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我 的 故 乡
□ 陈宝华
岁月匆匆,似白驹过隙,每天陷在工作和生活里,精力都用在了眼前的事情上,已经没有闲暇回忆过往。白天想不起,晚上也就梦不到,故乡渐渐远去,村里的人和事逐渐变得模糊,仿佛小时候站在老家的房顶远望,眼前一片氤氲的雾气弥漫而来,忙碌的村人、参差的房子、横亘村北的小汶河都被淹没了,只剩白茫茫的一片和孤零零的自己。

作为游子,怎能不忆故乡?怎能没有故乡情结?恐怕是还没到那个年龄和心境,暂时封印了年少时的记忆而已,一旦机缘来了,触碰到内心深处那些敏感的神经,就可能激活关于故乡的记忆,无论是快乐还是痛苦,都将喷涌而出,仿佛村后小汶河汛期暴涨的河水,漫溢到堤顶,恐将一泻汪洋。
而这个机缘就是族人来电话通知我要续修陈氏族谱,一字关情,勾起了我的回忆:1985年那次修谱,恰逢我父亲病重在济宁住院,因在家无人照顾,我长期寄居在姥姥家,并未亲历修谱时的盛况,只是耳闻了一些细节而已,至今都觉得是一件憾事。而1926年续修的老族谱,是我曾祖父尚贤公手书后雕版印刷的,我曾多次打听老族谱的所在,想一睹尚贤公的手书真迹,然而至今未能得偿夙愿。这次族人和耆老发起续修家谱,赓续陈氏血脉,或可弥补我多年的遗憾。于是查看家族群内续修族谱的动态消息成了我每日的习惯,虽然群里年长者容颜已改,年少者谁家儿郎也不清楚,但都是陈氏血脉,有着共同的祖先,不免倍感亲切、内心激动,有时思绪就随着这心情飘到了曾经魂牵梦绕的儿时故乡。
我想念村后流淌的小汶河。儿时小汶河的南河堤高约四五米、宽约五六米、绵延二三里,堤上种了好多的柳树,长得郁郁葱葱,林荫蔽日。河堤内坡已被河水冲刷得极为陡峭,只有渡口处开了斜向西北的坡道,可在枯水期穿过河床到达河北岸。河床底下是洁白的细沙,常有村民取沙挖出不少沙坑。河北岸河滩平缓,又向阳,所以杂草丛生,厚厚的草甸子任你翻滚、嬉闹,松软的感觉就像在床上一样惬意。如果夏天河里来了水,柳影倒映,水色青绿,赶上晨雾袅袅,放眼望去一片烟波,甚是壮美。于我而言,小汶河是我儿时的乐园,春天爬树折柳条做柳哨;夏天河滩上放羊、割草、河里嬉戏,晚上河堤上摸爬爬(方言,指蝉的幼虫);秋天扫树叶;冬天刮大风后捡干棒。寒假里与邻村的孩子打坷垃(方言词,指土块)仗……这些场景早已不复存在,但又历历在目。
我怀念村庄里的烟火气。那时候村里热闹非凡。天刚蒙蒙亮,不知谁家的公鸡叫了,引得全村的公鸡亢奋地叫成一片。上学的孩子,三五成群、络绎不绝地走进村南头的小学,或者迈着急匆匆的脚步赶往柳行村东头的镇二中;大人们则急火火地走在村道上,他们路过小学时,能听到孩子们的琅琅读书声,或看到他们课间追逐嬉戏的身影。放眼村外田地里,到处是辛勤劳作的身影。村里还不时地响起走街串巷商贩拖着长音的叫卖声:“小鸡了,卖小鸡了”“磨剪子嘞,抢菜刀”“豆腐”,还有货郎摇着拨浪鼓发出“梆梆”声。到了傍晚,村委会房顶上支着的大喇叭招呼晚上七点开会,可是都八点了,人还没到齐,村支书急得在大喇叭里骂人。还有,夏天排队用压水井打水淘凉面条的惬意,晚上串门儿看电视的窘迫,搬着凳子去占位子看电影的乐事……熟悉的生活栩栩如在眼前。
我思念伴我成长的村人。我忘不了“瓦大门”里的近亲近支,因为我们都是第77代允怀公的后人,一百年前是一家,拥有相同的基因,血脉相连,他们疼我怜我、帮我助我,我也尊之敬之、没齿难忘,每当提起“瓦大门”过去的辉煌,我禁不住有写一部家族史的冲动,想以此告慰先祖、凝聚族人。我忘不了村里的陈姓族人,在那个没有医保的年代,是他们在我父亲治病的紧要关头,通过众筹方式解了燃眉之急,特别感谢庆元老爷爷,医者仁心、怜贫惜弱,助我父亲康复。正是在族人的同情和鼓励下,我这个当时辈分最低的孩子,靠着坚韧不拔的意志和不懈努力,终于跳出了农门、考上了大学。我忘不了每一位村里人,这其中有教我知识的老师、共度寒窗的同学、年龄相仿的玩伴、上了年纪的老人,虽然有的天各一方、此生难遇,有的岁月催人老的已经相遇而不相识,甚至有的已经不在人世,但曾经的记忆不可磨灭,仅仅提及名字,音容已宛在眼前。
故乡不堪回首月明中。随着修谱不断提及的人和事,记忆的闸门突然开启,故乡的过往汹涌而来,无数的细节在眼前闪现,激起我无尽的回忆,甚至沉浸于过去而无法自拔。故乡为什么有那么大的魅力?有一种说法——故乡是游子的精神家园,但这次修谱和阅读族谱给我另一个答案——故乡更是游子的血脉根源。我根据族谱,由从未谋面的祖父向前查找历代世系,虽然除了名字外,几乎一无所知,但我仍然倍感欣慰,我终于知道600年里自己的血脉承继,尤其看到很多没有子嗣而中断的支系,深感血脉承继到现在是多么的难能可贵!这不免让我想到村名“周村”,始于周姓,至今已无一户周姓人家,不免令人唏嘘,而我陈姓先祖卜居此地,繁衍生息,开枝散叶,今已成为周村第一大姓,又何其幸哉!
由此,我顿生遐想,一代代先祖,生活在这个村子,在这里呱呱坠地、长大成人、娶妻生子、日渐老去,最后葬于黄土之中;而我们与先辈们住在村子的同一个地方、耕过同一块田地、看过相同的风景、吹过同样的晚风,说不定我们现在站立的地方,在过去的某个时刻,恰有一位先祖也站在这里做着同样的事情,当我想到这些,不免被震撼到了,我突然觉得距离我们的先祖竟然如此之近,近到换个时间我们就可以相遇相拥,只是我们不在同一个时间维度而已。如我们现在这般地离开周村,各奔东西定居到了陌生的地方,就与我们先祖处在不同的时空之下,时空完全错位,没有交集,何谈相拥?唯有回到先祖曾生活的故乡周村,才能在冥冥之中与他们心神相通、不期而遇、相拥晚风。
我不禁感慨,离开故乡二十余年,在德州定居、娶妻生子,父母也接了出来,回去的次数、与故乡的联系也越来越少。是这次续修族谱,让我重新梦回故乡,有了更深的思考,燃起了探寻家族血脉根源的热忱。我也深信,不论走的多远,对故乡我都将一往情深,因为那里有我先祖生活过的时空、有我的族人乡亲、有我年少时的记忆,若有闲暇,我一定常回故乡周村走走看看,说不定,能与先祖们相拥于落日余晖中、小汶河的晚风里……
作者简介:陈宝华,1978年生,济宁汶上人,现工作于德州市委党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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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辑|李玉友
审核|冯光华 终审|尹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