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天,想起妈妈的味道
闫振远
老家祖屋东厢房南侧的屋檐下,有一棵爸爸栽种的香椿树。那是上世纪八十年代初期,他退休那年回老家栽种的,长了近四十年。去年夏天,因一场大的暴风雨,这棵老香椿树被刮倒了。而后,树根上又长出了几颗一米多高的新枝条。
前几天清明节回家给爸爸扫墓,看到香椿枝条上发了新芽。妈妈对我说:“把芽摘下来,中午炒个香椿鸡蛋。”妈妈说到这里,让我回想起了小时候的味道。
老家院子里,栽种着很多树,有榆树、杏树、桃树、枣树,还有柿子树、石榴树、苹果树、葡萄树和槐树。每到春天,院子里开满五颜六色的花,姹紫嫣红,满院芬芳。花的香味沁人心脾,令人心旷神怡。兄弟姐妹们在小院里玩耍、追逐嬉戏,喜笑颜开,热闹非凡!
记得院子里杏树是最先开花的,依次是榆钱、洋槐花、苹果花、石榴花等。这里面,榆钱、洋槐花和香椿芽,都是能吃的。在生活艰苦的年代,物资贫乏,妈妈就用这些材料做很多种美食,不断填充我们弱小身躯且严重缺乏营养的小胃。
对于我来说,香椿是我的最爱。每当香椿树枝头新冒出淡紫色小芽孢的季节,我的心里就特别高兴。因为妈妈心灵手巧,仅用香椿芽就能做好几道美食给我们吃。
兄弟姐妹中,由于我小,一直长在妈妈身边。我记得都是妈妈安排我,在春寒料峭的微风里去采摘那些刚长出来的香椿嫩芽。叶子背面泛着银灰色绒毛,叶面开始是绛紫色,再长一点,就变成根部有点紫,中间有点黄,尖部有点绿色,叶子还没有完全伸展开,也就是三四寸长,且带一点梗的时候,才可以采摘。妈妈说,这个时间段吃,味道是最好的,不仅有芽,还有梗,吃着有嚼头。若再小,味道还不够好,等再大些,叶子就老了,梗就咬不动,不好吃了。
由于香椿树很大,长了很多芽,采摘多了,就经常送给邻居,剩下的妈妈就做成香椿酱。她让我把新采摘的芽晾晒在竹编簸箩里,经晌午的日头一晒,满院都是香椿的香味,有点像松脂与薄荷的异香。晒蔫后,妈妈开始做香椿酱。首先找一个腌菜的黄色粗瓷坛子,刷净晾干,坛子下面铺一层盐,把香椿芽平铺上面,再撒一把盐,一层香椿芽盖一层盐,层层叠叠压实,最后封坛,用晾好的熟棉油浇在上面,把坛子封口用塑料布封严实。过几个月,等到了杏黄时节,全家人就可以享用了。尤其是在盛夏天热时,吃碗凉面,来一筷子香椿酱就着吃,唇齿留香,它仍然锁着春天的味道。
妈妈喜欢做香椿豆腐,做法既简单又好吃。买来两大块卤水豆腐放在大的青花瓷盘子里,用刀划成方正的小块,香椿芽焯水后,沥干水分切成碎末,然后把绿莹莹的末撒在豆腐上,再放少许盐,淋上山东的小磨香油就大功告成了。翡翠绿的香椿芽配着白玉豆腐,就像把整个春天都盛在了青花瓷盘子里,看着就流口水,别提有多解馋了。
我最爱吃的还是香椿芽炒鸡蛋。锅中少许油,油温八分热,把老母鸡刚下的两个鸡蛋打入碗中,捏入少许盐,搅拌几下成蛋液,顺手倒入锅中。当鸡蛋液和热油接触时,只听“滋啦”一声,白雾升腾带着蛋香味,穿过厨房的窗户,弥漫在院中,进入鼻腔,令我十分陶醉。至今想起,心里仍很享受。
奶奶家有一棵很大的榆树,三四层楼那么高。清明前后,树上长满了榆钱,这是春天送来的第一块“糖果”。每到放学时,孩子们就像麻雀看见粮仓一样,飞也似的跑向榆树,每个人都会伸出稚嫩的小手,从树上垂下的枝条上捋一把榆钱吃。塞满榆钱的嘴里,咬一下甜滋滋的汁水布满口腔,好像都尝到了阳光的味道,温暖中夹着香甜。下面的榆钱被孩子们捋光了,奶奶就让我上树捋。我从小就喜欢爬树,再高的树不借助任何工具,我都能爬上去,奶奶要做榆钱窝头吃,顺理成章地就找到我,我也就成了奶奶捋榆钱的“依仗”。小时候的榆钱窝头也是我的最爱。
春天渐渐退去,夏天悄然来临,这时候洋槐花开了,树上一排排的槐花像玛瑙色的小铃铛,阳光一照晶莹剔透,甚是好看。采槐花要特别注意时机,时机把握不住,眨眼就老了。有时候,突然一场大的风雨吹过,满树槐花散落一地,还没等到采摘,树就空了。槐花像榆钱一样可以生吃,但榆钱没有毒性,槐花有轻微的毒性,只能少吃。槐花的吃法,还是做熟了吃。焯过水的槐花,用清水浸泡两天,中间换几次水,能把毒性除掉,拌上粗粮面,可以上锅做蒸菜吃,配上蒜汁和辣椒油,是难得的美味。
我更喜欢妈妈做的槐花粗粮菜包。焯水去除毒性的槐花,用刀剁碎,加入萝卜干、韭菜、葱花、盐、花椒面和油等辅料做成馅儿,玉米面做皮,用馅儿包成杂粮包,非常好吃!
