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文|袁淑杰:母亲的醉枣

母亲的醉枣

□袁淑杰

“这次回家,一定好好陪陪老爸老妈”,我在心里暗暗对自己说。

见到我回家,母亲自然十分高兴。这不,刚进屋门,她就急急地拉我到厨房,兴奋地指着橱柜下面说:“你来得正好,快把那些瓶子弄出来,我弯腰不行了。”我低头看了一眼,天哪!十几个瓶子,大小不一,整整齐齐地摆在底下,每个瓶子红艳艳地泛光,若不低头跪地,根本拿不出。我又看了一眼白发苍苍的母亲,霎时眼泪流了出来。我回转头,悄悄用手抹了一下。母亲并未察觉,她高兴地唠叨着:“看看有没有坏的,拿出来换换,坏的留给我,好的都分分。”都分分,无非是亲戚、朋友、邻居和她血缘至亲的儿女——这些和她有着或深或浅关系的每一个人。

我双腿跪地,用几乎趴在地上的姿势,伸手拽瓶子。若不加大低头力度,根本够不着。不知年迈的母亲是如何艰难地放置的。

我没喝过酒,搞不懂鲁西北的汉子,有事没事就整两盅古贝春,究竟是什么滋味,但我却特别喜欢吃醉枣。那飘着陈年老酿的红枣,是我的最爱。于是,每年秋天,树上的枣子红透,便是母亲最忙碌的时候。身材瘦小的她,除了要收获地里的庄稼,还要给我醉枣子。她总是手拿一个竹篮,敏捷地爬到树上,站在枝杈上,把一颗颗通红透亮的枣子摘下来,小心翼翼地放进竹篮。天生就有恐高症的我,自是佩服得五体投贴,却从不曾想到有什么危险。每年吃着香甜的醉枣,心安理得。

时光老去,母亲流逝了最美的年华。我依然享受着母爱,从不曾有什么亏欠的想法。

有一年秋季出差,好久没回家,等我回家的时候,她的手腕上缠着厚厚的绷带。她轻描淡写地说:“摘枣子摔的,幸好摘得差不多了,不然今年没醉枣吃了。”那时的我,体会不到她受伤后的痛苦与艰难 ,一味责怪她不小心,却从未想到那些日子她是怎么熬过来的。她的屋里一如既往的洁净,她的衣服没有半点尘垢,想想她一只胳膊撑天下的痛苦,我的心不由得阵阵绞痛。

母亲在我眼里,脾气暴躁,一点儿也不是传说中的温婉贤淑的女子,她是典型的女汉子。担水、劈柴、喂马 ,海子眼里的诗意生活,对母亲而言,真正体会到的其实是生活的艰辛。可她仿佛不知苦累。每天我睁眼看到的是她忙忙碌碌的身影。她就像一阵风,从屋里到屋外,从小院到地头。母亲3岁时姥姥就病逝了,打小没人疼的她适应了任何环境,承受了意想不到的压力,也成就了她的独立和坚强。无论干什么,她都咬牙坚持,绝不落在人后。只是不谙世事的我,那时从来体会不到她的感受,只依赖惯了饭来张口、衣来伸手的生活。尤其我秉承父亲好静的风格,有闲时,便捧一本墨香流连其中、忘乎所以了,母亲却从不责备,而且经常挂在她嘴边,至今令我想起就汗颜的一句话:“好好念书,砸锅卖铁也支持你上大学!”无奈我名落孙山,辜负了母亲的殷殷希望。可她却一次又一次对别人重复着:“我女儿就差那3分,要是我让她复读就好了。”而对于我不怎么会做家务之类的事,母亲总是归咎于自己,我不止一次地听她扯着大嗓门对人家说:“都怪我脾气不好,孩子学什么我没耐心教。”

如今的我,回忆这些便心如刀绞、羞愧难当。好在母亲不计较。

弄完了瓶子,捡好了,分好了,看着这一堆瓶瓶罐罐,我忽然想起,母亲已经爬不动树了,她怎么摘的呢?

“老了,不中用了,你爸用竹竿套的,然后我再拣好的醉起来!”老妈唠叨着,却不知背对她的我已泪流满面……

(原载于2021年8月13日《德州日报·德周刊》2版柳湖·读书 编辑:孙玉海)

德州日报新媒体出品

编辑|李玉友

审核|朱代军  终审|尹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