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马玉凤:消失了的沙土岗


消失了的沙土岗

□马玉凤(武城)

从我记事起,就知道离我们村1.5公里路的韩寨村有三个高高的沙土岗。三个沙土岗既独立又相连,像母亲的臂弯,把小小的韩寨村揽在怀抱里。那时候,武城县城还在大运河畔的老城镇,小时候的我们,每次坐着牛车去县城,都要经过韩寨村,每次经过都把三个沙土岗看了又看。牛车悠悠,孩子们的幻想也漫天飞舞,这三个沙土岗就是孩童眼中的大山,它们虽然没有山的雄伟,却有山一样的神秘。它们是什么时间诞生的?又是怎样形成的?要说是奔涌泛滥的河水淤积而成,可旁边的小河并不宽大,水流也并不湍急,难以想象它曾有过堆山积海的浩瀚力量。甭管它们是怎样形成的,反正它们早就矗立在那里,笑看四季更迭,历经岁月沧桑。它们的周围也并没有“穷荒绝漠鸟不飞”的荒凉,反倒是绿树成荫、稼穑飘香。也许,它们是奉了上苍的旨意,来这方土地造福于人的吧!

沙土岗的沙土呈黄褐色,乡亲们称之为红沙土,颗粒大,松散,被水浸润会迅速成团,且不沾人的皮肤,被十里八村的乡亲们视为珍宝,纷纷慕名而来采掘挖取,成了那个年代千百个新生儿和瘫痪病人身下的土褯子。那时候,谁家要添丁进囗,首先要准备的就是这里的黄沙土,拉回家晒干、箩净,储存备用。那些准奶奶和准姥姥们,除了要为即将到来的孙辈准备衣服被褥,还要准备四个或者六个土布袋,一般都是蓝色或红色的土布缝制的。准爷爷们要准备烫土用的铁锅、铁铲、铁箥箕,最重要的是要准备一个铁犁铧,就是耕田笨犁上的犁头。后来犁头难觅,铁匠们手下特制的犁铧应运而生。把铁犁铧放进做饭的灶膛里烧得彤红,再挑到沙土里熨烫,烫好的沙土凉到温度适宜,装进土布袋里就可以让孩子睡进去了。睡过沙布袋的孩子都长得很结实,从不轻易生病,是否得益于沙土中的矿物质呢?不得而知。

那时候,村民们都靠耕种几亩土地生活,农忙时节,大人们都到田间劳作,那些尚在襁褓又无老人看管的婴儿,就被锁在家中。让他们睡在土布袋里,睡醒了哭,哭累了睡,反正有土布袋束缚着,摔不到炕下就行,真是既无奈又辛酸。有的孩子从土布袋里″解放″出来后,直接会走路了,甚至会自己倒掉穿过的沙土了。会走路了的孩子晚上睡觉也要再穿上土布袋,因为当娘的白天累了一天,晚上还要起来给孩子把尿,太辛苦操劳。于是,黄沙土成了为人解忧的必备神器,在村民的生活里简直是功不可没。有时候,黄沙土还能成为一剂良药,如果谁家的新生儿肚脐发炎,只要把这种黄沙土在锅中炒黑,撒到肚脐处,没几次就会彻底痊愈,比消炎药都灵。平凡如沙土,却在人们的生活中处处彰显神奇。黄沙土默默无语,却见证了母亲们的伟大和艰辛。

黄沙土还有另外一个妙用。农历二月初二,在今天的人们看来只是一个吃饺子、理发的吉祥之日。可是在我的少年时期,它是一个非常企盼又非常难忘的重要日子,是孩子们能尽情享受美食的开心之日。正月底,奶奶和妈妈就把黄豆和绿色大豆(俗称大豆结子)泡在水里了,泡得涨大一倍后,捞到篦子里晾着备用。二月初一,提前发好一盆白面,在案板上揉进一些糖精水(那时候白糖太贵,舍不得买),把面用力揉好,切成指甲盖大小的面剂,再团成球状。大铁锅烧热后,倒上提前筛好的黄沙土,不停地翻炒。锅里的黄沙土在木柴火强有力的加持下,变得沸腾起来,这时候就可以把拌了盐的湿豆子倒进去了,然后还要不停地翻炒,直到把湿乎乎的豆子炒得体积变小、焦香酥脆,就用铁瓢连土带豆舀到铁筛子里,热沙土漏进了下面的铁盆里,豆子被分离出来,晾在干净的面板上。奶奶说这是炒蝎子爪,吃了蝎子爪,夏秋两季就不会被蝎子蜇到了。这给神奇的美食涂上一层神秘的色彩。豆子炒好后,再炒面蛋蛋,只要火候把握得好,炒出来又香又甜,焦黄焦黄的,用牙一咬“嘎嘣”脆,而且还有了一个贴切的名字叫“土里蹦”。这土里蹦出来的美食,简直是妙不可言,虽然产生在土里,却丝毫也不牙碜,真是让人称奇。大人们炒完这些食物后,累得腰酸胳膊疼,满身满脸都是沙尘,可是看到孩子们吃得兴高采烈,就忘记了脏和累,脸上绽放着幸福的笑容。二月二这天,孩子们的口袋里装着“蝎子爪”和“土里蹦”,在街头巷尾聚在一起边吃边玩,你尝尝我的,我吃点你的,比一比谁家做得更香甜更好吃,那种简单的美好和幸福,永远定格在孩子们的心中。

岁月蹉跎,时光流逝,转眼来到了上世纪90年代,三个沙土岗已经被千家万户的铁锹夷为了平地,上面修建了房屋,种上了树木。周围村庄里的孩子们已经不再穿沙土,而是穿上了干净又方便的纸尿裤。沙土岗完成了上苍所赋予的使命,消失在人们的视线里。可换一个角度去想,它们并没有消失,因为它们还活在人们的记忆里。就像我们逝去的亲人们,他们的身体已经离开这个世界,可他们的形象,却一直活在后辈们的心灵里,他们的恩德,人们永远不会忘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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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辑|李玉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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