通航后,他号召民众沿河植柳,每植一棵奖励细绢一匹。于是,百姓争相种植,遂使岸柳成荫。隋炀帝杨广看后龙颜大悦,大笔一挥,赐柳树为国姓“杨”,柳树便成了杨柳,柳絮也被称为“杨花”。“不宜雨里宜风里,不见开时见落时”“韶华休笑本无根,好风凭借力,送我上青云”,这些诗句正是对杨花的真实写照。北方的春天,总是在桃李芳菲尚未散尽之时,被柳絮牵引出另一番清梦。正如苏轼所云,“似花还似非花,也无人惜从教坠”。这杨花,于不经意间,便悄然装点了春的景致。柳絮将尽时,白杨树花序相继开放。它比柳絮稍晚些,二者呈前赴后继之态。白杨的花序也如柳絮一样轻盈、洁白,混在一起,谁也分不清哪是柳絮,哪是杨树的花序,因此就通称杨白花了。在历史的长河中,诸多文学作品对其加以描绘,使得杨白花承载了丰富的文化内涵,成为文人墨客笔下独特的意象。

杨白花的飘飞富有韵律。它们从新抽的叶芽中挣脱而出,先在枝头汇聚成淡绿的云霭。待南风稍暖,便仿若化作千万只透明的蝶,翩翩起舞。阳光穿透层层叠叠的絮羽,在砖墙上洒下细碎的光斑,恰似有人将月光揉碎,倾洒人间。孩童们追逐着絮团欢跑,那清脆的笑声惊起晾衣绳上的麻雀,杨絮便趁机钻进孩子们的发梢,沾在绯红的脸颊,宛如春天为孩子们别上满头璀璨星子。

杨白花的精妙之处,在于它似雪却不寒,比雪多了几分融融暖意;像絮却不绵,比絮添了几许灵动之态。它们落在刚绽新叶的丁香枝上,为紫雾般的花影增添一层朦胧薄纱;飘进青瓦白墙的院落,给黛色瓦当镶上银边。就连街角卖杏花的老者,竹筐边沿也落着几星杨絮,恰似为娇艳杏花配上素净衬页,让人不禁想起古人“花开不并百花丛”的诗句。只是这杨花,偏偏要在万紫千红中添上一笔素白。

然而,这漫天诗意,终究要落入人间烟火。晾在绳上的白衬衫沾上杨絮,仿若落了层细雪,抖落时纷纷扬扬,比初落时更添几分恼人。骑车之人,冷不丁被絮团扑了满脸,慌忙闭眼瞬间,惊觉这看似温柔的“雪”,竟也藏着调皮棱角。最痛苦的,当属对花粉过敏之人。杨花携着细碎花粉在空气中肆意游荡,让他们的春日,变成漫长的鼻塞与喷嚏。他们只得戴着口罩穿梭于絮雾之中,仿佛误入云端的凡人,却无半点腾云驾雾的惬意。

清洁工的扫帚,堪称杨白花的宿敌。晨光未明之时,街道已积起厚厚的絮层,扫帚扫起,它们便成团打转。刚聚成一堆,风又吹散半边。曾见过环卫工蹲在地上,用镊子夹粘在柏油路上的絮团,阳光将他的影子拉得老长,落在泛着油光的路面,宛如一幅被揉皱的画。更危险的是杨絮的易燃性,新闻中常现某小区因烟头引燃杨絮,火借风势瞬间腾起的报道。幸好扑救及时,才未酿成大祸。于是,每至杨絮季,社区喇叭便循环播放“严禁烟火”的警示,那声音混在漫天飞絮里,恰似春天打了个紧张的喷嚏。

