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王朝忠:难以忘却的石碾


难以忘却的古石碾

王朝忠

碾子是我村“三宝”(老井、石磨和碾子)之一,它与农民亲如手足,是忠厚朋友,陪伴乡亲走过了漫长岁月。我与它有着不解之缘。

碾子是加工粮食的一种工具。由碾台、碾盘、碾砣和碾架四个部分组成。碾台,由土坯或青砖垒成,倒圆台形,高0.7米左右,周围用麦秸和麦糠泥涂抹,瓦匠师傅用瓦刀反复擦拭,使之非常光滑和结实。顶端用青砖砌筑,再用白石灰和小米熬成的汤和成泥,进行勾缝,青白相间,既光亮,又美观。碾盘,是一个圆形青石,直径1.7米左右,厚度25厘米左右,巧手石匠在上面雕刻纹理或图案,中间有一个圆孔,一根枣木或国槐圆木插入其中,这是“碾轴”。碾砣,是一个长圆柱的青石,高0.7米左右,直径0.5米,上面雕刻纹理或图案,其两端中间,各嵌入一个铁制小碗,这是“碾脐”。碾架,是一个木制长方体,其内侧中间,木工凿成-个贯通的圆孔,把它套在碾轴上,使碾架与碾轴紧紧地连成一体。碾架内外侧各安上一个圆锥形铁轴,与碾脐紧紧地连接在一起。其碾架外侧两端,各凿成一个茶碗口粗圆洞,用来插入木棍,人们用手握住它,用力推以使碾子转动。这就是一个完整的碾子。

我清楚地记得,上世纪50年代,我村有三盘碾子,一盘安置在村东;一盘安在中间,是魏兴斗叔私人的,可见当年他家是个殷实人家;另一盘安置在村西王朝生兄的东厢房内,是低矮的茅草屋,一门一窗,窗是老式木棂的,门没有,敞开大门笑迎村人光临。上世纪60年代,村西这盘碾迁到老村学校南边,房屋依旧,不同的是,变成两间北房,门向南开,变成向阳门。

听老父亲说:上世纪50年代前,由于常常天旱,土地瘠薄,故大面积种植耐旱谷子、红高粱等作物。每逢仲秋时节,高粱像个亭亭玉立大姑娘似的涨红了脸,金黄色谷子含羞低头,笑迎秋风,风情万种……等待农民收割!

秋收完毕,碾坊里忙碌起来,村人争先恐后来此“打卡”,因为谷子和高粱须脱壳才能进行进一步加工。村民把谷粒倒入碾盘,推动碾砣转动,于是碾砣就发出吱吱扭扭的声音,谷粒也发出沙沙声,好像萧瑟秋风吹动树叶声,一个声音高,一个声音低,恰似男女声二重唱,十分悦耳动听。

到了上世纪60年代,我村大面积栽培“胜利百号”地瓜,它耐贫瘠,且产量高,含淀粉高,深受农民喜爱。切成地瓜干晒干后放到碾盘上一轧,发出“啪啪”的响声,好似春节的爆竹声,来庆祝一年的大丰收。不大一会,就使它粉碎成一个个玉米粒大小的样子,然后去磨坊加工成面。

有时家里玉米面不够用了,就会应急到碾坊轧点玉米面,用来喝粥。那时,还没有精盐,门市部出售的全是粗糙的海盐,必须拿到碾子上去轧。特别是麦收后,新麦刚刚到家,我就央求母亲喝顿麦糁子粥。由于小麦稀缺,母亲十分珍惜,她是舍不得浪费的,但我再三央求,慈母心软,就从囤里搲出了一平瓢麦子,带领我们姐弟们去碾子上轧,轧成有面也有渣的样子即可。回家后,晚上熬粥。新麦粥别有一番风味,锅盖打开,一股香气扑鼻,喝到嘴里,唇齿留香,沁人心脾。真是令人至今难忘。

那时每到进了腊月门,喝过腊八粥,碾坊里就格外忙起来。年味渐渐浓起来,父亲忙着赶集筹办年货,母亲和姐姐忙于针线话,常常挑灯夜战……于是,看碾子这个“繁重”任务就义不容辞落在我的肩上。因为村中有千余人,碾子太少,只能是一家挨着一家碾,甚至有时昼夜不停。我每天早出晚归,前去探询,往返数次,常常空手而归。

