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师礼赞 · 美文|顾今:父亲是教师

父亲是教师

□顾今

父亲是个文化人,教过三十三年的书。从中学到小学,从数理化到史地生,从语文到音乐,似乎除了外语没教过,其它学科通通教过若干遍。在他用于心脏供血的系统实在不能适应那些勾心斗角和学生的顽劣后,以少涨一级工资的代价选择了病退,开始在小院儿里侍弄一些花草果蔬,在丰富一家老小饭桌的同时努力抓住一些时光。那年父亲应该是五十八岁。我一直认为,在这个物欲横流的社会,在马上就会涨一级工资,在坚持两年就光荣退休,在这样的时候,父亲选择从容的走下讲台,除了身体原因之外,是需要勇气的。就象他当年为了照顾我的奶奶选择辞去沿海城市的公职回乡务农一样。

父亲的语言似乎更多是属于三尺讲台的。生活中,谦和、纳言、严谨、执著、包容、善解人意当是他性格的主色调。在我三十六年记忆的荧光屏上是找不到父亲大发雷霆抑或慷慨激昂的画面的,也鲜有长篇大论的说教。但父亲不怒自威的严谨又是公认的,至少我们这四个孩子都这么认为。

记忆中,父亲对我学业上的教导印象最深刻的当是我的小学阶段。那个时期他在相邻的几个村子教小学,而他教几年级恰是我正在读几年级的时候,不知是巧合呢还是父亲有意请求校领导这样安排的。于是,他便有了更便利的条件指导我的学业。每天晚上我在灯下的桌上写作业,他在另一张桌上备课。其实后来我知道他是无需去备课的,他的学生曾告诉我,他完全可以不拿讲义上一堂十分精彩的课。因为,他教了那么多年,那些科目已完全装在心里了。他只是试图把每一堂课都讲出新意才那样做。还有的原因,大概就是对我的身教了吧。

他指导我的学业,除了检查我的作业,解答我的问题外,最雷打不动的一件事就是他每次考试完他的学生,都要给我开单独的“小灶儿”——拿回考题,在晚饭后的炕上放下一张小方桌考我。他则泡一杯茶安静地坐在一边,不时看一下表给我计时。这期间他是不容许母亲和姐姐们弄出半点声响的。时间到了的时候,他也绝不容许我再涂写半个字。然后他现场给我阅卷。绝大多数时候这于我们两个都是很愉快的事儿,我总能以满分的成绩让他脸上绽开些许笑意出来。也有他无法容忍的时候,那大都是因为我答题的“马虎”和书写的“潦草”。有一次他指着我试卷上的数字问我写得是几,我说是“4”,他说他看着是“9”,接着毫不犹豫地打了个大红“叉”号上去。他看出我的委屈,说,升学的时候没人给你机会喊冤!我刚想争辩几句,抬头正遇上他从花镜上方射过来的严厉。从此,这样的错误我再也没犯过。尽管后来在我们姐弟四人中我的字被他认为是最差劲的一个,但基本没有过被误读。好的学业总是令父亲倍感欣慰的,于是,他常以这样的话来激励他的学生们:在学习上你们要是能赶上我家小孩儿一半就好了。

大概我向来谦虚的父亲唯在这件事上把话说得太满,也或者后来我太过顽劣,终于在初中时期我的学业亮了红灯,并最终没能像他期望的那样升入中专或者高中然后大学,我毫无悬念地落榜了。好在我早在小学三年级的时候,因为父亲又重新考取公职身份,除了大姐后来知道是被人冒名顶替外,依据政策我们一家已经“农转非”了,我可以试着去考技校。于是,他后来的话就变成了这样——指着的云彩不下雨!这于我自然是至今都深感有负父亲厚望的事情。

而显然父亲又是豁达的,他不会总去感叹那些出了“废品”的遗憾,而会想方设法地去“废物利用”,这应该缘于他半生辛劳历练对生活与命运的认知——他不向命运低头,又能接受现实,他内心充满着创造未来的美好愿望。于是,在我初中毕业那年的夏天,年近六旬的他借了些钱带上我去德州面试。当得知我考取的是中建八局的对口技校时,他犹豫着征求我的意见——这个学校还读不读。他生怕自小身体单薄的我会从事泥瓦匠的工作并且一生会风餐露宿地游走在不同的城市或国家。最终我们选择了放弃,而是后来选择了一家职业中专去读。

当许多年过去,我在小城里安身立命,娶妻生子并多少做出些令他满意的小小的成绩后,我对父亲说,也许当年我真去读了那所学校,也未必会当一辈子泥瓦匠,没准儿还会是一名高级工程师,也或者会是一名行政宣传工作的管理人员了。父亲告诉我:什么事都在自己(怎么做),是金子就会发光。他还说,人这一辈子不能去假设和后悔,就如他当年辞掉胶东那么令人羡慕的工作,选择回家当一名农民一样,在当时是有着自己的道理的。他不会后悔。再说,现在他总能听到有那么多人在夸赞他的四个孩子,他很高兴。

父亲对我们倍感欣慰我觉得是有些夸张的。这当然是因为他对我们的爱之深。他把我们当成了他一生中最完美的作品,我们的每一点小小的进步在他那里大概都有了放大的成分。他现在常常会和母亲聊起我们,说起大姐的聪敏,他说她是跟他学会服装裁剪的,她学会了却又总是比自己做得好,自己倒是早就完全忘记怎么做了。他说大姐五十岁的人了,居然还学会了“打电脑”,又是厂子里的能人,要不然这么大岁数再去打工人家哪里会用呢?!说起哥哥的执著,他会说老大仔细、老实,认准的事儿肯卖力气,他十七岁上班,没点儿坚持的劲儿,能从一个小营业员折腾到宣传部去?!我二姐不幸患了脑出血留下后遗症,在父亲的鼓励下又重新学会电脑写作,还练习了一手不错的左手字,这在他看来更是颇了不起。而对于我,父亲则认为二小子是最灵性的一个,爱琢磨,学什么都快,要不能给领导当秘书?!唯一让他担心的就是体质不好,像小牲口没长大就使活儿了。挨个分析完了,父亲又会给我们一个集体评价:各有各的长处,这方面这个行,那方面那个行,四个孩子至少都没长瞎,互帮互助的越来越好,都是有正事儿的人。

作者简介

顾今,本名顾金栋,德州市作协副主席,武城县作协主席。本文节选自作者随笔《哪片云彩都下雨》,曾获“河北省第三届散文大赛二等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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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辑|李玉友

审核|朱代军    终审|尹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