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海梅诗集《世界小于瞳孔》第一辑于2020年7月由团结出版社出版发行
从盛世为自己定做一场大雨
总在设计,为自己量身定做一场大雨
雨的前身,必定是戴望舒的《雨巷》
老屋深藏陶俑、玉器和青花瓷
这出土的无价之宝
频频被空气氧化、侵蚀
风,有时在旋转
我逆风而行,时光倒流
在盛世定做一场大雨
持续的高温突然降到了瑟瑟发抖
落英纷纷
把六月命名为雨季
让梅朵绽放在寒冬
一半是水、一半是泪
冲洗着渐渐愈合的苍凉
藏 匿
低头、徘徊
庆幸残缺以外的所有美好
庆幸能用明月入眠,晨曦初醒
举目无亲,雾气笼罩
只有自己做自己的救命草
接受所有的苦行和打磨,包括依恋
胸部长满火焰,旺盛、锋利
贪欲和幻想如一只只膨大的气球
无数次地爆破、无数次地坠入、无数次地不可补救
但都抵不过
我的惊愕你的无言
仅存的一小部分
借一棵树的根
繁茂一大片绿
我夜间探路,尽显愚蠢
赤手空拳,阻挡迎面而来的黑
触不到海底的沉船,捞不起水中的月亮
一种声音时时萦绕耳边,又恍若隔世
还要经历多少次挑战与磨难
才能完成一次圆满的修行
强度如此超乎常人想象
微妙而又超脱
发愿所有醒着的与沉睡的生灵
各行其道、和谐共生
横行、无理、妄语、毁损……
都要沉默或爆发
误 入
将标志性的东西铆在船上
桨,一下一下地高高荡起
心,随着清澈潜入水底
低垂、钓起一方无际的蓝
摇橹,是一种沉静与锤炼
彼岸,自由奔放,冰火二重天
在涡流里回旋,不经意间
沉沦、下陷、反转
身心历练、逾越了一遍又一遍
一朵莲似醒非醒,若隐若现
阵阵侵袭的香,迷醉我
误入荷塘深处
影子提前抵达
排成一棵棵根深蒂固的树
如一粒刚刚萌芽的种子
在水里生根或溺死
往返于空巢之间
向金色的秋季宣言,果实灌浆
一片片红叶举手发言
一只候鸟在命运中迁徙
辗转,从光秃秃的树枝上嘶鸣 、寻觅
以及蓝天下的一种盘旋
遵循行业的潜规则
投资者、开发商、农民工
相互诋毁、争论、上访 、无望 、自杀
循环、往复
往返于空巢之间,庭院苍凉
浓雾阵阵下沉弥散
鸟雀将青虫咬得更紧
倾听静谧的村庄和诡异的城市相撞
秋雨淅沥,无法让一个小村生动与复活
流水依然
记忆悬于微波之上
风劲吹, 一起一伏
目光,打翻了狂乱的心跳
被冰封,搜寻了一遍又一遍
清瘦,又暗黄,满手的寒凉
探照幽深的内伤
晾晒在戊戌年第一缕阳光,如我
平静地荡漾,孤绝成奇石峭壁
试着把日渐萎缩的身体
伸展,拉平
与低处的流水保持平衡
含 蓄
无须借用一片荷
遮掩骄阳的暴晒
无须伸展硕大的叶
呵护含苞待放的希望
无须细说你曲折、孤独的行程
抵达的部分
预演着一场国际性的盛典
你和春风与暴雪
交换了心思
海角天涯只隔着一个字的距离
蛰伏在笔尖的海
波澜不惊、纤尘不染
五颜六色的羽毛与游人相媲美
任它尽情地抖动
瞬间的绽放
仅仅是孔雀开屏的速度吗
在彼岸跌宕起伏
三十多年来
海,一直生长在心中
时有飓风,连根拔起
用紫外线和沙砾筑巢
筑两岸共有的期许和饥渴
从口岸出发
很难遇到同行的人
只有在诗书上沉浮、泅渡
在起起伏伏的海平面上
寻找失重的平衡
一种涌动时急时缓
彼岸,是一朵浪花的追逐和胸襟
与世间渐渐拉近了距离与和美
茶 香
是什么物象,形而上
飘向无法抵达的境地
缥缈,随水流消失
茶香简约而单调
一种鸣叫,不分昼夜
幻觉、轻放,手腕挺直又倾斜
细细地品,只剩下一杯残渣的味道
倾国倾城,将冰山融化
