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文|袁晓霞:坐在拖拉机上的旧时光

坐在拖拉机上的旧时光

□袁晓霞

“你们小时候啊,是在拖拉机上长大的。尤其是小路路,从会喊大爷起,就长到拖拉机上,跟着你二大爷去这儿去那儿的!”二大娘对我们念叨着。几年不见,二大爷已近古稀,鬓白了,身板也没有盛年时挺脱了,也不开拖拉机了。坐在拖拉机上的那些小美好,终究是一去不复返了。

我是在卫运河畔的小村里长大的。每每究根刨底问自己是从哪来的,奶奶都会认真地说,小孩儿都是在老堤上,大人背着小筐,扛着小锄,刨出来的。那时的我们,在沙土窝里滚打跌爬,从堤坡上呼呼滑下,在“城主”的指挥下,我们极尽谄媚地掏一个深深的洞,搭一道长长的墙,建一座坚不可摧的城……发梢的汗水顺势而下,把小脸冲出一道道泥沟,拿衣襟一抹,小脏脸儿瞬间又扭曲成黄土高原的沟沟梁梁。

精疲力竭时,二大爷的大红拖拉机在胡同里“突突”响起来,愈来愈近,我们便丢盔弃甲,冲“城主”摆摆手,爬上拖拉机,曾是何等威风!“城主”看拖拉机载我们这些“黔首”绝尘而去,咬牙跺脚,眼里透出无尽的羡慕与落寞。我们坐在拖拉机的挂斗上,二大爷去哪里,我们也不问。看着前面的烟囱“突突”地冒着青烟,像是吹响胜利的号角。拖拉机拐弯时,二大爷像神气的交通警察,一脸庄重,单手握住方向盘,另一臂伸直,提醒行人,拖拉机要拐弯了。硕大的轮子碾压土坡而上,潇洒顺坡而下,跨河过桥……二大爷的发型还会被戏谑的风吹成大背头,我们哈哈笑。二大爷也跟着笑,眼睛挤成一条缝,露出不太白的牙齿。我们的心情绝不亚于今天披着奥特曼的披风、手执长剑的勇士们。

每逢秋收,我们这些孩子也会跟在大人屁股后面瞎忙活。他们掰棒子,我们也使劲儿往下拽;他们弯腰把棒子拾到拖拉机上,我们也撅着屁股,把棒子像扔手雷一样一个个扔到车上。哐哐哐,棒子像纷纷天降的羽箭,砸得车斗响。开拖拉机的二大爷,稳稳地握着方向盘,一株株挺立的玉米秸,在拖拉机的轰鸣中一顺儿匍匐倒地。拖拉机隆隆地往前开去,在茫茫的玉米地里压出一条康庄大道。玉米地里露出了蓝蓝的天,吹进了凉凉的风。大人们在车斗两旁拾棒子,我们志在找些绿皮红须的嫩棒子,回家烤熟了吃。快到地头时,我们会爬到车斗上,看着前面开车的二大爷意气风发,像个常胜将军。我们在后面手举棒子,挥臂呐喊,“前进,前进,前进进!”

最难忘的是,跟大人们去几十公里外的厂家买农用脱粒机。我们五六个孩子爬上挂斗。路程遥远,途中下起了雨,二大爷在路边门市上买了好大一块塑料布遮到车斗上,撑起一扇不惧风雨的“天窗”。我们在塑料布下吼着电视上学来的那些不成调的曲子,和着塑料布上的风雨声声,像是气势恢宏的交响乐。愉快的歌声让我忘了旅途的颠簸和劳累,外面暴雨如注,里面嬉笑甚欢。全然没有想到,开拖拉机的二大爷在暴风雨中何等狼狈。

拖拉机还拥有最魔性的钥匙——摇把。二大爷稳扎马步,将摇把对准拖拉机车头的发动机,只手紧握摇把,憋足劲儿,顺时针快速摇几圈,烟囱里“突突”地冒出青烟,发动机启动了。然后,二大爷不慌不忙地坐到驾驶座上。弟弟妹妹是二大爷的左右“护法”,坐在驾驶座两侧,他俩的手紧紧拽住驾驶座的后背,拖拉机又“突突”远去了,渐渐地,三个人连同拖拉机成了一个晃动的小黑点,直至消失在长堤尽头。妹妹说,那时候的路很少有现在这么平坦、这么宽阔,可为什么没觉得颠簸呢?

跟着拖拉机,我们去过热闹的农贸市场,去过喧嚣的工厂,也去过忙碌的农田。二大爷从不责怪我们碍事,他给我们买过发条玩具、甘蔗,还有爆米花、小人书……坐拖拉机是我们那时最洒脱的时光,拖拉机带着我们见识不同的人、不同的风景,打开尘世间的一扇扇大门。我们用孩童的眼光窥探着万花筒般的天地。如今的孩子们,恐怕再也不会有机会坐拖拉机了,也体会不到我们的那种苦乐年华了。

(原载于2021年8月20日《德州日报·德周刊》3版柳湖·读书   编辑:孙玉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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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辑|李玉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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