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冬天里的大白菜
□张剑迟
天气预报说：这几天降温严重，需做好防寒准备。一番忙碌后，看着厨房里刚刚安置好的那几棵大白菜，心里顿时有了“御寒”底气。我想：守着大白菜过冬也许是像我这样的鲁西北人刻在骨子里的生活基因吧。
冬日的鲁西北平原空旷辽远，凛冽的寒风似千万铁骑呼啸而过。一方水土养一方人，生活在这片土地上的人性格粗犷、刚烈、豪放。过日子呢？则是勤劳、节俭、好客。这里的人世世代代跟着节气过日子，当年几乎家家都有菜园子。而菜园子里无论种什么菜，必定留有大白菜的皇位。否则，你还是过日子吗？俗话说“头伏萝卜，二伏菜，三伏里头种白菜”。只要到了种白菜的节气，人们便不约而同地在自家的房前屋后或靠近河湾沟渠的地方种上白菜。
农家的日子在忙碌中过得飞快，转眼间就到了“小雪砍白菜”的时候。白菜进了家门，一棵棵蹲坐在北屋墙根下。它们白天慵懒地晒着太阳，晚上盖一领破苇席安然入梦。
农谚说“小雪封地，大雪封河”。白菜们可以在家里温馨躺平，而这家的男人却不行。他要尽快在自家院子里或者院子周边寻块向阳之地，然后挥锨挖一土坑，用来贮藏白菜。在我们当地方言中把这新挖的土坑叫“白菜壕”，把土坑里贮藏白菜这事叫“壕白菜”。你可以从中发现一个有意思的现象：在“白菜壕”和“壕白菜”这两个短语中，前后两个“壕”字的词性是不同的。前者是名词，而后者是作为动词来使用的。《现代汉语词典》中对“壕”字的解释有两种：一是护城河，二是壕壕沟。两种解释都是名词。
我曾想我们当地为什么会将“壕”这个字紧密地嵌入进我们的日常生活呢？想来可能是先人们在明朝永乐年间从山西洪洞大槐树下迁来立村的时候，这里遍布壕沟的缘故吧。毕竟在那段历史时期，这里曾经历过元末战乱，又是明初“靖难之役”的主战场，直到现在还流传着“燕王扫北”的恐怖传说呢。就拿我的老家“水寨寺村”来说，它在《宋会要辑稿》和清康熙年间的《禹城县志》中都有明确记载：金代禹城有三镇：新安仁、黎济寨、水寨寺。水寨寺村苇河环抱，土地肥沃，然而到我祖先来此立村之时，此地早已是空无人烟、荒草萋萋了。祖先来此定居，冬季把白菜直接埋在“壕”里过冬就行了。久而久之，可能就有“白菜壕”和“壕白菜”这样的说法了。
白菜壕的形状大多为长方形，通常是南北长东西窄。白菜壕的大小则根据自家白菜的多少而定，一般长三四米，宽约两米，深一米左右。白菜壕里挖出的土堆放在壕坑的北、东、西三侧。挖好后的白菜壕底部平滑，四周竖直齐整。白菜壕挖好后，接下来的时间就是晾晒，俗称“晒壕子”，目的是干燥杀菌。待三五天过后，白菜壕的底部已经干裂。这时白菜们在屋檐下已经温馨了许久，外层的老帮现出褶皱，似孩童冬日里的皴脸。好了，白菜们入“壕”修炼的时候到了。
在冬阳温情的一个午后，男人将几锨干土均匀地撒入白菜壕里，接着潇洒地跳进壕坑，挥动铁锨将其中干硬的土坷垃拍碎摊平，使得壕底有一指左右的细碎干土。
序幕已经拉开，“壕白菜”的大戏开演了。只见一家人男女老幼齐上阵，搬的搬，抱的抱，将白菜聚拢到壕沿四周。男人见白菜已搬运大半，于是再次跳进白菜壕，将白菜从北往南依次排放在壕坑里。此刻，粗放的人家往往将白菜的根部朝上，便于取用干净；精细人家则将白菜头部朝上，利于贮存保鲜。白菜放好后，男人将壕坑周边的干土均匀地撒在白菜上。此时，白菜倒立在壕坑里，半裸露着，像极了古城门上的“馍馍钉”。往后几天，男人会根据天气，陆续将东西两侧的土填进白菜壕里，直到白菜上面的土有一铁锨深。北侧剩余的土堆俨然成了一道隆起的山岭，阻挡着朔方的风寒，呵护着壕里的白菜。
白菜在幽暗温暖的白菜壕里闭关潜心修炼，脸庞的青春浮躁之气渐渐消融，肌肤变得光滑美白，性情更加淑均平和。天气越来越冷，主人屋里留存的白菜已经殆尽，壕里的白菜该出关了。午后，主人小心地在壕坑南边挖开土，抱出三两棵白菜，放在北屋墙根处晾晒，然后褪去几个老帮，此刻，白菜白白胖胖的似出浴后的贵妃，凝脂乍现。
农村有话“诸肉没有猪肉香，百菜没有白菜长”。而猪肉和白菜的完美结合便是鲁西北庄户人家五彩缤纷的最美幸福。
农家做饭不讲究，吃饱就好。可以来个猪肉白菜粉条，也可以来个猪肉白菜豆腐，在十冬腊月天里，一人一碗，吃得热热乎乎，养胃养心养快乐。
最是童年不能忘，梦中犹记白菜香。热油锅中，三五片大肥肉吱吱啦啦地笑着，焦煳的肉香刺激着鼻孔，香，真香！白菜入油锅，来回翻炒，在油脂的浸润下，白菜显得光滑油亮，煞是诱人。漫长寒冷的冬日里，白菜就这样主宰着我的幸福，暖着心热着胃，交换着日月。
在细水长流的农家日子里，壕里的白菜陆陆续续吃到了新年。打春了，大地也春心萌动，壕里剩余的白菜再也坐不住了金銮殿，需要走出壕坑，在春寒料峭中呼吸新鲜的空气。从此，白菜壕也完成了它的历史使命，重新被填平踩实，而后在蒙蒙春雨中播下种子，长出秧苗。
如今，日子好了。当我们看着各种各样的菜蔬，不知道买什么好吃什么好的时候。我常常自嘲——在“白菜为王”的时候哪有这些烦恼。想来这或许是记忆和时光给曾经的白菜蒙上的一层玫瑰色滤镜吧。
明天，天就真冷了。家里备下了白菜，再买上二斤牛肉馅去，中午汆牛肉丸子，多放肉馅，好吃。
作者简介：张剑迟，禹城人，教师，爱好文史，有多篇作品发表于省市级报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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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辑｜李玉友
审核｜冯光华 终审｜尹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