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家庭的四十年变迁

□郭飞（陵城）

四十多年前，产房外两排连椅上座无虚席，个个膀大腰圆、摩拳擦掌、喜气洋洋，热烈地讨论着哪家饭店特色菜最好。只有父亲在走廊里来回踱步，默默盘算着兜里小金库的数额。

随着小护士的一声高呼：“某某床喜得千金”，瞬间个个鸦雀无声。此时父亲高兴得手舞足蹈，一个劲地说：“俺闺女就是好啊，俺闺女就是贴心，娘胎里就知道为家里省钱。”很识趣地，人们纷纷表示祝贺后，黯然离场，一个个摇头晃脑，也不知是对失去了宴请机会的落寞，还是对父亲又得一千金深表遗憾。总而言之，我的到来的确为家里省了好大一笔请客的钱。

此时产房里，母亲看到身边这八斤多胖墩墩、头上无毛、全身紫青的二丫头，正在默默流泪，心里疑虑着：算卦的不是说二胎是个儿子吗？咋变成闺女了呢？说嘴的话早就宣扬出去了，要是生儿子就设宴款待所有来祝贺的朋友，小金库都提前准备好了，产房外面还排着长队呢，结果……

父亲却很开心，他说闺女、儿子都是投奔他来的，他都喜欢。他还破例花五毛钱雇了个小板车，喜滋滋地推着我和母亲回家了。听说母亲后来再也没去算过卦，她说那玩意都是骗钱的，可不准了。

家里祖父、祖母、外祖父、外祖母、七大姑八大姨，几十个脑袋围满了炕沿稀罕我。六个、八个、十个一兜的鸡蛋摆满了家里唯一的小桌子，狭小的出租房里挤满了最亲的人。那时的日子虽清贫，但我有一个完整的大家庭。

三十多年前，我家拥有了属于自己的庭院，一套大户型的三合院，这里的一砖一瓦都是父母参与盖起来的。母亲还在庭院的窗前种了一棵梧桐树，她说这寓意着生活的希望和美好。来年母亲就生了一个大胖小子，我们一家五口其乐融融地在这座宽敞明亮、阳光充足的大房子里住了二十多年。

我们家的房子坐北朝南，纵览整个胡同，坐在角门口，胡同里的所有来客尽收眼底。

夏天来的时候，祖母、外祖母会来我家小住一段日子。那时，每日午后，母亲会在角门口的影壁墙下放一张大桌子，端来一大盆西瓜和各种瓜果，再配上她的祝瓜词：“午后一瓜，清凉一夏，开心、开心、开心的我！”吃完便开心的上班去了，那时的母亲那么地青春、靓丽。祖母、外祖母有拉不完的家常，她们坐在角门口从东村说到西村，一直说到黄昏落日。这时，如遇到卖冰棍的、卖汽水的小贩，祖母、外祖母会争着掀开她们那裹了一层又一层的小手绢，拿出钱来给我们买零食。我和姐姐定会利用吃剩的美食残渣引诱年幼的弟弟穿上花裙子、涂上红胭脂，在胡同口秀一圈，弟弟那如蝴蝶翻飞的身影引来邻居们的开怀大笑。

夏天的夜晚，父母喜欢将饭桌放在院落里，对着满天绚丽的星空吃饭，别有一番风味。父亲将又长又粗的橡胶管接到水龙头上，把院子的每一个角落冲刷得干干净净，霎时间一股清爽地夹杂着泥土香味的凉意从四面八方袭来，让人倍感舒畅。饭后，全家人在院落里纳凉，父亲坐在藤椅上抽烟，母亲在水池边洗刷，我们姐弟三人就缠着祖母、外祖母给我们讲鬼狐的故事。她们的脑子里似乎装满了各种神奇古怪的民间传说，尤其是祖母的口才特别好，肢体语言丰富，讲到最精彩的地方，祖母还会把她的假牙取下来配合剧情，吓得我们深深地躲到外祖母怀里，外祖母笑盈盈地摇着手中的蒲扇，轻拍着我们，带我们进入甜蜜的梦乡。

二十多年前，我们长大了，升学、就业成了头等大事，父亲很严厉地督促我们的学习。那时《还珠格格》正在热映，父亲规定我们只周六晚上可以看两小时电视。我们盼星星盼月亮，终于迎来了周六的晚上，父亲打开锁电视机的橱门，抱出电视，接通电源，“啪，小燕子开演了”。我们端坐在小椅子上，父亲靠在藤椅上，爆笑的剧情引来父亲的开怀大笑。剧情总是在最关键时刻结束，要知详情请看下集预告。父亲疑惑地笑问：“下集什么时候演？”我们齐声回答：“明天晚上八点。”“好！”有了父亲这个“好”字，我们像得到了特赦一样，飞快地写完作业，再一次盼星星盼月亮地盼来了周末的晚上。吃过晚饭，父亲开始摆弄他那老旧的自行车，又是抹油，又是擦拭。好不容易盼着他忙完了，父亲坐在藤椅里抽烟，一根又一根地抽，却只字不提看电视的事。眼看着八点一分一秒地临近，我们的心如热锅上的蚂蚁。姐姐说父亲是不是忘了？我给姐姐出“点子”，让弟弟去给父亲透点剧情。我们连哄带骗引诱着弟弟出马了，我和姐姐一边假装写作业，一边竖起耳朵听。只听弟弟说：“爸爸，香妃变蝴蝶开始了。”父亲在藤椅上一边抽着烟，一边温柔地对弟弟说：“去、去写作业去，什么香妃变蝴蝶，一会爸爸用香胰子给你洗澡。”那时的我真想快快地长大，快快地成家立业，拥有属于自己的大电视，想几点看就几点看，谁都管不着。

几十年一晃就过去了，我们姐弟三人各自拥有了属于自己的小家庭，硕大的院落留下了孤单的父母。再后来父母搬进了由钢筋和混凝土构筑而成的楼房里，卖掉了曾经留有我们温馨气息的大院子。

时光匆匆，儿时那美好的回忆，总被我们提及，可惜岁月不饶人，祖母、外祖母，还有曾经那么健壮的父亲在岁月的长河中一个个离去了。时光带着我们一刻不停地奔走向前，等到亲人离去，儿女长大，我才真正地懂得：生活不是在期盼中十全十美，它在前进的路途中让我们获得了很多，也失去了很多。珍惜眼前，陪伴好母亲，过好当下的每一天，时光匆匆不留遗憾，才算真正的幸福吧。

作者简介：郭飞，女，山东省散文协会会员，德州市作家协会会员、有作品发表在《德州日报》《德州晚报》《鲁北文学》等报刊媒体平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