农村有句俗语:疼大的,惯小的,当中间的活恼煞。
我有两个哥哥,一个姐姐,还有一个小我一岁的弟弟,我就是那个当中间的孩子。或许是因为我和弟弟只差一岁,没有吃几口母亲的奶,是被父亲用小米粥一口口喂大的原因,亦或是我从小伶牙俐齿,有点小聪明的缘故,我却又是父亲最疼爱的那个孩子。脾气暴躁的父亲,从没大声呵斥过我。我也因父亲的宠爱而有恃无恐,上树、爬墙,下河摸鱼,是当时村人眼中的假小子。
那年我五岁,弟弟四岁,夏天久旱无雨,地里的庄稼被毒太阳晒得打成绺儿,眼看就要干死了。当时身为村支书的父亲,每天都会去地里看几遍,每次回到家里都是愁眉不展。他不停奔走在家与公社之间,希望马颊河上游的水闸能放水救救这些庄稼。每晚披星戴月的回家,总是眉头紧锁,一声不吭地抽闷烟。
还记得那个夜晚,天气异常的闷热,空气中无一丝风,仿佛点根火柴,空气就会燃烧起来。夜色已深,父亲还没回来,母亲先让我们吃完饭,在院子里铺上了一个苇席,让我和弟弟躺在上面,手里拿着一把蒲扇,紧一下慢一下的给我和弟弟扇着风,驱赶着炎热。我和弟弟,你拽我一下,我蹬你一下的乱成了一团。
父亲很晚才从外面回来,脸色阴沉,一声不吭坐在了母亲递过去的小木凳上。点上一根烟,闷声吸了起来,那一明一灭的烟火,映照着父亲满脸的疲劳苍桑。
我和弟弟兴许看到父亲回来,索性站起来在苇席上相互追赶,乱得更起劲儿,父亲几次的呵斥都不管用,我们反而更大声的吵闹。
突然,父亲一步跨到弟弟的面前,按着弟弟的屁股,举起手“啪啪啪”抽了好几巴掌,然后又一把拽过我,在我屁股上狠狠地抽了一巴掌。我被这突发状况吓呆了,竟忘了哭,愣愣的望着父亲,仿佛不认识他一样。反应过来的母亲,一把把父亲推到一边,一手抱起弟弟,一手拽起我,去找奶奶。疼爱我的奶奶,撩起我衣服看到我屁股上大大的手掌印,边哭边骂父亲狠心。
从那晚,我不再和父亲说一句话,不和他一起吃饭。我无法原谅父亲打我的那一巴掌。无论母亲在我面前怎么替父亲说好话,怎么说父亲为旱情着急的心情,我始终不理父亲。
一天中午,吃罢午饭,母亲在炕上哄我和弟弟睡觉。父亲从外面回来了,手里拿着一个鼓鼓囊囊的牛皮纸袋,放在炕前的八仙桌上。一股甜丝丝、香喷喷的味道飘了过来,我禁不住咽了好几口口水。
父亲对着我招手叫道:“明儿,过来。”我装作没听到,父亲又叫了我几声,我终是抵挡不住那香味的诱惑。从炕上溜下来,顺着炕沿儿慢慢地挪到父亲面前。父亲从纸袋里拿出一个金黄色,像极母亲给我和姐姐编的小辫子似的东西递给我。我怯怯地接过来,仰起小脸问:“爹,这是啥?”父亲说:“甜枣。”在炕上的母亲“扑哧”一声笑了:“你这当爹的真厉害,打了妮儿一巴掌,给个‘甜枣’吃。”父亲也憨憨地笑了。看着父亲母亲的笑脸,我忙不迭的把那个叫“甜枣”的东西放在嘴里咬了一大口。那香甜酥脆,让我体会到了什么是人间美味。
后来我知道了那个“甜枣”有个非常好听的名字,叫“麻花”。
多年后的今天,父亲已经永远的离开我,去了另一个世界。那一巴掌的记忆已没有了疼痛,那“甜枣”的甜蜜却永远铭刻于心。如果可以交换,我愿意用任何事情去交换,让我再见父亲一面,哪怕是让父亲重重地打我一巴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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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辑|李玉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