今年清明回老家,家里的院子仍然是老样子,但家里的树,却没有小时候那么多了。院子里显得很空旷,缺少了一些生机,也少了小时候的人气。因为兄弟姐妹不在一地,各住东西,除了春节等大的节日,很难聚在一起了。
前年的时候,妈妈还一个人在院子里住,能经常地打理院子和树木,院里尚有一些生机。如今妈妈93岁了,她不能再一个人住。考虑到这些,去年春天过后,妈妈就去城里姐姐家了,由姐姐照顾。
这次清明,我陪妈妈一起回老家。回来一看,院子里长了许多杂草,也有些许的凄凉。院子没有人打理,就破败得快了些。院子里的树,像石榴树、柿子树、洋槐树、枣树、榆树和苹果树,都和香椿树一样,慢慢地也不存在了。
如今回来看到院落,已物是人非,触景生情,还是有些伤感。时间过得飞快,算算日子,爸爸去世已有八年了,妈妈一个人在这个院子里独居了七年,她的精神状态很好,就是脊背比以前弯得更严重了。
我把刚刚摘完的香椿芽放在地上的篮子里,妈妈弯腰提起篮子往屋里走。我抬头看到她那高高隆起的脊背,心中不免感叹,这是为全家操劳一生的脊背,是被生活压弯的脊背,是为儿女默默奉献的脊背。看到她越来越佝偻的背影,忽然感到压在我的心头很沉重,不自觉地眼眶湿润了。
恍然明白,香椿芽的味道,就是故乡的味道,也是妈妈的味道。香椿芽、榆钱和槐花就是我牵挂故乡的引子,也是故乡连接我心灵深处的信物。在那些不断变换的味道里,在层层叠叠的香气里,珍藏着一颗六十多年的老树年轮,同时也珍藏着离家的孩子每个春天都要重新生长的乡愁。
今年春节,妈妈在北京家里过的年。初三全家出游逛街,妈妈非常高兴。我们先游览了五环外的电影博物馆,又逛了前门大栅栏。从上午9点多离开家,到晚上十点看完花灯回家,足足一整天。到家一看手机计步器,我陪妈妈走了一万一千八百多步。妈妈虽然年龄已高,且严重驼背,但她耳聪目明,走路很轻快。这么多的步数,按我的步幅粗略一算,也有近6公里的路。我问她出去一整天,感觉如何,累不累?她说:“腰也不酸,腿也不疼,没有觉着累。”
正月初五陪老妈逛了八大处庙会,山上山下又走了九千多步,看了许多景点,参观了佛牙舍利塔,还与扮演财神的演员合了影。正月初九,我们又逛了北海和景山公园。我带妈妈登上了京城最高点景山公园——万春亭。一路上很多人看到老妈打招呼,问多大岁数了。我说九十三岁了,大家都夸赞说,老太太真棒!妈妈听了心头大喜,劲头十足,走路更快了!
家有一老就是一宝。到了妈妈这个年纪,还能立手立脚,生活完全自理,家务活都能干,能走这么远的路游玩,真是了不起!这是她多年积德行善修来的福报,也是自己勤劳节俭得来的缘分,更是给儿女们带来的福分。
为此我想,在工作之余,有空时就常回家看看,多陪陪老妈。你是我的牵挂,我要让你幸福愉快地生活,安享晚年!祝妈妈健康长寿!
(2025年4月11日于成都至沈阳飞机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