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马玉凤:一荤一素 一世情深



一荤一素  一世情深

□马玉凤(武城)

岁月悠悠,总有许多往事会沉淀在心底,又会在许多年以后,因触动,被唤起。近日,我听了毛不易的一首歌《一荤一素》,“一张小方桌,有一荤一素……”朴实的歌词,舒缓的旋律,却像一双有力的大手,打开了我记忆的闸门,往事像潮水般席卷而来——我年少时家里那张宽大的饭桌和桌上的一荤一素,就那么清晰地浮现在我的眼前……

我出生在上世纪60年代中期,那时候农村人的生活条件正逐步好转,不再为吃不饱饭而犯愁。到我12岁的时候,我们家已经成了一个9口人的大家庭。常言道:人多没好饭,鸡多没好食。这句话在我们家却是被改写了。若问原因,是因为我有一个勤劳能干,做饭好吃的奶奶。那时候,我父母都有自己的工作要忙,奶奶就包揽了几乎所有的家务活。她爱家、爱孩子,不遗余力地操持着一家人的一日三餐,粗粮细作、荤素搭配,每天变着花样的准备着饭菜。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烦琐的劳动苍老了她的容颜,才50多岁就早生华发,奶奶却甘之如饴、毫无怨言。

先说说奶奶做的荤菜吧。其实,受生活条件所限,她做的并不是大鱼大肉,只是普通的萝卜菜丸子。之所以称为荤菜,是因为奶奶在萝卜菜里加了猪油和少量的肥肉馅。那时候,生产队种的最多又最高产的蔬菜就是白萝卜,我们家人口多,每年要分上千斤萝卜。放到地窨子里贮藏的萝卜,成了我们全家要吃大半年的主要蔬菜。再好的东西整天吃也难免吃腻,更何况是吃起来有一股子冲味的白萝卜呢。所以,奶奶为了让萝卜变得更好吃一些,可真是煞费苦心。奶奶把萝卜洗干净,再切成片,把萝卜片放进大锅里焯水后捞出,攥干水分,放在菜板上剁碎。调馅是最关键的一道工序。奶奶把干花椒用文火炒焦,在案板上用擀面杖压成细面,一股特别的香气就弥漫了整间屋子。猪油是在乡镇企业上班的父亲找熟人在肉联厂买的猪板油,买回来后,奶奶放在大锅里熬炼好,贮藏在瓷罐里备用。炼完猪油后的残渣,我们称之为“油滋啦”,也是我们童年记忆里最难忘的美食之一,金黄、酥脆、焦香,那种美味,至今还在我的回忆里飘荡……言归正传,奶奶在萝卜馅里加入猪油、花椒面、葱姜碎、少量猪肉馅,最后再放一些干面粉,拌匀。然后,奶奶把提前和好的一块面擀成一张大饼,摊在铺了屉布的篦子上,再把调好的萝卜馅团成一个个像小孩拳头般大小的丸子放在大饼上排好,盖上锅盖,就点火开蒸了。二十分钟后,一锅香喷喷、热腾腾的菜丸子就出锅了,软糯里夹着脆爽,素味里藏着肉香,既能当菜又能当饭,再配上一碟砸好的蒜蘸着,吃得真是惬意啊。看着一家人吃得津津有味,奶奶的微笑里带着掩饰不住的自豪和满足。后来我才知道,那是一种被需要被认可的成就感,是付出了爱和辛苦而收获的情感上的满足……我们年少时不懂,后来才懂得。“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

