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王朝忠:俺村的签子馒头



俺村的签子馒头

王朝忠

我老家是平原县恩城镇大董庄。村子历史悠久,自大明隆庆年间立村,至今已有460年。它坐落在恩城镇南约4公里处,西临105国道和马减竖河,地理位置优越,交通便利,民风淳朴,土地约1800亩,人口近800人。村民世世代代以农耕为主,空闲时间,搞点纺线、织布和蒸签子馒头等家庭副业,贴补家用,尤其是签子馒头在周围村庄负有盛名。在外边说起我们村,人们马上会说:知道,你村蒸签子馒头……上世纪50年代前期,我村还有12家作坊:李氏家族7家、王氏2家、韩氏2家、董氏1家。我的邻居李林大爷家就蒸签子馒头,且生意特别红火。他为人厚道,馒头质量上乘,味道香甜,交易公平,价廉物美,深受人们欢迎。

记者  刘振兴  摄

俺村里的人对签子馒头情有独钟。上个世纪,谁家有婚丧嫁娶等大事,或过春节时,必请签子馒头坊把式来家帮忙蒸馍,以招待宾朋。进入新世纪,大多数人家有事去饭店就餐,但还是要吃签子馒头。逢年过节,定购一些签子馒头,自己食用或招待、馈赠亲朋好友!

签子馒头历史悠久,传说,可以追溯到明朝洪武年间。当时据说有位王爷奉旨来漳南县(恩县的前身)视察,漳南县刘知县自是受宠若惊,晚间酒宴正酣时,刘知县诚惶诚恐地跪呈给王爷一瓷盘签子馍。王爷吃后大喜,回京时专门装满了一马车签子馍呈给皇上。皇上品尝了几个“签子馍”,龙颜大悦,即下旨将刘知县官升三级,上调京城,主持户部。刘知县深感这次升迁,是因托了漳南县百姓的恩惠,托了签子馍的声名,因此,他以户部的名义上奏皇上,将漳南县改名为恩县。

新中国成立前,兵荒马乱,国无宁日,水旱频发,粮食歉收,老百姓生意每况愈下,濒临破产。新中国成立后,这一美食又被重新摆上餐桌传承至今。

签子馒头形状独特,不同于普通馒头那种矮圆形,而是略呈纺锤形,即大部分是个倒圆台形,顶端是圆锥形,二者合为一体,长20厘米左右。观之外表光亮,色白如玉,身材匀称,十分养眼;触之柔韧性强,绵绵软软,刚出笼时,对折不断,可与不倒翁媲美,令人刮目相看;嗅之,清香扑鼻,沁人心脾,令人垂涎欲滴;食之,甘甜如饴,口齿留香,回味无穷。其营养丰富,老少咸宜,是食品中的佼佼者,颇受人们的喜爱。在平原、高唐、夏津、武城等周围县市,口碑甚佳,颇受青睐,是招待宾客的佳品。

签子馒头的制作,选取优质小麦是基础。所谓优质小麦,即颜色正,籽粒饱满,外皮较薄,出粉率高,色白,面粉有柔韧性。那时,还没有成立农业合作社,土地还是自己耕种。每逢秋播,馍馍作坊主人把自家留的好麦种播到地里,以待明年收获,留为己用。不足部分,到集市上去籴。掌柜们都是行家里手,慧眼识麦,一眼就能识别真假。

其次,磨好面粉是根本。把小麦放到一张铁筛子中,两手握着边沿,左摇右晃,除去灰尘,并不时用手拣出小坷垃、微小沙粒。再用簸箕簸,不断地用手搓搓,以除去麦糠等杂质,然后,把麦子慢慢地从簸箕一侧倒入笸箩中,这是籽粒饱满的上等麦。最后,把籽粒干瘪的拣出来,另放一边。接着把麦子放入盛有清凉井水锅中,不停用铲子翻动,砂子灰尘等杂质沉淀于水底。然后,用笊篱捞出,稍候片刻,沥尽水分,放入笸箩中,用一块干净白粗布毛巾,用力揉搓,以去掉水分及残留的灰尘。放到院中,风吹日晒,把小麦弄干。然后,把小麦送到磨坊中加工成面粉。

