呐喊的野草
□芦广霞(宁津)
我的老师——大地的野草!
也许你觉得把老师和野草放在一起简直是荒唐,但在上世纪70年代,我的老师李书英就是一丛呐喊的野草!
贫穷,是那个年代最鲜明的记忆。
一座旧土屋,屋角的裂纹站在那里很久了;一块木黑板,用粗铁丝吊在西墙上;课桌和板凳各式各样,是孩子们从自家带来的,这就是一个偏僻的小村庄的学校。我的小学就是在那里度过的,李老师在那里一呆就是15年。整座学校里只有她一位老师,承包了27个孩子的全部课程。27个孩子分属三个年级,她往往是给一年级布置下语文作业,给二年级上数学,同时还关注着三年级的孩子们预习自然。
我最佩服的是她唠嗑的功夫。先前,我们上课的时候,总有几个孩子在门口探头探脑,他们是村里的“野孩子”。李老师见到后,就坐到他们家里唠家常:“让孩子来听我讲课吧!咱们抄书当课本用,本子呢,可以用石板……”从张家唠到李家,从李家唠到刘家,往往呢,又从刘家唠回张家、李家。他们的父母说:“等等吧,等等想法子给孩子弄套桌子、板凳……”这样的话说着,一拖就是半年、一年,“野孩子”依然在村里上蹿下跳地疯跑。有一天,她说自己要搞个工程 ——土台子搭木板自建桌凳。下午放学的时候,我们这群孩子是绝不走的,要给她“帮工” ——围着她嬉闹,上蹿下跳地疯耍。看着她和泥、垒坯、担板。每一块泥坯都有凳子面大小,十几厘米厚,她弯下腰搬起,脸憋得通红,抿紧嘴,不吭一声。先码一层坯,糊一层泥,再码一层坯,糊一层泥,一直垒到膝盖高,最后担上一块木板。她站在土里、泥里,瘦削的身形伴着叮当的工具声,弯腰,蹲下,直起;再弯,再蹲,再起……几天后,教室里多了一群皮肤黢黑的“泥猴子”。
我的老师身材高挑,不说她浓黑的眉毛,俊朗的眼睛,单是她搬坯、和泥的动作,在我眼里都是最美的。
老师她嗓门很大,又特别地洪亮,我最爱跟着她任性地读。
教室的土墙是棕褐色的,纵横着无数或粗或细的裂纹儿,总让我想起满脸沟壑的老妪干瘦的脸。那时,“五讲四美三热爱”是最响亮的口号。李老师买来红纸,裁成长方形,轻轻挥动毛笔,黝黑发亮的字迹便落在大块的中国红上:讲文明,讲礼貌……胶水、图钉是稀罕物,我们是没有的。她带着我们几个大点的孩子去采硬蒺藜,就着墙面上那些粗细不一的裂纹儿,把一张张的中国红别在墙上。每每上课前,老师就敞开她洪亮的大嗓门,领着我们齐读:“热爱祖国、热爱社会主义、热爱党……”那些口号,那些字迹,那些红纸,照亮和温暖了我的整个童年。
冬日的午后,教室前面的大片空地是我们这群孩子巨大的写字板。李老师干瘦皲裂的大手啊,握着我们柔软的小手,在地面上用干树枝或棉花柴划一个“天”,写一个“地”,再写一个“仁”“和”……天、地、仁、和,天、地、仁、和……李老师洪亮的嗓音混合着我们清脆、童稚的读书声,至今萦绕在耳畔。那一刻,我抬头凝望着她,我仰视的目光里,满是她温柔的笑意、期许的眼神。那些岁月里,我们省却了本子,省却了笔,省却了板擦、粉笔,却多了大手握小手的温暖,也多了日后对她的无尽思念。
小闰土的故事,长妈妈和《山海经》的故事,“我”踩坏了弟弟风筝的故事……依稀在我的记忆中很久了。五年级那年,课前、课间,老师常手拿一本书,给我们讲鲁迅的故事。书是有两本的,书名让十三四岁的我觉得遥远和神秘,只记成了个“呐喊的野草”,至于是什么意思,根本不知晓的。只是静下来的时候,常常托着下巴,凝神望着学校土屋顶上的茅草被风拂过,痴痴地想:李老师是要我们像这草一样吧?不论风吹、雨淋、雪盖,都活着,都站着!和自己的爹妈一起喊着,追赶新生活。“像草一样活”,这是我人生的第一堂哲学课吧!望着屋顶的草,脑海中又常常闪现出老师的形象。
如今想来,她决不娇贵,更多柔韧,像草!她扎根于贫瘠的农村,不放弃,不抛弃,像草!她头顶一方天,脚踏一方土,勇敢、快乐地生活,像草!那个年代,贫穷给予我们的是困难和苦痛,在困苦的裹挟中,她的言传身教给了我们希望、勇敢和精神的富足!
多年以后,我就成了她。站在讲台上,望着无数纯真的眼睛,我问自己:新时代,新征程,新考验。你准备好了吗,做新时代呐喊的野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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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辑|李玉友
审核|朱代军 终审|尹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