再说说奶奶做的素菜。素菜的种类是比较多的,无非是农村常见的茄子、辣椒、大白菜,等等。一口烧柴火的铁锅,一个用心做菜的奶奶,每样菜都因有奶奶的精心烹制而散发出独有的风味。如果咸菜也算菜的话,更是五花八门、种类繁多。除了用正宗的蔬菜,如萝卜、黄瓜、芥菜疙瘩等腌咸菜,奶奶还会用别人瞧不上的东西,如红薯尾巴(细小的地瓜)、茄子秧的皮、经霜的蓖麻花、萝卜缨子等腌成咸菜,同样可口。腌好的地瓜咸菜,放在锅中蒸熟,又咸又面,可下饭了。奶奶那双粗糙却灵巧的双手,简直有化腐朽为神奇的功能,能把普通的食材做出绝佳的美味。每年夏天,奶奶都用吃不了的馒头,经过发酵、暴晒、碾压、泡发等工序,制作成紫红色的面酱。我们家的院子里常常晒着一盆盆的大酱,上面都盖着白色的蚊帐布以防苍蝇和虫子。整齐摆放的酱盆,散发着咸香的味道,成了小院一道有滋味的独特风景。我们放学回家后,总爱掀开纱布闻一闻,闻到那种浓郁的酱香,就说明这些酱快晒好了。炒菜时放点酱,菜就有了诱人的香气和色彩;几棵大葱,蘸着油炸的大酱佐餐,连窝窝头都能吃好几个;它更是炸酱面的灵魂所在,一碗香气四溢的炸酱面,能让我们吃出满汉全席的奢侈感。晴天晒,雨天收,整个夏天,奶奶端着沉重的酱盆,用细碎的脚步,丈量着生活的艰辛。冬天来临时,时令蔬菜已经寥寥无几了,奶奶就用提前发酵好的酱豆子做豆豉咸菜,萝卜豆豉,冬瓜豆豉,白菜帮子豆豉,每一样都分别装在一个口小肚子大的坛子里,加入盐、五香粉、姜丝,坛口扣上一个碗,用泥巴封起来,待上一个月,等酱豆把食材腐蚀变软,就可以开坛食用了。每天的早晚,一碗金黄的玉米面粥,配上一碟放了熟油或辣椒油的咸菜,也算得上是不错的农家饭了。中午,是必须有炒菜的。实在没有青菜可炒的时候,也难不倒奶奶。临近中午时,奶奶用面粉放少许盐,再打入几个自家喂的母鸡下的蛋,撒上葱花,加水调成面糊,在大锅里放油摊成水饼。别人称之为水饼,我们全家人直接称之为“面糊”。奶奶还细心地把“面糊”煎成两种,一种是加了辣椒的,三个大人吃,一种是不加辣椒的,我们姐弟六个吃。因为加了葱花和鸡蛋,“面糊”非常好吃,直吃得我们齿颊留香、欲罢不能。这种用面做成的菜,是奶奶藏在烟火气里的心思,这份爱的味道,比任何山珍海味都让人怀念、让人回味。对了,奶奶还自创过一道菜:豆腐切丁,打入几颗鸡蛋,搅匀,放到油锅里煎,定型后,迅速盛出。奶奶给这道菜起了一个响亮的名字叫“金包银”。我只吃过一次奶奶做的金包银,香,嫩,软,好吃。这是奶奶做的“病号菜”,谁生病了,才有资格享受。弟弟是我们家唯一的男孩,小时候又爱生病,所以,吃“金包银”的次数要比我们多……多年以后,我给自己做了一次“金包银”,该放的食材一样也不少,却怎么也尝不出当年的味道了。曾给我做这道菜的奶奶此时已经驾鹤西去,她在无意间把这道菜的灵魂也带走了。我端着一盘亲手做的金包银,却味同嚼蜡、难以下咽,两行咸涩的液体,缓缓地流到了嘴边……

“一个身影从容的忙忙碌碌,一双手让这时光有了温度……”毛不易的歌声还在耳边回响,每一句歌词好像都是为我的奶奶量身定制的。那个曾温暖过我前半生的奶奶如今已走了15年,15年的风早吹淡了许多痕迹,可奶奶给予我们爱,从未让我忘记。奶奶给我们做过的一餐一饭、一荤一素,永远的镌刻在了我的心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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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辑 | 李玉友

审核 | 冯光华  终审 | 尹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