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邓吉收:墙头上的记忆

墙头上的记忆

□邓吉收(临邑)

2022年初春一个阴冷的日子里,老家西邻张三嫂过世了。听说从发病到咽气还不到一个小时,没受罪。虽然张三嫂已是近90岁的高寿了,但我还是感到人生无常。一周前,我回家给母亲上坟在大街上还遇见了她,她还紧紧地抓住我的手说这问那的,亲热得不得了,怎么说没就没了呢!

张三嫂的灵床停放在她住了一辈子的低矮的三间土坯房的堂屋。很早前,她的儿女曾多次劝她搬到砖瓦到顶的另一个房子里,她就是不肯,说土坯房冬暖夏凉住着舒坦,无奈之下,她儿子只好请人把土坯房的里外墙皮翻新一遍。这土坯房,这院落,我是再熟悉不过了,因为我们是一墙之隔的邻居,也就是说东邻那破旧三间白灰墙土屋就是我的家。10多年前母亲健在时,我是一直住在那儿的。但我们两家不走一个胡同,若要从她家走到我家,要绕出去很远,实际上又不近,再说又不是一个姓,但在母亲和张三嫂两人的精心呵护下,两家相处的即使不出院门也照样“走”得很近,这都得益于两家中间的那泥土院墙。

我站在张三嫂的庭院里,忽然看到我们两家中间那堵墙的墙根下仍然摞放着两块大青石,上面已布满尘土,我知道那是她用来垫脚的,因为院墙修得高些,只有踩上它才能看到那边我母亲;同样的,墙那边母亲也摞起两块石头用来增高,彼此就这样站在泥土墙的两边你来我往的“走”动着。再看院墙上面早已爬满枯萎的各种野草,也难怪,两家不在这墙头“走动”一晃近10年了。

在我的记忆里,张三嫂中等个子,齐耳短发,白白胖胖的脸庞,笑起来简直就是一尊弥勒佛,她和母亲很是合得来。母亲比她大十几岁,又长一辈,她就热情地叫母亲“大婶子”,母亲亲切地称她“老三家”。这些年她娘俩从未吵过嘴红过脸,两家遇事都是商量着来,谁家有了稀罕吃食总是想着对方,相处的像是一家人。她俩常常是隔着墙各自踩在石头上,凭着这厚实便捷的特殊的泥土通道,脸对着脸一拉就是半天,时而畅所欲言,时而窃窃私语,时而又哈哈大笑,有一回因拉得投入,忘了时间,差一点酿成大祸。

那是中秋节前的一个晚上,皎洁的月光洒满院子,一声极熟悉的“大婶子”话音从西院墙上飘过来,母亲赶忙踩上石凳去墙头接话,只听见张三嫂说:“这是大女婿从油田那边托人捎过来的月饼,尝尝吧,可好吃了。”接着,两人在墙头脸对着脸拉起来,嘁嘁喳喳,声音极低。也不知过了多长时间,母亲突然大声说:“老三家,你屋子里咋忽然这么亮?”张三嫂扭头一看,冲进屋子。只听见张三嫂在屋里急速地拍打什么,当我翻过墙进了屋,张三嫂才长长地透了一口气,原来是灶台旁的柴禾被引燃,幸亏发现得及时,才避免了一场火灾的发生。

当晚我从母亲那儿得知,最近张三嫂的小女儿春兰谈了个对象,老家是新疆的,因为太远,她硬是不同意,正闹心。母亲觉得有必要帮一下,先是找春兰了解情况,后又思量了一番,认为这门亲事该定,于是母亲同张三嫂在墙头反复交流几次后,张三嫂终于答应了这门亲事。春兰婚后把家安在了青岛,后来小日子过得很红火。每次提起春兰的这桩婚姻,张三嫂总是笑得合不拢嘴,连声说道:“多亏了大婶子您。”

母亲和张三嫂两人平日里就这样隔着墙头,不计时辰的家常里短的说话、唠嗑,用来打发时光。若遇事儿则是坦诚相待,毫无隐瞒。记得一天中午,我听见院子里传来“咯咯哒、咯咯哒”的鸡叫声,这是鸡又下蛋了,我习惯性地走近鸡窝要去捡,一只雪白母鸡从里面忽然飞出来,吓了我一跳,我知道我们家没有这种花色的鸡,正纳闷,母亲走过来顺手从鸡窝里捡起鸡蛋瞅了瞅说:“是你张三嫂的鸡下的,给送过去。”当张三嫂从墙那边不情愿的接过还有点热乎的鸡蛋时,嘴里一直嘟囔说:“一个鸡蛋,还论得这么真,真是的,您留着自己吃算了。”

母亲是这般的认真,张三嫂也执拗得很。我家庭院里有棵老枣树,有几个小枝杈伸到她的院子里,秋天打枣免不了落进去,她都是帮着全捡起来,然后从墙头上再传过来,任凭你怎么说就是一个枣儿也不留,为此每年春节母亲都是挑选最好的醉枣儿从墙头送给她尝尝。

自从母亲去世后,我便搬进了县城住,为这张三嫂还几次挽留过。转眼十几年过去了,我的院落早已破败不堪。其间,我每次回家遇见张三嫂,她总是半责怪半开玩笑地说:“你这一搬走,把你老三嫂可晃得不轻。”我相信她这话说得是真的,因为我也有同感,毕竟祖祖辈辈做邻居这么多年了。

按我们当地的风俗,张三嫂要在第三天下葬。这天,空中飘起了零星雪花,在凛冽地寒风里,柔弱的雪花落寞地四处游荡。母亲在十几年前就走了,张三嫂现在也走了,那一墙之隔的两个院落从此便都闲置起来,再无人来居住,只有那立在墙头上的瑟瑟发抖的枯萎野草独自守望着。

可我终究是会回来的。因为这两座院子,因为这墙头,还因为这里有母亲和张三嫂的气息,有我的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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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辑|李玉友

审核|冯光华 终审|尹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