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张世增:娘亲




娘  亲

张世增

在汉字里,“娘”字由“女”与“良”组合而成,“女”彰显母亲的身份,“良”体现善良美好的品质。“娘亲”这一古老称呼,承载着深厚的中华民族特色文化内涵,亦是家庭中温暖亲切的象征……

母亲生于1925年,那时姥爷经营着一家小油坊,生活上能吃饱穿暖,但却难以挣脱封建制度对女性的束缚与歧视,所以母亲一天学堂都没进过,只在新中国成立后办的扫盲班里认得几个常用字。不仅如此,她也未能摆脱缠足对肉体的摧残。后来我问母亲:“看您的脚不像是缠过的呀?”母亲抬起头,面带一丝笑意说道:“那时你姥爷忙于生计无暇顾及这些,你姥娘给我裹脚后,我自己偷偷放松裹脚布,你姥娘心疼我,就装作没看见。”母亲的这双大脚,为母亲后来几十年吃苦耐劳奠定了良好基础。在生产队劳动,母亲挣得工分常常高于平均数。说起母亲,最令我刻骨铭心的还是40多年前的一幕,每当想起,总是让我清泪长流。

20世纪70年代末的一年,那时我16虚岁,正在夏津一中读书。一个冬天的星期天我放学回家,40里的路程,我骑着自行车,归心似箭,50分钟便到了家。一进门,就看见母亲躺在炕上,用被子蒙着头。我小声问父亲:“母亲怎么了?”父亲说:“你娘冻着了,发高烧。”我本能地走到炕前,摸了摸母亲的额头,滚烫滚烫的,她还时不时喘着粗气。我问父亲是否请了大夫,这时母亲轻轻抬头看了我一眼,面带微笑却难掩病痛,说道:“不要紧孩子,刚吃了‘安乃近’药片,出了汗就好了。”接着,她又看着我说:“你身上穿的棉袄怎么这么脏呀,像打铁的一样。”母亲眼中闪过心疼的目光,便不再言语。

傍晚,母亲高热稍稍退下,便拖着病躯,佝偻着身子,用鸡蛋给我烩了馍馍,还煮了30多个鸡蛋。那时,白馍是我的“特权”,这些鸡蛋更是母亲两周的时间积攒下的,在当时,30个鸡蛋可是家庭“银行”的一部分。看着这些,我心里泛起阵阵酸暖交织的感觉。

饭后,我和父亲说了会儿话,便上炕睡着了。拂晓时分,我醒来,正想问母亲身体好好些了么,却发现炕上没了母亲的身影。只见母亲偎在灶前正用烧火棍在灶膛里拨动着什么。我披上父亲那件露着棉套的旧棉袄下了地,看到灶膛里的柴火已烧成暗红色,没了火苗,木制锅盖在热气中若隐若现,灶口处伸展着袖子的棉袄,宛如在袅袅烟云中舒展翅膀飞舞的雀儿。母亲粗糙的手指沾着棉絮,指甲缝里嵌着墨绿的布丝。不知她几时起床,已将我的棉袄拆开洗净烘干,还把褪色的蓝布里子翻过来缝成新面,又添了一层不太厚的棉花。我蜷缩在灶膛边的矮凳上,看着煤油灯把她的影子投在土墙上,忽大忽小地摇晃,就像胡同口那棵在秋风里簌簌发抖的老槐树。

那一刻,泪水模糊了我的双眼,透过泪水,我模模糊糊看见锅盖边缘滑落一滴水珠,在余火未尽的灶台上化作白烟。母亲踮起脚取下烘了大半夜的棉袄,带着阳光般的暖意,开玩笑似的披在我头上。当旧面贴在脖颈时,我闻到蒸腾的米香里混着淡淡的皂角味,那是母亲连夜搓洗蒸干留下的味道。

门外北风呼啸,啃噬着窗棂,檐角的冰凌折射出幽蓝的光。母亲鬓边的银丝被热气洇湿,额头冒出豆大的汗珠。母亲出汗了,烧或许退了,我心里想着。这时,我忽然看见母亲手背上皴裂的纹路里还粘着几星棉花白。

当檐角冰凌开始滴落第一缕晨光,灶膛余烬在母亲掌纹里成为最后的火种,那件吸饱草木清香的棉袄,自此成为长在我皮肤上的第二层血肉。在每个北风乍起的清晨,都会从针脚处涌出母亲的手涂染上的皂角芬芳。

此晨的一幕,在我心里已发酵了40余年,是我余生最绵长的痛与暖。母亲的恩情笔墨难尽,千言万语,最终都汇成两个字——娘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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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辑|李玉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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