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王德兴:他乡遇故知


他乡遇故知

□王德兴

对于较长时间在外漂泊的人,如有他乡遇故知的经历,则无疑是一种莫大的幸运。在先人归纳的人生四大喜中,他乡遇故知与久旱逢甘露、洞房花烛夜、金榜题名时并列,构成难得的催人兴奋的快乐。

但,今天我要谈的“故知”,则是一种身披绿衣的传统植物——桑树。

我之所对她情有独钟,缘于我的故乡山东夏津境内,史上曾有一条长39公里、宽300米至900米的黄河故道。因这里地处黄河的下游地段,所以历史上饱受水患,素有“三年两决口,百年一改道”之说。据统计,仅公元前602年至1938年,黄河历经6次大徙,26次大的改道,1590多次决口泛滥。其中,在夏津行水的时间高达613年之久。为有效应对水患带来的沙尘之害,这里的人们前赴后继,在持续探索中积累种植经验,在奋力抗争中改变生存环境,终于创造出人与自然完美结合的农耕文明奇观。于是,在连绵起伏的沙丘之上,茁壮起一片面积达22.6万亩的古桑树群,史书上就有“此间树木繁盛,援木攀行二十余里”的生动记载。

“请接受我最崇高的敬意!” 2018年4月19日,联合国粮食及农业组织副总干事赛梅朵在意大利罗马郑重宣布:“中国夏津黄河故道古桑树群为全球重要农业文化遗产”。在颁奖大会上她由衷地向代表中国前来参加盛典的夏津代表伸出大拇指,“感谢中国政府为获得这一荣誉所做的努力”。

自此,黄河故道古桑树群声名鹊起,每年初夏时节,这里还举办声势浩大的椹果生态旅游文化节,迄今为止,已成功举办了17届。每逢此时,国内外许多游客会慕名前往,共襄盛事。我作为一名土生土长的夏津游子,自然会对这里的桑树以及由此衍生的各项活动欢欣鼓舞,高度关注。

早在沈阳工作期间,每逢节假日外出游览,遇见桑树就会感到格外亲切。在我记忆中,沈阳有桑树的地方不少,浑河北岸从东到西都可以看到她们的影子。其中树龄较长、较大的要属北陵公园的桑树林,据说为清朝时所栽种。

后来调至北京工作,平素我最爱去的几个地方:均选在有桑树的几个地方。先说颐和园,修建伊始就专门辟有耕织图景区,而那时所谓的“织”,重点是桑麻,自然桑树不可或缺,但囿于空间范围,也仅是零零散散的二三十棵而已,难成规模,而故乡黄河故道的古桑树群,仅百年以上树龄的就高达2万多株,迄今已有1500多年的历史;在南如意门的入口处,虽也有一棵树龄长且高大的古桑树,但由于位置不理想,靠近道路一侧的树干,除屡次受到人工锯剪的同时,椹果成熟时还在路上空拉起一块巨大的尼龙布,其目的是挡住椹果直接落在地上。这样的境遇,不仅使桑树的观赏性与使用价值大打折扣,而且与故乡古桑群则由专业团队实施重点保护、每年还举办盛大的庆典活动等形成鲜明对比。由此,使人联想到龚自珍所写的《病梅馆记》,顿生“斫其正,养其旁条,删其密,夭其稚枝,锄其直,遏其生气”的感慨。

再说玉东园。这里是京西水稻的主产地之一,坐落在玉泉山脚下,山上有香积寺和玉峰塔,山下的地面,乃水稻与绿植交相咉衬的风景区,是个田园气息浓郁的好去处。我之所以频繁光顾这里,并非只图那里幽静、宽敞和富有生机,还因那里依水而繁茂的丛林之中,长有六七棵桑椹树。昨天上午专程赶去时,见到正有几位游人在摘椹果,他们手拎塑料袋,边摘边吃边装,还有人拿锻炼用的拐棍在敲打枝叶。“桑葚喷药了,不能吃啊”“切勿踩踏草坪”,尽管保安一再告诫,但游人依然我行我素,并没有中止采摘的兴致。

近来我总在想,这些桑树之所以令我牵肠挂肚,莫非她们是我故乡黄河故道森林公园的远房亲戚,她们置身于此,或是迫于生计迁徙而来,或是肩负某种特殊使命,受指派而来,如为实现和亲而远嫁异乡的王昭君……

我这样想,虽然有些牵强附会,但是否也蕴含着某些合理性呢?

黄河是我们的母亲河,是中华文明的摇篮,从这个意义上说,生活在这里的各民族,包括动植物,理应是她的子孙后代;况且,由于南水北调等大型水利工程的实施,长江、黄河、永定河的水已相互交融,谁能说长城内外的桑树所汲取的滋养,没有黄河的成分呢?

或许正因如此,已故著名诗人洪烛曾把黄河故道喻作“黄河的废都”,深情写道:“我有点相信黄河之水真是从天上来/这不,它又流回天上了//我看见干枯的河床/黄河起床了/没来得及整理揉皱的床单/它醒得真早啊,在我的梦/还没做到一半的时候//你说这是黄河的故道/我说这是黄河的废都/黄河迁都了/留下这个世界上/最辉煌的废墟//废黄河,并没有真的废掉/它的颓废,也那么让人震撼/没有谁敢于怀疑/这里曾经走过一位王者/和夸父一样,遗弃的权杖化作果树林/黄河淤积的泥沙,长出的果实/就是比别处甜//夸父逐日,口渴难耐/喝干了黄河、渭水/最终渴死在/奔向大海饮水的途中/在黄河故道,我低头边走边找/别人问我:丢了什么东西?/我说:我在找夸父的脚印//我蹲下来,用手指在流沙上写了一行字:‘黄河到此一游……’/我在替黄河留言/这行字就该竖着写。省略号/可以一直流到入海口。”

无独有偶。著名散文家梁衡在2018年考察完这片古桑时群后,曾在《人民日报》以一整版的篇幅,刊发题为《夏津,有片古桑林》长篇散文,其中不无欣喜地评论说,“这是一片典型的人文森林,保存了地球上的农桑文化”“夏津古桑树群的成功认定,标志着该地区在农业文化遗产保护、生态价值挖掘以及文化传承方面取得了显著成就”“它不仅是一处具有重要全球意义的农业文化遗产,也是当地生态、文化和经济价值的重要体现。”

此外,外交部原部长李肇星,著名作家舒婷、周晓枫、刘庆邦等都曾慕名来到这里参观,或留下寄语,或专门撰文,以表达对黄河故道这片非凡生态景观多重价值的认同。

如此说来,我所认定的这位故知,是否有些高大上啊,她们不仅赐予我们甜蜜,而且还为我们的思想提供了立体多维的精神特质:虽承天命而不择地域,奉献甘甜而不居功自傲,虽历史悠久而不舍进取,尽管远徙而从不改初心。

我为有这样的故知而备感自豪,也为有这样的故知而不停地反躬自省,砥砺前行,力求以浩荡的葱翠与繁荗,顶天立地,利惠苍生!


作者简介:王德兴,山东夏津人,现居北京,空军大校,专职研究工作,著有《嫩黄色的旗语》《以各种方式走向你》《强军梦》等文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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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辑|李玉友

审核|冯光华  终审|尹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