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相会从9岁做了乐陵县(现为乐陵市)朱集镇大常村常培仁的童养媳。常培仁聋哑,他家曾经是当地富户,到了他爷爷这一辈只剩下三间半瓦房,全家靠种菜卖菜度日。1938年,47岁的刘相会已是6个孩子的母亲,人们叫她“常大娘”。
“老槐树底下”的家
常大娘和老伴常培仁合影
“七七”事变全面抗战爆发,1938年秋天,萧华司令员率八路军115师东进抗日挺进纵队来到冀鲁边区,开辟以乐陵为中心的抗日根据地。当时的冀鲁边区局势十分复杂,萧华率部广泛发动群众,开展抗日斗争。此前已参加“青抗会”的常大娘的二儿子常树芬、小女儿丁秀文(化名),带领民兵配合八路军挖壕沟,扒鬼子的公路、铁路。鬼子白天填,他们夜里挖,“三年没睡过一回热炕”。受儿女影响,常大娘也积极参加了抗日斗争,只要八路军一来村里,她就忙活着给同志们烧水、做饭,照顾伤病员,她家最多时一天连续接待十多批伤病员,一天做了17顿饭。“同志们来了,总不能叫他们饿着肚子走。”饭桌上,重要首长总是被她悄悄安排在从门窗向屋内射击的死角。
那时八路军部队被鬼子打散了,同志们首先想到的是到“老槐树底下”集合。一说“老槐树底下”,就知道是指常大娘家。其实,她家门口没有老槐树,同志们把护佑他们的常大娘看作“老槐树”。
一天拂晓,腿部受伤的靖远县独立营副营长张子斌刚被送到她家,在东墙外放哨的丁秀文就发出了敌人进村的信号。不由分说,常大娘把张子斌摁到炕上,顺手拉过一条被子,连头带脸把他蒙了个严实。伪军闯进来,她谎称是自己的孩子发高烧捂汗,骗过了敌人。在常大娘的精心照顾下,十多天后张子斌伤愈归队。
张子斌走后,靖远县八区组织干事袁宝贵被送到了常大娘家。袁干事身上长满了疥疮,手烂得拿不住筷子,腿烂得不能走路。常大娘每天给他喂水喂饭、端屎端尿。夜里,袁干事浑身疼痒难忍,大娘便用温水慢慢地给他擦洗,听说用硫磺熏能治疥疮,大娘就找来硫磺,放在盆内点燃,让袁干事蹲在上面熏。半个多月后,袁干事疮愈康复。临别前,他含着热泪说:“大娘,您就是我的亲娘!”
“只要你们不惊着,俺就放心啦”
1942年冬季的一天,冀鲁边军区民运科长于志洪带着战士小周到乐陵检查工作。这天,他们通过朱集附近的一个敌人的关卡,两人过了关卡刚走出十来米远,忽听背后那个长着“老虎牙”的伪军惊叫起来:“啊!是八路……来人哪,八路溜了!”
“老虎牙”认出了于志洪,他和一个伪军追了上来。这时,背着猪筐一起过卡的王三大爷装着惊慌的样子,把猪筐朝跑在前面的“老虎牙”脚下一推,“老虎牙”“扑通”绊倒在地上,手中的大枪扔出十来步远。趁这机会,于志洪和小周下了大路跑进田野里。
岗楼上的机枪响了,子弹在他们头上乱飞,紧接着蹿出六七个鬼子,跟着“老虎牙”和那个伪军追过来。
前面是大常村。于志洪和小周跑进村子,闯进一条胡同。不料,是一条死胡同。糟了!忽然胡同里一家院门开了,走出一位看上去50岁上下的瘦瘦的大娘,她看看于志洪和小周,又往胡同口张望一下,随后飞快地一招手。他俩来不及细问,一步跨进门槛,返身插上门,跟着她穿过庭院,走进北屋。
北屋里有一个50多岁的大爷,见于、周二人进来,立刻掀起炕席,移开四五块砖头,炕上露出一个洞口。他指指洞口,嘴里呜呜呀呀,看样子很着急,于志洪方知他是哑巴。两人遵从他的意思,跳上炕,先后钻进地道里。大爷从篮子里抓出两个窝头塞给小周,然后盖严洞口,铺好炕席。这时,村子里响起了枪声、砸门声,到处鸡飞狗跳,闹闹嚷嚷。
“咣当、咣当”,敌人破门而入:“他娘的,大白天关门干什么?八路准是你给藏起来了,快把八路军交出来。”“老虎牙”气势汹汹地叫喊。
“哎呀,大兄弟,俺天生胆小,听见外面打枪,就吓得把门关上了,俺哪见过啥子八路呀。”
“八路的,哪里?不说,死啦死啦!”鬼子官哇哇大叫着转向大爷:“你的,男人家的,说话说话。”
大娘说:“太君,他是俺男人,是哑巴,俺做梦都盼着他能说话呢。”
大爷懂得老伴的意思,呜呜呀呀说起“话”来,敌人傻了眼。
“搜!”鬼子官吼了一声,翻箱倒柜、摔碗砸锅地翻起来。折腾了半天,一无所获,鬼子拿大娘出气,冲着大娘的腰部踹了几脚,大娘几声惨叫。
敌人走了。
大娘打开洞口说:“同志,没事啦,乌龟王八滚蛋啦。”
于志洪爬出洞口:“谢谢你,大娘。”
“谢啥呀,一家人还兴说两家话?只要你们不惊着,俺就放心啦。”
于志洪不安地问:“大娘,敌人伤了你哪里?”