那时是用自己家石磨加工面粉,靠人力、畜力。推磨人大多数是年轻姑娘或少妇。石磨分为上下两层,每层中排列着一系列的有一定深度的斜纹,上层有两个贯穿上下的洞,俗称“磨眼”,粮食从此处下漏。上层中间有一个凹形圆空,下层亦有斜纹,中间有凸起铁圆柱,两个紧凑吻合一体,放到一个倒圆柱的土台上。阔气人家,下面作成一个长方体木架,上面是一个圆形的木板。一根长木棍紧紧地拴在上面磨上。小麦则搁放在上层磨顶上。

一头小毛驴在头上戴一条长方形的布,蒙住双眼,俗称“捂眼”。在女主人吆喝声中,不停地走动,石磨随之转动,发出阵阵轰鸣声,面粉像雪花似的纷纷落下。驴脖子上的铜铃,也叮叮当当响,简直是一首交响乐。靠墙边放下一张木罗柜,约一米半高,面上设计有半截可推拉的抽板,中间平放两根光溜滑圆木棍,其上放着方形罗。从外面用一个木棍伸入其中与之相连,另一端与一个丁字形的木架相接,下端是一个船形木头,放入一个浅的砖槽里。人的两脚置于其上,身体后面墙体上放一块木板,上垫一块棉布,脊梁倚着,脚下有节奏地蹬着,那面罗有规律地运动,发出呱嗒呱嗒的声音,清脆嘹亮,宛如艺人在打竹板,回响在磨坊中,给劳作的人带来一些欢乐!面粉就下落在罗柜中,罗上面剩下未加工好的半成品小麦,再把它倒入磨顶再加工。不过,推磨人又脏又累十分辛苦!磨坊冬天像冰窖,冻得手脚生疼;夏日酷似火炉,汗水涔涔,衣服湿透,脊梁长了许多痱子……脊背与木板长时摩擦,皮肤通红,隐隐作痛……全身沾染面粉,简直成了“白毛女”!

把“上三烂”白面,取出单存,用来蒸签子馒头。这种上等面粉,在和面前,还得再过罗,把麸皮完全除净。可见,馍馍房主人为蒸好馍,精益求精,把握好每一个环节,为创名牌下足了功夫!“下三烂”则家人食用。

最后,精工细作是关键。第一步是发好酵面、和好面。那时,没有酵母粉。各家作坊首先把酵子发好,把它和少量面粉放入一个小瓷盆中,用温水搅拌成稠糨糊状,盖上秫秸垫和小棉褥放到热炕头上发酵,等发好酵后,再和一些面粉放在一起调勻,加适量温水,季节不同,则水温不一样,冬天可达70℃左右,夏天30℃左右即可。搅拌均匀,把面和好后,放到热炕头上,盖上秫秸垫和小褥子,等它发酵,即俗话说的“面开了”,也即“熟面”。然后,把面粉放入大盆里,加温热水和好,俗称“生面”。生面和熟面是有一定比例的,各作坊不完全相同,因此,口味也稍有差别。再把熟面和生面掺和一起,进一步加工,使之成为一个有机整体。

第二步,用力轧面。把和好的面分成几大块面团。接着先拿一块面团放到“轧面石”上。这是一块一米见方的青石,表面光滑如镜,下面是用青砖垒成长方体底座,用来支撑着,高1米左右;靠墙角处立着一根埋入地下木桩,上端有圆孔,从中穿入皮条,与一条1.5米左右的枣木圆棍一头相连。面团放上后,一个身强力壮且干净利落的青壮年男人进行轧面,他左手拿面,右手握棍,用尽全身力气,身体一伸一缩,向下轧时,屁股也坐在杠上,以加强力量;抬杠时,则屁股离开。左手不停地旋转面团,双手配合默契,协调一致。否则,会压伤手指。身手和谐运动,仿佛在跳一曲优美的交谊舞。

