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豆熟了
□ 李慧善
“红豆生南国,春来发几枝。愿君多采撷,此物最相思。”自唐至今,人们总将南国红豆的相思情意刻入心骨,而我的家乡鲁西北平原上,此时却正逢一种农作物——红豆熟透的季节。它虽不及南国红豆的稀有,却更具北国作物的慷慨。
雨后的秋日,苍穹显得格外高远,蓝得澄澈;偶有白云舒卷,也像是被风吹散的棉絮,悠悠地浮着。大地则换了颜色,由夏日的葱茏转为一片斑驳的黄与褐,其间又点缀着星星点点的暗红——那便是红小豆成熟时的景象。
在我的家乡,红豆属于小杂粮,种植的田畴并不甚广,往往只是挤在高粱与玉米地之间,窄窄的一绺,倒像是给这黄褐的巨毯镶上了一道红边。豆株早已褪尽青绿,枯黄的叶子蜷缩着,显出一副憔悴模样;然而在那枯瘦的枝茎上,却密密地缀满了豆荚。这些豆荚也是焦枯的,边缘泛着黄褐色,可仔细看去,荚壳的缝隙间,隐约透出暗红色的光芒,仿佛内里藏着无数粒小小的红宝石。
秋风掠过平原,便带来一阵簌簌的响声。这是豆荚相互摩擦、碰撞发出的声音,干燥而清脆,像是大地在低声絮语。有些豆荚已经裂开了缝,露出里面饱满晶莹的豆粒,红得深沉,却又泛着些许光泽,恰如农人脸上被日光灼出的赭色。
秋阳明亮却不再灼热,辛劳的人们在田野里忙碌采摘。他们腰间系着袋子,俯下身,一手抓住红豆藤蔓,一手捏住豆株根部,轻轻一拧,就将带着豆荚的植株收入手中。晾晒几天后,用木棒轻轻敲击,豆荚便发出清脆的爆裂声,红豆纷纷从豆荚中跳脱出来,如小红点般洒落在地上,似大地上无声爆开的喜悦。打豆场上,豆秆被高高扬起,再用木棍拍打,红豆便簌簌落下,声音响得像是下起了一场红色的雨。新打下的豆粒里,混着破碎的豆荚和干枯的茎叶,人们用筛子筛过,又用簸箕扬去杂质,剩下的便是一粒粒圆润饱满、红得透亮的红豆。阳光下,红豆堆在簸箩里,如一颗颗凝固了的小小红日;那凝聚了春播夏耘辛劳的赤红,竟也映得农人脸上的皱纹都染上了亮色。
红豆,又叫赤小豆、红小豆,营养丰富,富含皂角甙、膳食纤维及叶酸等多种营养成分,还兼具药用功能,有利水消肿、解毒排脓之效。《神农本草经》中言其“消热毒痈肿,散恶血不尽、烦满,治水肿及肌胀满”;《本草纲目》中也对其功效作出详细描述:“消热毒,散恶血,除烦满,通气,健脾胃,令人美食……”
《本草纲目》中记录了这样一个故事:宋仁宗赵祯一日起床时,觉两腮隐隐作痛,发现有些肿胀,遂唤来御医。御医诊断此症为痄腮(即腮腺炎),认为以普济消毒饮内服、如意金黄散外敷,可治愈。不料三日之后,赵祯病情恶化,出现恶寒发热、倦怠呕吐、两腮肿痛坚硬等症状。御医们束手无策,赵祯急下诏张榜求天下名医。京城有位姓傅的郎中,揭下皇榜后自告奋勇入宫,取出赤豆若干,研成细末,以水调成糊状,美其名曰“万应鲜凝膏”,给皇帝连敷三日,便治好了痄腮。
红豆在五谷中属“菽”类,是起源于中国的古老作物。古农书《齐民要术》中,已详细记载了红豆的栽培方法与利用技术。红豆为一年生直立或缠绕草本植物,适合在春季种植,夏季开花。
红豆开花时,自下而上次第开放,藤蔓上挂起一串串嫩黄的花朵,宛如一只只翩翩起舞的黄蝴蝶。轻风吹拂下,花朵挨挨挤挤,仿佛闺中密友在窃窃私语,分享着有趣的见闻。
红豆饱满成熟时,结出的果实如豇豆般,被细细长长的豆荚包裹,外皮呈青黄色。这时候摘下的红豆鲜嫩美味,食之回味无穷。将新鲜红豆洗净放入蒸笼,蒸煮二十分钟,浓郁的香气便弥散开来。出锅后的红豆热气腾腾,撕开豆荚,一颗颗粉红色的豆子饱满玲珑,入口清甜软糯,越吃越有滋味。
当然,也可以把红豆的外壳剥掉,与大米一同放入锅中熬煮。蒸煮时,锅里散发出独特的米香;煮熟后,白里透红的红豆饭,早已把人的胃口吊得高高的。
小时候,每当红豆植株干枯发黄,母亲就会将其连根拔起,拉到晒场上。晾晒几天后,用木棒轻轻敲击,红豆便弹跳出来。成熟的红豆呈深红色,表面泛着光泽,形状为短圆柱形,两端钝圆,中间嵌着一条纤细的白线,好像一张笑得咧开的小嘴,模样俏皮可爱——或许它也在享受丰收的喜悦吧!
红豆这一食材既美味又好看,深得人们青睐。因其口感粉糯,人们常用它熬粥做汤、制作糕点面食。红豆亲和力强,可与多种食材搭配,薏仁、百合、绿豆、陈皮、山楂、燕麦等,都是它的好搭档。将这些食材选择性地组合焖煮,成品色香味俱佳。红豆经过加工,还能制成豆沙馅,用于制作包子或汤圆;端午节时,在糯米粽子中加入红豆,便是香甜的红豆粽子。
红豆历经岁月沉淀,凝聚了种子的芬芳与农耕的传承,至今依然温暖着人们的生活与情感。它穿越千年,入口留香,承载着一代又一代人的记忆。
夕阳西下,红豆堆得满筐满篓,沉甸甸、红彤彤的。农人小心地挑着担子,沿着田埂蜿蜒归去。夕阳渐渐沉落,暮色像流水般漫开,村庄的炊烟袅袅升起,弥漫在晚风中。
红豆熟了,熟得如此沉甸甸,如此红艳艳。大诗人王维笔下,南国枝头那清瘦的几粒红豆,原是盛不下生活全部的重量;而眼前这满筐满篓的赤诚,却将沉甸甸的收获之实,慷慨倾入人间的烟火灶膛。原来相思可托红豆,但红豆的深意,更在它自泥土里捧出的、饱满殷红的寻常日子——原来最深的牵挂,不是天边月的清冷,而是烟火深处一碗红豆粥的热气腾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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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辑|李玉友
审核|冯光华 终审|尹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