你我,仅仅是一缕茶香
齿 痕
总在湍急之间
成为流水中的一叶浮萍
也在序与跋之间
凹凸有致、一波三折
影像之外,时常
孤独与文字相互慢煮、温凉
直到手指退化成荒芜
一截截,吮吸玉米地的旧时光
而更多时候,渐渐学着隐忍与坚持
冷酷与幻觉如影随形
相互深藏与对峙
蓦然回首,水势漫过河堤
异地拾贝
在异乡,一天挤压着一天
那一摞摞的书
收纳了过多的阴差阳错
那节节拔高的幸运竹
一一对应着渐渐丰富的思想
孤单拉长了背影
四边形支撑着发黄的墙壁
那野草,那歪脖子树,那不知饥饱的狼狗
时常在路人面前狂叫、撕咬
很庆幸,我依然能够站在高处
触摸和仰望这个世界
隔着一层茶色玻璃
并拥有片刻的动容
距 离
和你生活在同一个小城
思念常常松开记忆的绳索
望断一方青石,仿佛送走了一个世纪
浅歌轻唱、飞车逝影
越是不舍,越是饱受折磨
这嚣张的心魔,一点一点地凌迟
回放那些泛黄的老光盘
经年的积雪穿越在千沟万壑之间
祈求一碗孟婆汤吧,让健忘的大脑更加失忆失衡
深情优美的柳笛,音色全无
与我相关的只有心香一瓣
无关吟风及弄月
——选自张海梅诗集《世界小于瞳孔》第一辑
在梦想最接近的路上
——张海梅新诗集《世界小于瞳孔》
文 | 王立世
从1917年胡适在《新青年》发表白话诗《两只蝴蝶》开始,中国新诗已经走过百年短暂而又漫长的历史,是历史翻天覆地的百年,是开天辟地的大事。不同的历史阶段产生的代表性诗人,在引领着时代先锋和新诗潮流,他们的个性化创作在丰富着新诗的内涵,拓展着新诗的外延,探索着新诗走向更加成熟的各种路径和方向。
独特性是衡量一位诗人成熟与否的重要标尺,我在张海梅的诗中读到了很多有新意,难能可贵的东西。她在梦想最接近的路上,写下了对生命、自由和爱的独特感悟和深刻思考,她的诗蕴含着中国哲学的精髓要义,深沉内敛的情感闪烁着理性之光,给人矜持、冷峻、辽阔、悠远的感觉,文本纯净、唯美、大气、艺术。下面我从三个视角来解读一下她诗歌的艺术特色。
一、生活与语言
瓦雷里说:“诗是一种语言中的语言。”韩东说“诗到语言为止。”张海梅诗歌的语言与生活始终保持不远不近的距离,既有细若游丝的生活气息,又有对生活的哲学思考,既朴实无华,又具弹性张力,读后余音袅袅、余味不绝,为读者提供了自由驰骋的审美空间。比如在《中秋怀想》中写道:“将隐藏的丝丝银发\作为支点\链接阴晴与圆缺、涛声和归途”。把一个中年女人的沧桑体验化于语言的多重对比之中,而且打破了“举头望明月,低头思故乡”和“月是故乡明”的传统思维定式和情感局限,生发出对生命和命运情不自禁的感慨和辩证智慧的思考。就是写爱情,也保持了这种语言风格。在《如果你想接近她》中写道:“如果你想接近她\就要把自己缩小和圆润\像一件精品\谦卑地奉送”。诗人不写送玫瑰花和约会的生活场景,而是写爱情的感悟,一是把自己缩小,不是自高自大,乌烟瘴气,因为爱情不是战争,不是靠枪炮能征服对方的。二是变得圆润,不是用棱角去碰伤爱情,而是人情练达,让对方感到愉悦。缩小加圆润,就会变成精品,奉送给对方时,还需马克思讲的“谦卑”。诗人写得既不枯燥,又不漫溢,很有分寸,而且写出了爱情的真谛。张海梅诗歌来源于生活,又能跳出生活,语言与生活总是保持适度的距离,为她诗歌情感的把控和意象的构筑创造了非常有利的条件。
二、情感与意象