第三步,揉搓成形。把轧好的面放到一块长2米、宽1米左右的案板上进行揉搓,俗话说得好:“面揉三遍,色白如雪片。多用一把劲,口中有甜味。”用力揉搓,逐渐揉成长圆柱形,用手均匀分成一个个面团,6个1斤,把式不时用盘子秤称量一下。这时家人一齐动手,把它揉搓成形,必须长短、大小、粗细一致,样子美观,否则,重新加工。把这些馒头放到热炕上,下铺一块白布,上盖一条白衬单。冬天则盖一床干干净净的棉被,进行“醒面”。

第四步,上好签子,蒸熟馍。馍馍把式不时地掀开布单子看看,用手指弹弹,听到噗噗声即可。如果“醒面”欠佳,则蒸出的馒头像白蜡一样,很硬,味道差;如果“醒面”过头,蒸熟馒头容易裂缝,味道有点酸。故把握好火候很重要,这是关键。

这时端来圆形箅子,它用木条做的,横竖成井字形,上面均匀分布一个个圆孔,把两头尖的签子插入其中。把它放在杌子上。把式的左手托着船形杨木锨头,上搁三四个馒头,另一只手,有序地插入签上,须用力均匀:劲大,上头容易破;劲小,容易倒;不能插歪,签子从中间冒出来,这个馍馍就是残品;如果用力不妥,馍馍缩成一团,更是废品啦。镆馍上签是一个技术性很强的活,是成败关键之所在。这时,另一个人把锅中水大火烧开,把式把箅子放到锅上,用笼盖好,这笼是圆形的,用薄木板围成,上面用苇箔或秫秸箔封顶,可防馒头熟后往上滴水,避免表面起泡。可见匠心独具,智慧超人。接着,烧火人填好木柴或玉米棒芯,大火猛烧,南宫风箱紧拉,“呱嗒、呱嗒”直响,火焰熊熊,直扑锅门外。必须十分钟圆起气来,热气腾腾,直扑屋顶,涌入门外……否则,馍馍就会蜷曲,俗称“落签”!那整笼馒头就蒸瞎啦!然后,再小火温之。等到25分钟左右,快速地打开笼,放到一边,动作稍慢,就要向馒头上滴水,损坏其外观;然后两手提着箅子,端到天井水缸上晾。片刻,赶快把馍馍转转,使之与签松动。否则不容易取下。取下放到笸箩中,有序排好。

东方欲晓,把笸箩放到太平木车上,盖好被子。卖馍人就出发了,迎着晨光,听着鸡唱,木车轮发出“咚咚”的声音,怀揣着希望,愉快地朝恩城镇奔去。

等到集市上,各家馍馍车都来啦,一字排开,十分壮观!出售时在笸箩沿上插着一个签子馒头,一定挑最好的,优中选优,俗称“出头馍馍”。这就是招牌,无声的广告。争奇斗艳,互相媲美,成为一道亮丽的风景线。桃李不言,下自成蹊!谁家馍馍好,销售就好,故各作坊精益求精,争创名牌。今天谁家的孩子出类拔萃,当地就称之为“出头馍馍”……

时光如梭,转眼之间,70年过去了!我村作坊只剩韩氏和董氏2家。如今,工艺流程更加先进,面粉是大型加工厂磨成,质量上乘;和面已用机器,效率高,质量优;燃料已是天然气,更加环保……真是今非昔比。

如今,签子馒头生意红火,销路更广,走向全国。味流黄河上下,香飘长城内外,身现大江南北……每逢春节,顾客盈门,供不应求。塞北江南订单像雪片似的飞来,一箱箱馒头快速寄去,真是“生意兴隆通四海,财源茂盛达三江”。

我离开家乡年深日久,许多事情已经淡忘了,唯独那醉人的签子馍馍,难以忘怀。那修长美观的签子馒头身姿,还时常在我眼前晃动;那缕缕清香,萦绕鼻间,沁人心脾……我爱这家乡的名吃。如今每次回家,必须顺便捎点签子馍馍回来,真是人馍情未了呀。它是劳动人民勤劳和智慧的结晶,蕴含着家乡浓浓的味道。

我爱家乡的签子馒头。

作者简介:王朝忠,1960年至1968年在平原二中读书。因“文革”辍学回乡,在恩城镇五里堡联中任民办教师,从教10年。1977年恢复高考后考入德州师专,后留校任教,直至退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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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辑|李玉友

审核|冯光华  终审|尹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