每天早晨,雄鸡一唱,晓星还在眨眼,红霞满天时,我就一骨碌爬起来,穿好衣服,冒着凛冽的寒风,手中攥着一把笤帚或怀抱一根木木棍,大步流星地跑出大门,匆匆忙忙地向碾坊跑去排号,看看挨着谁家。孰知,还有更有早起的人。碾坊里已是人声鼎沸,热闹非凡。那碾子欢快地转动着,奏出欢乐的晨曲,悅耳动听。各家小孩都来啦。询问情况后,自觉排成一队,个个冻得脸色通红,鼻子酸痛,那清白鼻涕不自由自主地流下来……大家不停地跺脚取暖,于是乎,发出一阵阵咚咚的嘈杂声,弄得尘土飞扬,受到大人们反对和制止。一计不成,又生一计,大家互相扛膀子,男女不分,真是同住一个村,“两小无闲猜”呀!不知是谁领头,大伙随声附和,唱起童谣:过年好,过年好,好吃东西真不少。稷面糕甜,黄面窝窝黏。红薯藕盒真新鲜,签子馒头白又暄。除夕家人来守岁,初一水饺美味全。村人清晨各户拜,欢欢喜喜过新年。磨坊里传出阵阵欢笑声!等到快轮到我家时,我便飞快地跑回家中,去喊父母亲。

一声令下,全家人出动:有拿笸箩的,有扛黍稷的,有拿簸箕和马尾罗的……三步并做两步走,急急忙忙往碾坊里赶来。

母亲把黍子倒入碾盘,摊平,父亲在前,母亲在后,我和姐姐各自用手握着木棍,齐心协力往前推。那碾砣快快地转动起来,又发出吱吱声,在这碾坊里久久回荡……令人倍添精神。母亲一手推,一手用笤帚往中间扫……等到黍子碾过头遍,母亲用簸箕收起来,到旁边包上去簸,把糠扇去,把米装入口袋。还没有碾好的米重新倒入碾盘中,继续碾。这个空闲时间,大姐顶替娘的岗位,继续干,直到碾好为止。

紧接着,母亲把黍米放到一个大黄瓷盆中,用清凉井水拌拌,并调均匀滋润着。

她又把黍米倒在碾盘上,再进行加工,直到轧成黄面,她用簸箕收起来,倒入罗中去罗,把剩下的渣子再倒入碾盘上加工。姐姐常常用手来回划动面粉,防止面粘住碾盘;有时还用抢锅刀刮一下粘在砣子上面的面疙瘩,直到大功告成。真是饭好吃,活难干呀!课本说“千人糕”的故事,果然如此呀!虽然累了,但是心情舒畅。

过小年时,母亲就开始蒸黄面窝窝和发稷面糕,等蒸熟时,热气腾腾,香味扑鼻,整个房间仿佛被幸福的云雾笼罩着。轻轻咬一口,那香甜的滋味在舌尖上肆意散发,直沁心脾!送灶时,母亲除摆上糖瓜,还有黄面窝窝,据说是能把灶王爷的嘴粘住,让他到天上多言好事,不说不吉利的话。

稷面糕,黄灿灿的,切成长方形、菱形……十分美观,可谓是一件精美的工艺品,年初一上供,祭祀天帝诸神,中午,每人吃一块,以喻步步登高,新年好运。

母亲是一个心地善良的人,她十分关心别人。我的后邻王朝鲜兄是一个无儿无女孤独的老人,生活十分拮据。每逢我家蒸熟稷面糕或黄灿灿的窝窝头时,挑上几个最好的,装入碗中,让我给他送去。我面露不解神色,母亲说:“过年啦,让你哥哥也尝尝吧,他挺可怜的。”

……

流年似水,上世纪80年代,祖国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巨变,电碾、电磨已遍布农村,碾米再也不用碾子啦!但我们60岁以上的人,至今未能忘记它。那吱吱扭扭的美妙动听声音,不时回响在耳畔,那青色碾砣还在眼前熠熠生辉,引起我无限感慨,令我十分想念。

久违了,“老朋友”,你还好吗?

作者简介:王朝忠,1960年至1968年在平原二中读书。后在恩城镇五里堡联中任民办教师,从教10年。1977年恢复高考后考入德州师专,后留校任教,直至退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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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辑|李玉友

审核|冯光华  终审|尹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