还有晾在窗台的棉被,收回来时总带着几星杨絮,轻轻拍打,便有细小绒毛飞起,钻进鼻腔,痒痒的。母亲常说:“杨花虽美,却是个麻烦精。”她说话时,正对着阳光挑拣絮团,鬓角的白发与杨絮相互映衬,忽然让我想起年轻时,她为我缝杨柳絮枕头,说“杨柳絮安神”。不想多年后,这曾安神的絮,竟成了让人头疼的存在。原来世间万物,美与忧总是相伴相生,就像杨白花,落在诗人笔下,是“春风不解禁杨花,蒙蒙乱扑行人面”的浪漫;落在凡人生活里,却是“年年岁岁花相似,岁岁年年絮扰人”的无奈。而晏几道也曾感慨“三月东风吹柳花,五楼城下看春华”,在这美好与烦恼交织间,杨花见证着人间的烟火日常。

治理杨柳絮的故事,始于街角老杨树的移栽。那年夏天,工人在树根部缠上草绳,吊车钢索勒进粗糙树皮,惊飞了栖息的麻雀。“这是雄株,只开花不结絮。”社区主任解释道,可老人们依旧满心不舍,说这树比他们年纪还大。后来,街道两旁种上玉兰和银杏,少了杨絮的春天,总觉得缺了点什么——如同看惯浓墨重彩的画作,突然换成素淡山水,虽雅致,却少了份烟火气。

如今的治理手段,更讲究“温柔一刀”。园林工人在杨树枝条初萌之际,注射抑制剂,让杨絮还未成形便失了活力;洒水车在正午时分穿梭街道,细雾般的水珠裹住飘飞絮团,使其乖乖落地;还有科研人员研发出的“无絮杨”品种,据说能让杨花只绽花蕊不结絮。只是那开在枝头的淡绿小花,没了絮羽衬托,竟显得有些单薄。

去年在公园,我见过人工收集杨柳絮的场景。身着防护服的工人,举着巨大吸尘器,在树林里缓缓移动,吸进去的是漫天飞絮,吐出来的是紧实絮团。旁边有孩子好奇发问:“叔叔,你们把杨花抓起来做什么呀?”工人微笑着回答:“做肥料,让大树明年长得更壮。”忽然觉得这场景意味深长——曾经让人头疼的杨絮,竟能化作春泥护花,恰似生活中的烦恼,换个角度看,或许藏着意想不到的转机。就如古人所言“落红不是无情物,化作春泥更护花”,杨花亦有着别样的奉献。

社区公告栏又贴出治理杨柳絮的通知,旁边是孩子们用蜡笔涂画的杨花——歪歪扭扭的絮团里,藏着他们对春天的想象。清洁工的扫帚声在巷尾响起,惊起几只麻雀,杨絮便又开启新的旅程。我忽然明白,杨白花的美与忧,本就是春天的两面:一面是诗人笔下的浪漫,一面是凡人生活的琐碎;一面是自然的馈赠,一面是需要平衡的课题。

暮色渐浓,最后几缕杨柳絮落在路灯下,宛如被揉碎的月光。一位母亲带着孩子走过,孩子伸手去抓飘絮,母亲轻声叮嘱:“小心别吸进去。”语气里既有担忧,又饱含对春日的温柔。远处广场舞音乐响起,混着杨絮的沙沙声,竟成独特的春之交响。原来,人间之事,恰似这杨白花,在麻烦与美好间纠缠,在治理与接纳间平衡。而我们所能做的,或许就是在飘絮的清晨,既备好口罩,也留存一份对春日的心动。

风起了,杨柳絮又开始漫天飞舞。这次,我没有躲开,而是张开手掌,看一朵絮团轻轻落下。它是如此轻盈,如此透明,像春天写下的一个逗号,让漫长季节有了呼吸的间隙。或许,这便是杨白花的意义:它让我们在享受自然之美的同时,学会与麻烦共处,在治理的智慧中,懂得敬畏与包容。就像这纷纷扬扬的絮语,诉说着春天的故事,也诉说着人间的烟火,在飘飞与落定之间,藏着时光的答案。


作者简介:李培勇,临邑人。1988年参加工作,街道广播站职工,文学爱好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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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辑|李玉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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