大娘指了指腰说:“不要紧,这里让狗娘养的鬼子、汉奸打出茧子来啦。”
这时,大爷拿着几个窝头进来了,接着端来两碗水,笑嘻嘻地望着于、周二人,用手比划了个“八”字,又竖起大拇指,接着打了个矮个子的手势(意为小鬼子),朝地下吐了口唾沫。
于志洪紧紧握着大爷的手,把他扶到炕沿上坐下。
大娘告诉于志洪,她男人叫常培仁,她叫刘相会。于志洪这才知道误打误撞进了常大娘家。当晚,两人睡在热炕上。第二天一早起来,于志洪见常大娘正在给他们做饭,她眼圈很红,面露倦色。常大爷则还趴在院子里的一棵枣树上向外探望,头上布满白霜。夫妻俩为他们轮流站岗放哨一夜没睡。于志洪和小周感动得一时难以言表。
饭后,于志洪和小周告别大爷、大娘。常大娘把他们送到门口,压低声音说:“村东南有片乱坟,里面有个供桌,你们下次来,先看看供桌底下。村里有情况,你哑巴大爷就塞一张白纸在供桌下面,要是没有情况,就塞一张红纸条。”
“这些年没在俺家搜出一个同志”
于志洪和小周藏身的这条地道,是常大娘1942年秋天奉上级指示挖成的,分大洞、小洞,有几个出口,大洞办公、开会,小洞藏身居住。三地委书记李广文办公用的洞,在西屋的地下,洞口设在喂牲口的石槽下面。洞里放着饭桌和小凳子,洞的西边直通到西墙外的沟边,但没有打通,留有半尺厚的土层作为预备出口。如有不测,用脚踹开土层,即可沿沟跑出村外。其他几个洞大致相仿,都备有紧急出口。并且,地、县、区委领导的地下办公室互不相通,这也是迫于当时严酷的形势。从此,大娘家成了三地委和靖远县的机关驻地,常大娘全家也就成了“机关工作人员”。
挖这条地道时,挖大洞有队伍上的人帮忙,其余的全靠常大娘一家。经常是,树芬和秀文在地下挖,常大爷在上边倒土,小儿子树春在村里“玩”着放哨。常大娘在常大爷腰上拴条绳子,洞下装满土,拉一下绳子,他就把土筐拽上来。村里有十来个国民党员,周围布满了鬼子的据点,最近的离大常村只有三里地。这帮家伙的鼻子比狗还灵,整天东闻西嗅。常大娘为了不引人怀疑,把挖出来的土一部分填了沟,一部分运到村头湾边,再用稀泥封起来,泥成粪堆的样子。
常大爷虽然聋哑,心思却十分缜密。同志来了,大娘用手比划一个“八”字,他就格外热情;叛徒来了,大娘使个眼色,悄悄比划一个打人的动作,他便处处小心。有一次,三地委领导在转移时把几十份文件先后交给常大爷保存,后来同志们陆续回来了,他见到谁,便交出谁的文件,一份都没有弄错。
当地有个臭名昭著的汉奸外号“贾钱儿”,隐约探得常大娘“通共”,也有叛徒报信说明明看见八路进了常家,却搜不到人。敌人从常大爷嘴里问不出什么,就拿常大娘开刀,用枪托砸她,扯着她的头发撞墙。常大娘咬紧牙关,不透露半个字。敌人在一个月里曾经派兵来搜查过20多次,“这些年没在俺家搜出一个同志”。这是常大娘最为自豪的一件事。
常大娘曾经掩护照顾过多少同志、伤员,没有人能说清,但她能一气说出60多位同志的名字。
1945年8月15日日本投降,中共渤海区第一地委奖给常大娘一面锦旗,上书:“向在抗战中立下不朽功勋的革命妈妈常大娘致敬”,锦旗挂在一根八九米高的杆子上,竖在大娘的院子里迎风招展。
新中国成立后,常大娘是乐陵县第一届至第三届人大代表,出席过山东省优抚代表大会。1970年10月,她79岁加入了中国共产党。常大娘激动地拍着巴掌:“俺也是共产党员了!”1974年11月27日,常大娘与世长辞,享年83 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