诗歌是情感的产物,更离不开意象的支撑,张海梅深谙此道,她总能从人们熟悉的自然景观和司空见惯的生活中捕捉到崭新的意象,游刃有余,恰到好处,写出人人眼中所有笔下所无的东西,给读者带来审美的惊喜。她诗歌的意象饱满但不拘泥,空灵但不空洞,实中有虚,虚中有实,相映生辉。情感融入意象,意象又在表达情感,二者相辅相成,水乳交融,形成和谐完美的意境。比如《藏匿》:“胸部长满火焰,旺盛、锋利\贪欲和幻想如一只只膨大的气球\无数次地爆破、无数次地坠入、无数次地不可补救”。欲望像熊熊燃烧的大火,会把人烧焦烧死。欲望像膨胀的气球,会使人坠落毁灭。意象准确、形象、深刻,情感深沉、冷峻、悲壮。“爆破”“坠”“不可补救”是欲望失控的悲剧性结果,三个“无数次”形成排比,强调其严重性。文字背后是诗人的焦虑和反思。欲望只是诗人抒写的一个视觉,诗人通过这个视角,来透视市场经济时代物欲横流,道德沦丧,人性衰微的社会时弊。庆幸的是诗人没有被欲望牵着鼻子走,没有被欲望淹没,保持着不被外力所动的精神定力。“自己做自己的救命草\接受所有的苦行和打磨,包括依恋”,这是一份难得的清醒,也是一种理智的选择,自由独立之精神凸显人格和尊严之魅力,像《藏匿》这样将情感与意象有机融合的诗才是既有感染力又耐品味的好诗。
三、想象与哲理
想象是诗歌的翅膀,是扎根于现实生活,从现实土壤中绽放出的美丽花朵。诗人在《断章》中写道:“多想与一个柔情侠义的人生长在一起\彼此取暖、销魂\同经年的积雪\一起融化”。植物中有长在一起的,与喜欢的人长在一起不可能,就像“我中有你、你中有我”那种表达方式一样,通过想象寄寓着永不分离的爱情理想,这是浪漫的一面,诗人还写到现实沉重的一面,就是生存空间的狭窄和生活质量的干燥,更让人感慨的是已经预想到了生命与爱情最终要像雪一样消融这一不可抗拒的自然规律。这样经典的诗句既是情感的结晶,更是想象的产物。
我曾说过:“思想像人体的骨头,房间里的灯盏,是诗歌伟大的灵魂。”逆向思考一下,人没有骨头,就会变成软体动物,只能爬行,永远不会站立。当然,我所说的骨头也指骨气,包括气节、操守,以及一个人的理想和信念。张海梅的诗歌充满辩证思维,饱含人生哲理,容易触动人们的心弦。在《姿势》中写道:“守住安静\便能守住繁华”。诗人把安静当作繁华,这种繁华不是世俗意义上的繁华,而是精神上的富有,是人生信念的坚守,有耐人寻味的思想内涵。在《追赶》中写道:“提着路\默默地将自己追赶”。人们常说人最大的敌人是自己,诗人反其意而用之,自己成了自己的目标,初读觉得有悖逻辑,细想每个人都有两个自己,一个是理想的自己,另一个是现实的自己,两个自己存在一定距离,现实的自己永远追赶不上理想的自己,注定人一生都在路上跋涉。这是对人类经验的诗意概括。“提着路”也是张海梅的独特表达方式,别人没有这样写过,突出路的崎岖陡峭,暗示着人生的艰难曲折。像这样充满哲理的诗句在诗集中比比皆是,如:“篝火的秘密\只能等灰烬来公开”;“无论怎样行走\路都是一条变形的影子”等等,这些诗句,多为画龙点睛之笔,成为一首诗的诗眼,极大地提升了诗歌的境界。
在梦想最接近的路上,张海梅写下了“面对一棵朝我微笑的向日葵,有你便是晴天和饱满”、“我如泉一般地明朗向上”和“依旧舍不得让自己平静或慢下来”等阳光明媚的诗句,充满人生的自信和乐观。也写下母亲的喘息和塌陷,以及“母亲多像站起来的一片海”的赞歌。写下“父亲每咳一声\大地就破碎一次、失血一次”的痛苦和“不记得跟他撒过娇\也不曾跟他交过心\我怕他\但我从没说出口”的遗憾。写下作为一个慈母的拳拳爱心:“孩子/我无能再陪你闯荡天涯\只有在你离开家的那天\帮你把行李打得结结实实\不会让狂风骤雨/将它吹开”。