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文|邓吉收:挑水的记忆

 挑水的记忆

□邓吉收(临邑)

近日,我在收拾老屋时,从偏房内的墙角处发现落了厚厚一层灰尘的扁担。我拿起来轻轻地拂去上面的灰尘,仔细地打量了一番,心里盘算着,它在这儿沉睡了足有30个年头了。

30多年前,村民们吃水完全是靠肩挑人抬的。那时,每家每户都有一条扁担和两只铁皮水桶,水井是在当街的前面,紧靠一大水塘,每年七八月份,雨勤,水塘里浩浩荡荡,井里的水也是“水涨船高”,有时扁担都不用,只要一个深弯腰就把水给提上来了。水井口径不大,直径也就70厘米,不过越往下越粗,像直立的烟囱,至下而上全是用大青砖垒砌而成,至于修建年代,大人们也说不上来。由于历经沧桑,井口的边沿及周围早已磨得没有了棱角,甚至有些光滑。

挑水这活儿大都是男人来干,偶尔也能看见大姑娘、小媳妇的身影,时间大都集中在早晨或傍晚。三四十户人家都赶在同一个时间里来,难免出现拥挤,形成“井台会”是常有的事儿,但都很自觉,先来后到,没有一个加塞的。就在这等待的时辰里,人们也闲不着,你一言我一语,什么张家长李家短,王家的鸡丢了赵家的狗跳墙,很多新鲜事儿常常是在这个节骨眼上传播出去的。有时一件事正拉到热闹处而前面要轮到打水了,咋办?下一趟来了接着拉,往往一个户怎么着也得四五担水。那时,家家户户的庭院里都蹲着一口大水缸,挑满后,一天的用水便解决了,为防止落入杂物,平时还加盖一顶盖子。到了入冬,人们就用麦糠柴草之类,再外加一层秫秸箔将水缸团团围遮起来,像穿了一件厚厚的棉衣,让水缸安全过冬。

挑水对村民来说那是小菜一碟,不叫事儿。满满两桶水,扁担往肩上一放,腰杆一挺,甩开大步就走。远远望去,那肩上的扁担伴着轻快地脚步有节奏的上下翻飞跳跃,一前一后两只水桶也被深深地感染,不停地跳着、舞着,还不断地向路人展现出一朵朵小浪花。这一切不仅使人浮想联翩,这哪里是挑水,分明是在表演。其实挑水是需要有一定的体力和耐力的,并且还要掌控好人、扁担和水桶三者的平衡,不然的话,行走起来由于重心不稳,会左右或前后不停的晃动,那身不由己的样子极像喝醉了酒,轻者将水晃出多半,重者会摔跟头。仍清晰记得我第一次挑水时的情景,那是一个烈日炎炎的中午,大人们都在麦场里忙得热火朝天,午饭母亲准备做凉面,需要新鲜的井水,当时家里就我们娘儿俩,凭着对凉面这一美食的渴望,我兴致勃勃地挑起水桶直奔水井,母亲一再嘱咐要小心。那年我15岁。我两腿在井口叉开,俯视着井内,认真地模仿着大人们打水的样子,可是任凭怎样摆动水桶,就是扣不到水里面,只是在水皮上不停地打转,像是有意作对似的,幸亏邻居二哥也来挑水,他一伸手,三下五除二就把两只水桶灌满。当我挑起水桶往回走时,问题又来了,要么挑起来迈不开腿,要么两只水桶不听使唤,一路上走走停停,摇摇晃晃,磕磕绊绊,回到家后洒得还剩不到半桶水。母亲在家急得不得了,正要出门去看看,还以为我掉到井里呢。

一年四季挑水最怵头的是春天。春雨贵如油,即使下场雨,也是个地皮湿,地表水的断供使地下水位在慢慢下降。日复一日,渐渐地人们感觉到从井中取水已变得困难,原来借助扁担站着就能把水提上来,现在得须深弯腰,再够不着水面就索性蹲下,蹲下又够不着了,人们就在扁担这头的铁钩子上接上根绳子,不过多了这段绳子,却大大增加了井下那头水桶的取水难度,即使挑水老手这时也要摆弄几回才能提上一桶水来。常常有人失手把水桶丢在井里,或漂在水上,或沉入水中。在打捞水桶时,漂在水上的还好说,看得见,那沉入水中的可就麻烦了,经常有人为了打捞水桶而到深夜。

说起挑水我最佩服村西头张家“一把手”二叔(听说年轻时因骑马摔折了左胳膊,故村里人暗地里起了个绰号),他仅凭一只右手干起挑水这活和正常人竟然没什么两样,他是如何把水从井里提上来的?为此我曾细心留意过,他将手中的扁担每向上提一把,就迅速用右腋窝紧紧夹住,然后腾出右手再去抓下面的扁担,反复几次后满满的一桶水就提到了井口,动作相当熟练,看着很麻利和轻松。我曾经试探性地问过二叔:一只手挑水不觉得累吗?他不介意地回答道:“常了,一样”。

不知何年何月起压水机井悄然兴起,只要你稍一用力按上几下,清澈的水就哗哗地流出来,下至十多岁的儿童,上到六七十的老人都能使用,人们足不出户就能吃上地下水,一天到晚洗衣、做饭、喂牲口很是方便,这对人们来说已经是很享福了。可是到了新世纪初,人们渐渐地又把压水机卸下换上了抽水电机,你只需轻轻地合上电闸,那清澈的地下水就源源不断地喷涌而出,太省心了。人类对美好生活的追求是永无止境的,现如今,政府为了提高人们的生活质量,家家户户又都通上了自来水----

至于那口哺育了数代人的水井,随着压水机井走进千家万户,昔日井台旁人来人往,熙熙攘攘的场景不复再现,光顾那水井的人渐渐稀少,仅几年的功夫,那水井就被遗弃了。日久天长,那曾经透着几分光艳的井台渐渐生起斑斑锈迹,继而布满灰尘,后来就滋生出野草。不知何时,那口已显苍老的水井就被厚重的黄土所填埋。

那口发生故事、传播故事的水井消失了,但那故事却还在流传。也许村里写村志,它还会出现在里边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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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辑|李玉友

审核|冯光华 终审|尹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