这些情发自内心深处,让人感到亲情的珍贵和人性的的温暖。马克思在《关于费尔巴哈的提纲》中写道:“人的本质不是单个人所固有的抽象物,在其现实性上,它是一切社会关系的总和。”面对复杂的社会环境,既不愿随波逐流,迎合世俗,又不愿意为五斗米而弯腰,用人格和尊严去换取生存的有利条件,理想与现实的矛盾必然给她的人生投下阴影。除了对严酷现实的深切感悟外,张海梅对人生的思考不局限于一时一事,善于在无限的时空思考有限的人生,更具哲学意味。在她的诗中,我读到了“如一粒尘埃浮于子夜”的渺小,“有时感觉自己是个乞丐”的窘迫,蝼蚁一样“无枝可栖”的茫然,“世界大多的存在都与我无关”的孤独,“时常释放体内的狼”的疯狂和“上帝的手指轻轻一点/人生就会省略行走和苦难 归宿”的幻想等各种人生体验,在对立统一中完成了对生命全方位的倾诉。在梦想最接近的路上,诗人写下了《从盛世为自己定做一场大雨》。这场大雨既是个人的,也是时代的,在浮躁成为通病的当下,诗人没有沉浸于歌舞升平或个人的小天地,而是未雨绸缪,对现实充满了忧患。古人说“生于忧患,死于安乐。”诗人虽然不是处于社会的中心位置,也无力主宰社会的发展方向,但“位卑未敢忘忧国”的责任始终没有放弃,这就是诗人的胸怀和境界。在梦想最接近的路上,人们想到最多的可能是鲜花掌声和“人生得意须尽欢”,诗人却想到死亡这个谁也回避不了的客观存在。谈死色变,是胆怯,是懦弱。视死如归,是勇敢,是唯物主义者。诗人谈到死亡时的平静与她面对生活时的平静一样,甚至她觉得死亡是一种解脱,“到那时\所有的争夺、辛劳、病痛、牵挂都化为乌有”,这样理解死亡不但不会痛苦,还有一种如释重负的轻松。在诗人笔下,死亡不是恐怖的,而是像舞蹈一样优美。对待死亡不是抗争,而是认可和接受。这不是消极厌世,而是一种精神的强大。在《葬礼》中写道“肉体先于灵魂上路\心跳先于体温停止”。逼真地描述出死亡的真相,揭示出肉体与精神的关系,精神比肉体更长久,这也是追求精神的价值和意义所在。《设想百年以后》在进一步深化这个主题,诗人对死亡重大意义的认识具有辩证法的思想,如果没有死亡,人类将无法生存,世界将不可想象,从另一个角度看,死亡是新生的催化剂,是生命伟大的新陈代谢,与亡灵达成了默契,这种超验无疑是对死亡的赞美。诗人在《一个人的江湖》中写道“骨灰不必装进窄小的盒子,深层地入葬\只要有人抱紧,轻轻地\撒到有水的地方,默念、祈祷。”借死亡又一次表达了回归自然和热爱自由的主题。从死亡的预想中窥探到一个人的超然豁达以及心智的成熟和梦想的笑脸。
在梦想最接近的路上,张海梅赶上新诗第一个百年最后的辉煌,她以个唱加入合唱,以个性抵达共性,有幸成为新时代的一束亮光。更为庆幸的是,她和众多诗人一起跨上第二个百年的新征程。“路漫漫其修远兮,吾将上下而求索。”我期望她探索的身影将成为新诗路上最美的风景之一,能早日抵达她伟大的诗歌彼岸。
张海梅,山东省作协会员。15岁时陆续在省级以上报刊发表作品,主要见于《人民日报》海外版、《四川文学》《诗潮》《山东文学》等国内外多家刊物及网站,并在全国征文大赛中多次获奖。诗作连续多年入选《中国年度优秀诗歌》《中国实力诗人诗选》《中国诗歌排行榜》《诗歌年选》《齐鲁文学作品年展》《湖南诗歌年选》《中国诗歌年选》等多种选本,出版诗合集《风行四季》等。
德州日报全媒体出品
来源 | 德州市作协
编辑 | 李玉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